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惊长安 第13章 宣化城

北境宣化城

经过十多天风吹露宿，日晒雨淋的信使看见近在咫尺的宣化城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终于啊，终于到了，这一路可吃了不少苦头，不仅经历了差点掉下悬崖，还差点被晒死在半路，走过关卡，被守关的士兵拦住的信使高兴的将令牌拿了出来，“我是长安的信使鄙人姓宋，奉陛下的命令前来送令书给宣化城中郎将迟珩将军。”

守城的卫兵半信半疑的接过令牌，看到阳光下闪耀着古铜色的令牌时才连忙将人给迎进去，“大人，中郎将此时在巡守防线，估摸着一时半会回不来，小的这边先带您去将军府休息，等中郎将回来了，小的再去通报您。”说着便走在的前面，宋信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牵马的小厮，自己跟着守城的卫兵走进了城门，高大的城门上灰扑扑的，看来是前几日刮的风沙，四周街道上人头攒动，走街串巷的商贩们挑着两个巨大的箩筐走着，时不时吆喝着。

街上鲜少看见绿叶才，多的倒是牛羊肉，牛肉在南方倒是少见，因为南方多水田，耕牛自然也就多了，北方旱地种不了多少新鲜叶蔬，这儿的百姓穿着宽大的外袍内长宅袖，脸虽然被晒得黑黑的，眼里却透露着满足的光。

“看来迟大人把北境守护得很好呀，这儿的百姓都过的挺好的，我看见也没有太多的流民乞儿。”宋信使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是啊，多亏了迟大人，不怕大人笑话，小的以前也是个乞儿，是迟大人从马鞭下把我救下来的，那时候小的太饿了，去抢了一个路边吃羊汤的客人的饭碗，快被打死的时候，迟大人就救下了我，不仅没有把我丢进大牢，还让我有了可以吃饭睡觉的地方。”说着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带着些许的羞怯。

“迟大人当真是一个好官啊，我记得宣化城五年前的民风还是很粗狂的，甚至还有外邦人贩卖孩童的，现在倒是没有了，街上的买卖贸易也好了起来，能给我说说迟大人这几年做了些什么吗？”看着宋信使略带好奇的眼神，卫兵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

“我记着迟大人好像是三年前来的宣化城，那时候城里都是外邦人，恃强凌弱的欺负着本地的商贩，有时候当街杀了人，那家人也只会自认倒霉，然后抬着死者回去，因为官员勾结着商会，对他们做的事情也不管不问，迟大人来了以后就将以前的知府按照律例处决了，然后将那群外邦人赶出了宣化城，肃清了一批匪牙以后，城中的秩序就恢复了，大人还设置了一个收容处，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乞儿，年老的就去将军府当差，当伙夫洒扫什么的，身体好些的就去了军营，身体不好的就在收容所当个管事的，帮那些同病相怜的人。”卫兵絮絮叨叨的说着，宋信使听见这些不禁感叹迟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两个儿子都那么的有能力。

看见宋信使没有说话，又在一旁点头的卫兵觉得信使应该是让自己继续说，于是乎又继续开口道：“大人看见城中孩童跟着父母去喂养牛羊，觉得有些荒废了，便在城中开设了一个学堂，就在将军府的旁边，讲学的夫子是军中的军师和宣化城府衙的主簿和典史，还有武师来教孩童们强身健体，就连稍远一些的父母也送孩子来上学，将军怕那些孩子的父母来回接太麻烦了，便又在将军府的别院旁做了些孩子睡觉的地方，让孩子们四天在城中住学，三天回家中修养，孩子们的吃食都是由收容所那些厨姨们做的，喏，信使大人，前面便是学堂了。”说着便指向了一座挂着“学堂”牌匾的两层平开小院，旁边便是磅礴大气的将军府了。

宋信使点了点头，示意卫兵带路走了过去，还没走近便听见了学堂里传来的读书声，“透过铺面大开窗，看见了里面坐着的一群孩童，看着眼前手写的纸册在读着，在卫兵要跑过去打招呼时，宋信使拉住了他，摇摇头说：“让孩子们好好上学吧，只不过这窗户怎么开的如此之大，像一个铺面一样。”

“回大人的话，这座小院以前是以前知府的铺子，知府被迟大人处置以后这铺子就闲置了下来，迟大人便把它改成了学堂，”卫兵一边说着一边将宋信使带着走向了将军府。

宋信使不由得心中感叹，这迟家可真是，一心为民啊，本以为将军府会重兵把守，没想到却是两个耄耋老人穿着兵服坐在哪儿守门，“小田大人这是？”看门老人开口说话了，原来这个兵卫姓田啊，宋信使心中嘀咕。

“哦，周大爷啊，这是长安来的宋信使，奉陛下之命来给迟将军传令的，”田虎笑眯眯的对问话的周大爷说道，宋信使也颔首示意。

“噢噢噢，送信使啊，快请进，我家将军也快回来了，刚刚还让人来说做饭呢，请进请进，”说完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将门给推开了，两人随着门开了，也瞥见了将军府的一丝模样，没有想象中的假山林立，小桥流水，灰黄的石板路旁，稀稀拉拉的种的半死不活的树，几个老妪在慢悠悠的扫着地。

