一梦惊长安 第22章 江陵之行

张翩然心里更恨的是迟鸢，在她与各皇子世家公子围猎竞逐的时候，自己只能在看台上无聊的坐着，还要保持大家小姐风范，但却无可奈何，那样的人生自己一辈子也过不了，迟将军与迟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而自己的父亲妻妾成群，本就冷淡的家里，只有算计。

婢子扶住张翩然的手被甩开，只得赶忙打着灯跟在她的后面，因为从出生是个女儿，头上还有几个哥哥，从小便被安排在了偏院，和其他姐妹同住，不像几个哥哥有单独的院子，没有点灯的院子，只得靠各屋的马灯，主仆三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默不作声。

偌大的丞相府外金碧辉煌，琴院却只有屋檐下的两盏烛火，张翩然住的屋子是以前大姐未出阁时的闺房，现在大姐出阁了，自己便从偏院搬了出来，住到了主屋。

“好了，你下去吧，我没事不会寻死的，”张翩然冷冷的说着，自从上次因为元旦日，兄长几人都有府里绣娘制的新衣，而自己只是想去找绣娘制几双新鞋，被发现后，被当着众人的面被自家母亲打骂过后，生了寻死的心，又被发现后，派了个丫头过来监视自己，这日子，可真难挨啊。

小丫头唯唯诺诺的点点头，进屋点了灯后，走出去前还把干净的衣衫给张翩然找了出来，张翩然摸着柔软的绸子，月兰色的衣衫却微微褪成了泛白的云兰色，又明显大了些，这是大姐以前的衣衫，布料极好，舍不得丢，便被她留了下来。

月色蔼蔼，夜越来越深了。

天还未亮，迟靖泉便着急忙慌的穿上衣衫，江妤也醒了，便问“今日怎么这么早，还未过寅时呢。”

迟靖泉仔细的穿戴着官服，擦拭着官帽，说：“今日鸢儿第一次去拜见陛下，可不能晚，你便多睡些吧。”

江妤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披上衣衫，“我竟给忘了，红玉那两个丫头办事可不比藏冬她们，我得去给鸢儿寻一身合适的衣衫，配陛下赏的朝冠，眼下我便过去了，”说着便走了出去，想了一会又回过身来，把放在衣橱里的小箱子拿了出来，外院的藏冬听见了动静，也跟着起来，提着马灯抱着小箱子走在了后面。

还未到玉樆院，两人便看见了亮着的灯，“夫人，你看，亮着呢，小姐醒了，”江妤点点头，“鸢儿她还是懂事的，我们快些去吧。”

两人走到院里，便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声音，“小姐应该穿这双银白坠着珍珠的鞋子，”“穿这双蓝色金线蝴蝶的，”两人的争吵在藏冬推开门后戛然而止了。

“夫人”两人齐齐站起来，把手里的鞋子放在了背后，“无妨，小姐呢？”江妤看着她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环视了一圈没看到迟鸢，便问了起来。

“小姐去换衣裙了呢，让我们出来等她，”红玉回答道。

江妤点点头，把藏冬抱着的小箱子拿了出来，箱子上有一个精巧的铭牌，上面用点翠做了“琅月楼”三个字，白玉认得这个便好奇的说道，“夫人，这是琅月楼的钗环吗，”江妤点点头，“这是给你们家小姐的，琅月楼的东家是我的旧识，听说小姐快及笄礼了，便送了一套头面过来，”说着便打开了小箱子。

惹得众人直呼好美好美，江妤笑着将东西拿了出来，点翠的蓝茉莉花钿，两只步摇上是晃悠悠的蓝茉莉，珍珠做蕊，小小的珍珠用银丝串在了一起，蓝宝石做花瓣，银丝垒环的后冠，宛若蓝茉莉从枝头移到了首饰盒里。

等迟鸢出来后，江妤看着她穿着这套衣服很是合身，便点点头，让迟鸢坐在了铜镜前，接过红玉递过来的梳子，慢慢梳着开口说，“看来你爹也是有些审美的，今儿进宫可是大事，万万不能出差错，知道了吗？”

