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惊长安 第17章 落云坝

李述看见迟珩纠结的面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珩兄可以亲自向陛下禀明这儿发生的事，在派长安的人手来帮我解决这儿的事情，毕竟我不是很信得过苏州府的人。”

“那臣带殿下去看一下落云坝的情况吧，”迟珩思忖了一下，还是先带二皇子去熟悉眼下的情况吧，在商讨一下相关事宜，明日在出发也不迟。

二人就一起走了出去，“殿下，依臣拙见呢，这些灾民田屋被毁，一辈子心血都没了，落云坝又是官府主修的，等这些事宜过去后可以给灾民发抚恤金或者帮助他们重建房屋吗？”迟珩小心翼翼的问着，他在边境待过，也在这里待了很久，自然知道灾民的状况如何，几代人的心血就是田地和房屋了，如今山崩连庇护所也没了，假如官府连表示都没有了话，这叫他们后半生怎么活呀。

“珩兄的话，也是我的心意，若旧址不能重建，那就选新址集中修建，按人口分配，若是田地被毁得实在严重，那便从新划分田地，也给那些灾民在重建的地方谋个生计，”李述自然知道这些，民乃国家之本，若民心不齐，何谈安国定邦，当前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处理好落云坝的祸患，揪出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了。

迟珩听到李述的回答，心中备受感动，当朝皇子的话，自然就是肯定了。

原本干净整洁的城中，此时被踩得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黄泥，不少人进进出出的搬着东西，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的张望着，以为小题大做。

由于怕撞到来往的行人，两人并未骑马前往落云坝，连要赶来的德甲都被留在了县令府帮助那些医师救助灾民，等穿过主城，走到被踩得乱糟糟的小路上，两人的脚上早已经沾满了湿泥，就连裤腿上也是湿泥。

双腿变得沉重起来，走路也格外费力。又怕不小心踩滑摔在泥塘里，两人走得异常的缓慢，遇到不好走的路时只有互相搀扶才能走过去。

“珩兄，我记得这落云坝修建初期，必须得把附近山路修通才能用马车把条石木材之类运进来吧，这才一年不到，可如今我们走得怎会如此艰难，”李述看见自己被泥裹住的鞋子，无奈的问道。

“殿下，臣也有此疑虑，不远处就到了，在坚持一下，”迟珩安慰着李述，既然李述自己都发现了问题的所在，那多余的话他就不用点破了。

两人走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才走到落云坝下面，发现就连通水渠的梯道也只有去去三道，通水渠附近还长满了杂草，连条石中间也有细细碎碎的杂草，李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青了。

“殿下，我们在上去看看吧，坝顶太窄了，背面斜坡没有太多的梯道，失去了缓冲，水对坝体的冲击导致这落云坝看起来摇摇欲坠，”迟珩说着便把李述带到了坝顶上，两人看着这宛若挡土墙的坝体，担心不已，若是过几日在涨水，这坝决堤便是必然的了。

李述点点头，看来得快些把江陵的情况给父皇说了，“珩兄，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一些，得尽快回长安去说明情况了，如今水部里的人还不清楚是否可用，到时候你便向陛下说明，让他派信得过的人来吧，”李述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又不能让珩兄或是昱兄从边境千里迢迢的来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一时间只好让自家父皇来选派人手了。

“好，若是殿下还有什么话想对陛下说的话，咱们便回去，殿下修书一封，臣带去长安吧，”迟珩说完便跳到了平坦的草地上，伸手想要搀一下李述。

“好，那便回去吧，多谢珩兄，”李述跳下来的时候没站稳，险些摔倒，还是迟珩扶住了他。

两人便回去了，路上路过小水溪把鞋子上的泥土给洗了，拖着湿漉漉的鞋子走了回去，一路上走的狼狈不堪，到了县令府，恰好遇上了轮值回来的士兵，士兵正要向迟珩汇报今日的进展，迟珩将李述拉到了他的面前，“殿下，这是府衙府尉，魏晟，”“魏晟，这是二皇子殿下，负责此次的落云坝之事，以后你便向殿下汇报就好了，今日我便要回长安了。”

两人互相作揖行礼后，魏晟便说了起来：“回殿下，大人，今日下官负责搜救幸存的村民，用牛车马车把碎石断木搬开，幸不辱命救下了伤者三十余人，逝者七十余人，伤者已经拉到了县令府，由医者救治了，江州府知府已经派医者过来了，此次山崩，共计伤者一百四十二人，逝者七十五人，翠山村登记在册的人口共有二百八十五人，包括幼儿在内，失踪人口六十八人，”听完魏晟的汇报，两个人的眉头皱了又皱。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搜救时也小心些，也让大家小心些，”李述说着，魏晟站在一旁看着迟珩，迟珩也附和着李述说的话：“以后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殿下，如今大致情况您也了解了，倘若发生了水患，江陵城地势低洼，到时候会被淹了的，西山地势高，臣已经在西山的道观向道长说明情况了，伤者会在这几日陆续送去西山，届时殿下一同前往，士兵也会驻扎在西山，”迟珩说着情况，让李述纳闷的怎么这府里还有人往外搬着东西，得到了解释。