田虎看见宋仁脸上惊愕的表情，心下便了然，“信使会觉得将军府繁华如长安城里的宅院吗？”宋仁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虽繁华不及长安宅院，可这也毕竟是曾经的知府，怎会如此朴素？”宋仁心中疑惑，这将军府还比不上自家府宅的下人房的模样，莫不是迟昱找了个破落宅院做样子给我看，可这宅院也不像常年不住人的样子啊。

“信使多虑了，本来这府宅以前很繁华的，我第一次进来以为看见了仙宫府邸，从未在宣化城见过的金鱼锦鲤，还有流水的假山鱼池，甚至还有将军说的来自海里的红灿灿珊瑚，可小的没见过海，只听说很大很大，像头顶的天一样蓝，也像头顶的天一样大，可是小的没见过。”看见田虎脸上的幻想，宋仁木然，既然前知府如此贪腐，他是想得到是何种繁华的，毕竟那个知府也是曾经长安过来的，江南人，可是这些东西去了哪儿了呢，此行他不但是来送信那么简单，也是来看看宣化城变成了什么样，他们这个天高皇帝远的迟将军变成了什么样，人啊，走得越远，越容易忘记自己是谁，想要的也就越多了。

“那些东西怎么不在这儿了呢？还是迟将军把他放到其他地方去了呢？”宋仁看见满脸淳朴的田虎，便想套一套他的话。

“啊，我只知道当时将军让知府家眷收拾好自己的行礼，也把东西全部封箱收好，原本打算自己带着这些罪人和赃物回长安复命的，当时那个监军就说让将军留下来整顿宣化城，他自己代劳压人送物回长安的，然后将军就没有反驳他，让他走了。”田虎也是不负宋仁心中所想，全盘托出了。

“这样啊”宋仁还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当时装进箱子的金银财宝足足有几十箱呢，一眼望不到头那种呢，将军本来派了一百多人的小队去押送的，可是最后好像在途中遭遇的意外，里面还有几十个将军的同门，都没能回来，将军喝了好几次酒，去发了宣化城周围兵民的抚恤金以后，给长安发了几封书信以后，没有得到回信以后就再也没有写过了。”田虎在把宋仁带向客人住的小院的时候，也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殊不知他的这些话在宋仁心里激起千层浪。

派去百人小队回长安时可并未出现意外，送去的收缴的物资可只有区区十箱，里面值钱的可只有区区数件，根本没有田虎提到的红珊瑚，陛下过目以后全都赏给了押送的张监军，还冷着脸笑了几声，看来如果不是田虎撒谎，那就是有人私自调包，怪不得京都附近有百姓报案说发现多具无名尸体，当初本以为是流寇内乱便草草结案，可如今看来，一切都要仔细思量了。

田兵卫说的书信却从未收到过，从长安到宣化城这大半个月以来，自己谨遵命令从未去过驿站所带的食物堪堪果腹还是饿了好几顿才到的宣化，想来陛下是怕有人通风报信，还好自己没去，不然中途可能就回不去了。

张监军想必就是张丞相的次子了，御史大夫张槐了，他可是参了迟将军几本，说迟将军违反军令，先斩后奏，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押运的封箱也不让他看，就让他押运回来，当时陛下就已经发现的这其中的有诈，想来往日受令来查看情况的人员不是死在了来宣化城的途中就是死在了宣化城里了，所以陛下才嘱咐我多加小心，若非是迟将军，那便是张丞相了。

没听见宋信使回答的田虎只以为宋信使是长途跋涉累了，便说道：“信使，您长途跋涉那么久也累了，眼下客房灰尘太大了，小的先送您去厨房吃点小食垫垫肚子，等将军来了，在为信使接风洗尘。”便将宋仁的包袱放在了客房的小凳上，放上去前还用衣袖擦了擦灰尘。

宋仁这才回头看了看这个院落，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四方桌，两把椅子，两个凳子，一张床，一张小榻，都是用普通的杂木做的，帘布也是普通的扎染粗布，到处透露出朴素的模样，一进一出的小院里种了两棵不算高大枣树，上面结满了枣子，有些已经微微泛黄了，树下是一方石凳，另一旁的花圃里种的是淡紫色的陵游花，是宣化城附近的野花，倒也是，这么恶劣的天气也只有陵游花了。

看见宋仁盯着枣树看了一会，田虎以为是宋仁想吃树上的枣子，便麻溜的跑了过去，拽着树枝，撩起了一片衣角用嘴咬着，摘了一兜青黄的枣子给宋仁递了过去，“信使可别看这个枣子不好看，可甜了，等红了就更甜了，信使快尝尝，”说着便递了过去，看见宋仁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不好意思，便挠了挠头，嘿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宋仁从田虎衣兜里拿了两个枣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尝了一下，确实很甜。