迟鸢点点头，头皮被自家娘亲揪得头皮疼，便忍不住开口说，“娘，头发挽太紧了，”江妤被女儿的话说的很是无语，“这样精神一些，”便不为所动的继续给她挽了起来。

挽好头发后，又拿来了胭脂水粉，细细的扑在了迟鸢脸上，“还好你的脸不像你爹那个大老粗一样，不然我唯一的女儿可就惨咯，”迟鸢捂嘴笑了起来，看着自家娘亲头发随意挽着，细碎的头发耷拉在耳边，温柔的帮自己做妆面，心里暖暖的，便坐的端端正正的。

原本白皙的面容扫上了些许胭脂，看起来娇柔了许多，粉色口脂和唇色融为一体却又如清晨蜜桃一般，眉被描成长柳，两边眼角各点了颗小小的水碧石，额上烟蓝的花钿，梳起来高高的发髻，头上的碧玺冠尤其夺目，垂到耳边的步摇更添贵色，戴上的同色钗环，发后的后冠如同远山下盛开的蓝茉莉，清隽却又华美。

江妤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颇有几分自豪，特别是看见几人惊讶的目光后，更是得意，自家女儿本就绝色，这一打扮，那岂不是世无双了。

红玉率先开口，“小姐生得可真美，从来没见过比小姐更美的人了，”这一夸把迟鸢说得脸唰一下就红了起来，“好了好了，别打趣我了，”迟鸢红着脸搡了一下红玉，江妤也笑着看着她们，看见迟鸢脸上还穿着常鞋，便开口说道，“鞋子就穿那双蓝色的吧。”

白玉在给弯不了身的迟鸢套上鞋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小姐，是不是没有戴耳珰。”

江妤一怔，看见了朝冠旁剩下的金叶坠玉耳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墨玉取来了头面里的从未戴过的耳坠，拧了几下就变成了挂耳垂珰，江妤连忙给迟鸢戴上，看着微微亮起来的天，便催促着迟鸢该去正门坐马车去皇城了。

迟靖泉看着迎面而来的与众不同的女儿，一时间恍惚看到了当初的江妤，也在心里暗暗摇头，自己能文能武的女儿以后不知道便宜了那个小子。

迟昱和迟珩看到妹妹这般模样，也都走了过来，打趣的问道头上的发饰沉不沉，迟鸢无奈的看着穿着官服的兄长二人，便坐上了父亲的马车。

迟鸢坐在马车里，按照礼制作为县主的她可以随身带五名侍女进宫的，但是想着墨玉她们从未进过宫，便作罢。

“鸢儿可是紧张？”迟靖泉看着绞着手指的女儿，轻声问道。

“回父亲，女儿只是觉得这头也太沉重了些，有些不自在，”迟鸢老老实实的说道，想要把头上的珠钗拔一些下来，可是自己又不让侍女跟来，便只能绞绞手指。

迟靖泉无奈的摇摇头，“鸢儿，自此以后你作为大周唯一的县主，免不得是要去参加宫宴，祀礼，之类，也算得上半个皇室子弟，无论是作为迟家儿女还是大周县主，万万不能失了脸面，以后为父也会去请宫中的礼教嬷嬷来教你，陛下你也见过多次，待会进宫注意些便好，今日可是在朝堂之上。

迟鸢郑重的点点头，一个身份带来的荣誉，也代表着承担责任，以后她也会恪守本分，为江州谋福祉。

马车缓慢行驶在路上，天还未亮，街边便有亮起来的灯笼，此时正值早朝，许多京官或步行，或乘轿撵出行，此时只听见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

“吁，将军，小姐，到了，”车夫长吁了一声后将马车停在了道路两旁官员下来的地方，又赶忙拿了矮凳放在车头旁，迟靖泉先走了下来，想要扶一下女儿时，另外两个儿子便凑了过来，把迟鸢扶了下来。