“珩兄事事考虑周全，我便安心了，我便修书一封，请珩兄带回长安，报个平安，也说一下这里的情况，珩兄先去沐浴更衣吧，不然这一身回去，迟将军和小梨可是会埋怨我的，”李述说到迟靖泉和迟鸢的时候，肉眼可见的迟珩笑了一下，便点点头走进去了。

李述一进门就看到德甲对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者的腿擦拭的时候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

“上心一些，不然扣你的月例，”李述威胁道，德甲便立马变成了一脸严肃的样子。

李述回到书房在宣纸上详细的写下了此次山崩的原因，地点，造成了人员伤亡，自己的想法，以及迟珩的应对策略后，细细的用蜡油封了口，又在信上按下了自己的戳印，等迟珩来了以后，郑重的把书信交给了他，洗漱一番的迟珩虽然穿着旧衣，却依旧难掩过人之姿。

“有劳珩兄了，那么我便送珩兄去坐船吧，此行路途遥远，还望珩兄珍重，”李述说着祝福的话，又让德甲去街铺里买糕点，江州特有的粽子，给迟珩路上吃。”

“多谢殿下，殿下也珍重，”接过李述递过来的沉甸甸的糕点，脸上满是感激，身旁瘦小却透露出机灵的迟台也跟着迟珩行礼，行完礼后接过了迟珩手里的用麻绳打结兜住的油纸包好的糕点。

渡口的船依旧来来往往，来的是空船，走的时候却拉满了人。

“殿下回去吧，有劳殿下费心江州事宜了，”迟珩登上一艘一层半的舫船，站在甲板上向挥手，李述也在挥着手，说着：“一路平安，一路平安，”直到被来来往往的船只淹没了，看不见了才走了回去。

“殿下，咱们何时去西山呢，我看着城里的人也不多了，今日里去买糕点，老板都忙着走了，”德甲看着城里稀稀拉拉的人说着，因为天快暗了，人走得也差不多了。

“那粽子呢？跟谁买的？”冷不丁的李述问了一句。

“啊，粽子跟一个阿婆买的，我找遍了菜市，也没有看见有人卖，还是最后在路边阿婆手里买的。”

“那个阿婆是不是穿的很破旧，看着也不像是商贩？”

“啊，殿下，你怎么知道的，那个阿婆穿着洗的灰白的粗布衣裳，鞋子像殿下和小将军回来时一样，像踩了湿泥在上面一样，粽子都是放在一个像是用了很久的小木盆里，我就全给她买了，还多给了几两银子，她高高兴兴的就往城东去了，”德甲一边回想着，一边说着。

“因为绑粽子的线，有麻线，也有草绳，还有树皮丝，粽叶的颜色也是深浅不一，有些粽叶像是去年的，今年用热水浆洗过的，”李述说着，完全忽略了一旁德甲好奇崇拜的眼神。

“殿下，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没有包过粽子，”德甲还是不确信的问了问。

“这是小梨告诉我的，每年呀她们家都会在端午节前几日，给田庄啊，村里那些吃不起粽子的人家送去糯米和其他的东西，让他们好好过个节，有一年有个阿婆来给小梨家送粽子，迟夫人就留了那个阿婆吃饭，教小梨包粽子，小梨看见阿婆送来的粽子颜色深浅不一，绑粽子的东西也不一样，就问了阿婆，阿婆说穷苦人家是舍不得把这些东西丢了的，叶子和绳子都可以用热水和草木灰洗干净的，晒干了放好，第二年还可以用，所以啊，小梨家每年的粽子颜色和绳子都是不一样的，”李述在一旁说着，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因为小梨还一本正经的说希望她以后也这样，可是宫里的东西，怎么会有出现第二次的机会呢。

“迟将军一家可真好啊，”德甲在心里很认同迟将军家的为人，因为他进宫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吃不起饭了，又怕他们哥几个饿死，就托人送进宫来了。

“明日你去城东看看，哪里的人多半是没钱离开江陵的，如果很多，你便去找魏晟，让他帮你把人数登记好，一并带到西山去，若西山道观太小，你便负责把道观附近的平地收拾出来，总要让他们有个睡觉的地方，”李述吩咐道。

听到吩咐的德甲连忙去书房拿好纸笔，又找管事的借了空白名册，发现自己一个人又不认识路，就又赔着笑脸去找了几个衙役，衙役们看见京城来的贵人如此平易近人便也很乐意的跟着去了。