“走吧，信使，待会小的把枣子洗了端去您的客房，您可以吃了饭休息一下，等将军回来了，我在来只会您，说着走在了前面，偌大的将军府看起来宽敞又寂静，只有隔壁学堂传来的读书声。

因为隔了一半给那些孩子做学堂用，所以将军府也不是很大，走了不一会便到了厨房，里面忙的热火朝天，宋仁看过去，约莫着十多个伙夫厨子在忙碌，外面还有在洗菜池里洗菜切菜的老妪，看着虽然年迈却依旧干劲十足，手脚麻利。

“王大娘，这是长安来的大人，奔波了许久，您给安排些饭食现在吃，然后麻烦王大娘叫王大爷安排两个婆姨帮一下我的忙一起去打扫一下客房，大人好休息一下。”田虎对一个切菜的阿婆说了几句话，那个阿婆便走了过来对着宋仁行了礼便走进厨房赶忙去准备吃食了。

宋仁往里看了看，看见那个阿婆对着一个炒菜颠勺的大爷附耳说了几句以后，大爷连忙让人来接替自己的位置跑了出来。

“小的见过大人，小的叫王富，是府上的管家，也是厨子，让大人见笑了，我家老婆子替大人准备吃的去了，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田虎，你叫一下孙阿婆和你去打扫一下客房，”听到吩咐的田虎提着水离开了厨房。

扫视一眼，宋仁看见这府中的下人大多数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甚至还有知天命年纪的老人，便开口道：“有劳王管家了，可是我见这府中的奴役怎么尽是年老体迈的人，难道这迟将军请不起年轻人吗？”

“大人说笑了，将军呐是可怜这群无儿无女的老人，他们虽然上了年纪可依旧手脚健全，干活也还利索，就都在这里当差了，年轻人也有的，眼下应该在收拾学舍吧，自从将军办了学堂就把府中的侍女派去学舍帮忙照顾那群孩童了，因为府中侍女也都是做了母亲的了，将军觉得她们照顾孩子比较用心，大人这边请，粗茶淡饭还请大人将就将就。”说就带着宋仁来到了厨房院落里一棵高大的树下的石桌下，“平日里天气大，将军就爱在这儿吃饭，这儿也凉快些，大人请坐。”

看着桌上摆着的炖牛肉和土豆，番薯，还有一碗羊肉汤，黄灿灿的梗米粥，宋仁心头一暖“有劳王管家了，管家快去忙吧，待会吃完了我便自己寻着去客房了。”

“多谢大人体谅，府中人手不够，小的也算得上半个厨子了，待会孩童们下学了，可就得吃饭了，既然大人如此体谅小的，小的这便去了，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小的便是了，说着便抱拳行礼走回了厨房。

看着石桌上的餐食，宋仁不禁胃口大开，便拿起桌子开始了大快朵颐起来，这可是他大半个月以来吃过的第一顿正经餐食，为了早些赶到宣化成，他只得走近道，专挑小路走，这宣化城的牛羊肉可真别有一番风味，不仅没有那些膻味儿，还肉嫩鲜美，便埋头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的宋仁靠着树干休息发呆的时候，便听到了一阵叮叮铛铛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了孩子们的吵闹声，看向厨房，便看着那些老妪爷叔们吃力的抬着木盆提着木桶往院外走去，宋仁便起身走了过去。

看见宋仁过来的王大娘笑着说道：“大人，客房收拾好了，大人去休息吧，只不过现下可能有些吵闹，孩子们下学了，吃饭时间有些闹腾，还望大人海涵。”

“大娘见外了，我这便去帮忙，”宋仁说着便抬起了一个木盆，盆里装的是炖牛肉，炖得软趴趴的牛肉里掺杂着一些晶莹剔透的萝卜块，香得让人忍不住又想吃一碗，宋仁别过头，怕自己又忍不住想吃，便跟着众人来到了一扇开着的门前，新砌筑的墙和周围旧旧的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这就是学舍了。

学舍也是一处单独的院落，这一边看起来比将军府大得多，墙边种着一排绿绿的树，随着众人走进了学舍，看见几十个小孩八个人一桌的乖巧的坐在了四方桌前，每个人面前放着一个小碗，碗里已经盛好了梗米粥，王管家看见宋仁抬着木盆过来刚要张口，宋仁笑着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做自己的事情。

八张四方桌将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王管家和另外一个老者从脚边的木桶里拿出了特制的大号碗，从盆里桶里用瓢将菜盛到碗里，几个人又将碗依次放到每张桌子上，小孩们没有争抢，都在很乖巧的吃着饭，两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妇女时不时走来走去，为孩子们添粥加菜，好不热闹。

看着忙完的王管家，宋仁这才走了过去，“辛苦了王管家，每天都这样，快去吃饭吧，我这便回客房去，不打扰你们了。”

“多谢大人体谅，小的这去吃饭，要是大人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便好，”王管家说着便在腰上的围布上擦了擦手对着宋仁行了礼，便走向了孩子们旁边的坐着打完菜的老者的桌旁。

走在回客房的路上的宋仁，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