此时宫门外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一批官员，身穿各色官服的官员都用好奇探究的目光的看着这个宛若神女般女子，往日里从未有过女子上朝的画面，想必这就是昨日夜里封的怀仁县主吧，便有胆大的官员走上前来与迟靖泉攀谈。

“想必这便是将军那文武双全的女儿吧，”一个身穿墨绿色官服的官员手持芴板的官员问着，跟着他一同过来的青绿袍官员用芴板碰了碰说话的官员，说道，“武大人可是大不敬，现如今可是怀仁县主，下官拜见怀仁县主，”说完又对迟鸢行了礼，迟鸢连忙回礼。

迟靖泉也在一旁出声，“各位大人切莫怪罪小女，小女不知礼数，还望各位大人海涵，”说完也行了个礼。

两个大人嬉嬉笑笑的说着话，迟昱和迟珩连忙把迟鸢拉到了身后，现在不宜太过招摇，还是因为感觉到了诸多不善的视线。

“嘣”一声清脆的钟响，宫门开了，众官员如鱼跃般一起进了宫，迟鸢被父兄三人围在中间，不断的叮嘱着，“鸢儿，一会进殿，你得站在宫门外，听到宫侍们声宣以后才进殿，进殿后先行礼……”迟靖泉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些话语，生怕女儿漏掉了什么。

迟鸢也记在了心里，文左武右，看着大殿前官员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自己和站成一列的侍卫与宫侍。

虽然没有人注意到她，但是迟鸢还是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站的笔直，带着微微凉意吹来的风将发丝吹了起来，迟鸢看着缓起的太阳，眯了眯眼。

听见远远百官传来的问礼声，想来是陛下来上早朝了，便站得更直了些。

正看着大殿上的雕瓦时，突然听见了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宣声，“宣怀仁县主觐见，”等到了跟前的宫侍宣完以后，迟鸢便小心翼翼的塌上了长长的台阶，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小心。

走到了太和殿前，走出来的嘉海将她迎了进去，“县主请，”

迟鸢在百官中间覆手于胸前微低头走了进去，等走到百官中间紫色官服之后，便行了跪拜礼，“怀仁县主迟鸢，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等听到传来的高高在上的声音，“平身，”等迟鸢站起来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李炀，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

“怀仁县主博济乐施，经钦天监择日，五月初六日大吉，便行封礼吧，礼部经办，”李炀说完后，左边便出来了一个身穿紫服的官员手持芴板，应声道，“臣遵旨。”

迟鸢也行礼道，“多谢陛下，”但想了一下，如今多府蒙难，封礼又要浪费许多金银，思虑了一下该不该说呢，如果不说，届时封地百姓会如何看待自己，说了会不会驳了陛下的面子，正纠结的时候，陛下突然开口说道，“有事启奏，无事下朝。”

迟鸢心里一惊，在不说，恐怕没有机会了，因为明日便是休沐日，便站了出去，“臣女有事启奏，”李炀震惊且好奇的看着她，便点头说道，“怀仁县主请讲。”

“臣女拙见，臣女初封怀仁县主，如今江陵县蒙难，臣女作为县主理应与江陵共进退，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封礼对臣女而言与江陵百姓甚至江南百姓一般孰轻孰重，臣女愿前去江陵，与江陵百姓共进退，还望陛下恕罪，”迟鸢跪在地上说完心里也松了口气，这封礼于她而言不过是名头而已，花费的金银还不如给江陵百姓来的实在。

众人哗然，连封礼都不要，听说如今江陵可是连县城也快保不住了，她一个弱女子还跑去江陵干嘛。

李炀也略带难以置信的看着迟鸢，县主封礼可是大周第一个，她就这么不要了，还是真的想去江陵，“怀仁县主请起，县主心系江陵，可县主一个弱女子当真要去江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臣女愿于江陵百姓共进退，还望陛下批准，臣女自幼习武，尚有自保之力，臣女也愿意尽绵薄之力，缓我大周之忧，”迟鸢掷地有声的说着，让安静如鸡的百官讨论了起来，站在迟鸢前面，文官之首的张赟也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好几眼。