起初以为是做做样子，可看见穿着绸缎衣服的，绫罗鞋子的德甲踩在泥泞的道路上却毫不在意，还以为只是去城里转转，却径直来到了城东贫民窟，在泥地里玩耍的穿着破烂衣衫，脸上花呼呼的小孩们看着穿着衙役衣服的官差都跑的远远的，好奇的从周围探头出来。

周围低矮的土房子和木屋都用沙袋碎石堆了一些围墙，似乎是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水患，人们疲惫的脸上只有眼睛里为了家园而努力奋斗的光芒。

即便是看见几人的到来也只是麻木的看了几眼，似乎这些人的到来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正当其中一个衙役提议可以去找当地管事的时候，来了一个搓着手，一脸堆笑和怯懦的中年男人，穿着褐色的麻布衣服，光着脚，两只裤腿高高的挽起来，双脚已经泡得发白了，“几位大人，小人马四，请问大人们有什么事吗，”声音也是充满了讨好。

德甲看见他的双脚已经泡得发白了，甚至还有了伤口的痕迹，一脸老实的男人看着德甲看向了自己的脚，便向后缩了缩，生怕大人一生气，他们这帮人便没了住所，本就是流离失所，好不容易在江陵有了安身处，可不能再让大家没了地方。

正堆笑着不知所措的看着德甲，却被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绫罗鞋子惊住了，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拿着穿上吧，不然你的脚就化脓了，”德甲说着自己的锦袜踩在地上早已经变黑了，马四拿着鞋子手足无措的站着，旁边的衙役帮腔说：“大人给你就穿上，待会把大家伙都叫过来，今日就一起带你们去西山避一下水灾，你们修的这些挡水墙，两三眼间就没了，”听着衙役的话，马四老实的穿上了鞋，听完以后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开心喜悦，没想到官府也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以为修挡水墙若是水不大的话，侥幸就可以渡过了，他们这些人的命又如何呢，偌大一个大周，谁又会在意呢，没想到今日却不同了，于是他千恩万谢的拜了又拜后，开心的朝着远处跑去了。

衙役看着德甲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便想把自己的鞋子脱给德甲，毕竟京中贵人也是为了江陵县的百姓，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看见有人为了这些人做让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大人，穿这鞋吧，”德甲摆摆手，“不用，我待会回去拿就可以了，还得你维持下秩序呢，”，看见德甲强硬的态度，衙役也只好穿上鞋子，心里更是敬佩不已，这位贵人如此，那更尊贵的贵人岂不是更甚了。

不一会呼啦啦的一群人就跑过来了，他们的步伐在靠近德甲他们以后变得缓慢了起来，眼里充满的希望，又手足无措，绞着手指，几乎都光着脚，脚泡得发白，手满是污泥，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德甲看了一眼人群，在边缘看见了那个阿婆，此时的她也是如此，像是刚刚干完活，老人也看到了他，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大家按照人户来吧，来一个人报告家里的人口，孩子和老人都要说，然后其他人回去收拾东西，今晚就带你们去西山的道观驻扎地，这水患随时都可能会来，大家快些吧，”德甲说完，众人脸上的表情和马四如出一辙的惊讶，然后变成了感激涕零，不一会众人便走了一些，留下的数十人由衙役指挥着排成一列。

德甲和另外一个人在登记着，“马大哥，你去告诉大家，带些细软和衣物就好了，带太多了山上放不下，到时候观里会负责吃食的，若家里有牛羊家禽的，每家做好标记送去山腰的圈地就好了，”德甲说着也在感叹迟珩做事的认真负责，连百姓家畜家禽的圈地都想好了。

“好，好，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马四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感激，再他说完自家八口人有两个老人，四个小孩后便跑了回去。

陆陆续续的又从城东附近来了登记的人，都是躲在暗处，看见登记的人陆续的多了起来，这才跟了过来。

两个时辰后，天渐渐黑了下来，李述把伤者用牛车，担架抬上西山后，看见偌大的道观从山门到后殿，都整整齐齐的摆好了地铺，被褥有些泛黄，应该都是仓库旧物，“还好道观够大，不然这些伤者该怎么办。”

“多谢道长仗义相助，今日之恩，李某没齿难忘，”李述躬身作揖，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掌教伸手扶起了他，“太乙救苦天尊，都是我们该做的，殿下若是要忙些什么便去吧，观里的弟子也会照顾这些苦主的。”

李述行礼后便带着大家把伤的比较严重的百姓送到了弟子们空出来的起居室，屋檐下架起了小灶在给大家煎药，看见来人都作揖以示尊敬。

看着暗下去的天，李述深感不妙，德甲去办的事情看来还没完，想着便分出了几队人一起去下山帮助他把百姓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