迟靖泉站在武官最前面，也是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家女儿，迟昱和迟珩也是无比自豪的看着自家妹妹。

“好！不愧是我大周开国第一个县主，心怀万民，是京中贵女之典范，朕允了，那县主的封礼便同鸢儿的及笄礼同办，今明两日，鸢儿便可启程，连通丞相府慷慨解囊的物资一同前去江陵，”李炀拍了一下龙椅说道，连称呼都变了，心里非常认同迟鸢的良善，还不忘提醒张赟，让他把捐的财物给拿出来。

陆陆续续有不少官员手持芴板出来说，“怀仁县主仁厚，是臣等榜样，臣愿尽绵薄之力，捐些米粮，解我大周之忧，”一人站出来后，便又更多的人站了出来，不仅仅是想到博得皇帝的青睐，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儿女谋福祉，一个将军之女，能得大周开国来的受封，那么自己的儿女又有何不可，便都站了出来。

李炀坐在龙椅上，满脸笑意，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如今国库空虚，能让这些官员掏出家底实属不易，自然如此，那便甚好。

“那朕便替万千黎民百姓谢过爱卿们，中郎将迟昱可在，”李炀将目光锁定在了迟昱身上，开口继续说道，“诸爱卿所捐米粮便统一拉到迟府门前，由中郎将迟昱登记造册，明日便随怀仁县主一同送到江州府，时间紧迫，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诸爱卿便回去准备吧。”

迟昱站了出来领命以后又退了回去，大臣们都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李炀也点点头，看向了嘉海，嘉海大声宣布退朝以后，众人看见李炀走后，也都慢慢了退了出去。

迟家四人走在路上，不断的有人过来行礼攀谈，迟鸢也都一一回了过去，快走到太和门时，看见了有一个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一看是文直。

文直走过来先行礼后便说道，“县主，陛下派奴才跟着县主去江陵，保护县主，也视察一下民情，奴才一会就随县主出宫，眼下奴才便先去收拾行李，奴才自会到卫国公府处寻您，”说完得到迟鸢的回复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迟靖泉看着自家女儿，也是疑惑的说道，“都快端午了，鸢儿当真要去江陵吗？”

迟鸢肯定的回答说，“女儿自然是要去江陵的，府里存粮不多，也还要过冬，眼下还要二哥去粮行买些回来，也好送去江陵，”迟鸢回答完迟靖泉的话后，又转头看向了自家二哥。

迟珩自然心领神会，便同意了，跟迟靖泉拜别后独自一人骑马去了西坊的粮行。

等出了皇城，便看见了各处急匆匆的马车，天还刚亮没多久，马车上或多或少的都拉着着麻袋装着的东西都往东坊去了，看来是这些官员有所行动了。

等几人的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回到了安周街上，却看到了一处不一样的景象，不是在买卖，而是一袋又一袋的往迟府门口堆放麻袋，迟靖泉跳下马车，问许管家这是什么回事。

许管家也无奈的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一旁站着的身穿墨色绸长袍，同色革带的富态男子说道，“小的是福满楼酒楼的东家，今儿一早看见榜上贴了告示，说江南水患，百姓流离，缺衣少食，让大家献些绵薄之力，都让大家把东西送来卫国公府处，小的平日里也赚了些钱，便想着送些米粮，那边有劳县主了，小的回去了，”中年男子笑的憨厚，说完便行礼后想要回去，迟鸢也向他回礼以后连忙拉住他，“还没有记名呢，这名册可得送予陛下呢。”

那男子却摆摆手，“小的也不求什么赏赐封礼，平日里也靠大家，能让各位大人记住也是恩赐，小的区区一个商人而已，便有劳各位大人了，”说完便作揖后跟着下完麻袋的车夫们急忙忙的走了，一路上还频频坐在马车上回头行礼。

众人看着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散千金，为万民，大善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