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断情缘
十一月,京城里又开始冰天雪地了,芳儿站在坤宁宫的门口折了一枝今年刚开的红梅捻在指尖,她入宫已经四年了,与这两颗梅树相识也有四年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
“宝宝,梅花好看吗?这是额娘最喜欢的花儿了,你喜不喜欢?”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温柔的低头笑着,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让刚刚过了交泰殿往坤宁宫来的容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容若不由得抿嘴笑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稚气未除的孩子,很悠闲的坐在茶楼里带着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打量着他,容若没有告诉她,第一眼看到她他是不喜欢她的,他不喜欢过于早熟的女孩子,所以入宫见她第二面时他嘴里也没有什么好听的话,他喜欢惠然那种明媚活泼的姑娘。后来他们在四年里也陆续见过几面,他慢慢开始了解她的内心,是温柔的,善良的,同时又有几分寂寞,正是这几分寂寞让他将她当成了朋友。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他走上前来手里握着宝剑屈膝跪下。
“容若?”她的声音听起来雀跃的像个孩子,容若知道她把他当作朋友才会有这样的一面,“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能到坤宁宫?”
“皇后娘娘就这样让臣一直跪在雪地里?”他抬头眉眼带笑的看着她。
芳儿抿嘴一笑:“快起来。”
容若这才起了身:“皇上派来扈从坤宁宫的侍卫首领因病请辞了,所以就让我来顶了这个差事。”
“哎呀,让咱们大清这么大的一个才子给我扈从,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才不是扈皇后娘娘的驾呢,是扈小阿哥的驾。”
芳儿毫不自知的撅了撅嘴。
容若莞尔一笑:“我这未来的徒儿听说是个很调皮的?”
“别提了,折腾的我简直招架不住,回头生下来你可得好好替我教一教。”芳儿笑着又问,“你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御花园走走?闷在宫里好憋屈。”
“臣是来伺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去哪儿臣就去哪儿。”
芳儿于是挺着个大肚子和他一起领着宫女侍卫浩浩荡荡的往御花园里去了。
“皇上家的规矩就是严啊,娘娘逛个园子也这么声势浩大。”容若看了一眼后头三四十人的队伍不由得咋舌。
“怀孕前原本不是这样的,皇上疯了,我怀孕后派了一队侍卫给我,我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有一回我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他们竟然跟到了慈宁宫门口,皇太后出来送我,一见这阵仗都蒙了。”
“你这身娇肉贵的,好不容易怀上了,皇上自然紧张,我看他那个重视的样子啊,你如今但凡皱一皱眉头就有一堆人要跟着遭殃。”
“可不是?从前我刚怀上时没什么胃口,就抱怨了几句御膳房的手艺,后来我才知道皇上全给赶出宫去了,阿弥陀佛,真是我的罪过。”
“再忍忍,再有一个月孩子不就生下来了吗?”
“说到这个我还得谢你。”
“谢我什么?”
“你从前给我的灵药。”
容若瞪大眸子:“果然有效?”
“吃了小半年倒是没什么效果,后来我就停了,不过再后来就有了,所以这孩子能来也有你一份功劳,来日我定叫他好好孝敬你这个师傅,不过我又担心是个女儿。”
“女儿不好吗?”
“当然好,可若是女儿就不能为皇上分忧,我也怕你不肯教她。”
“没这样的事。”容若忍俊不禁,“谁说女儿家就不该读书写字了?我偏要教她成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女,教她七步成诗。”
“哟,那不成东珠了?”
“东珠...遏必隆大人倒了台,东珠她还好吗?”
“你还会关心她?”
“怎么说我和她从前也有些情份,又是亲戚。”
“放心吧,她好得很,皇上很看重她。本来议了死罪的遏必隆也因为美人受罪,他心一疼就给放了。东珠那样的眉眼,就像御花园里的湘妃竹一样清幽楚楚,坚韧都能坚韧得可怜,世上除了你,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东珠的两颗眼泪?”
“你这话酸死我了。”容若浑身打了个颤。
芳儿轻蹙娥眉:“我说,我怎么从来就看不出你像个才子?”
“你以为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好文章来?”容若笑着反问,“非得是大志不得酬者才有满腔情意要喷薄,我在你这个朋友跟前心情上佳自然是不像个才子了,你再看皇上春风得意如今又大权在握的模样,更是绝对写不出什么好文章来。”
“你这样背地里说皇上的坏话...”
“我不是跟你玩笑,皇上的才华不在文笔上,他是个了不起的帝王,鳌拜这一仗实在赢得漂亮,但你让皇上写首诗,我估计此刻比除鳌拜还艰难。”
芳儿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二人说话间便入了御花园,芳儿不准大队人马跟上前,宫女侍卫见容若在她身边也略略安心,遂只远远观望。二人才刚走进去就隐约见到树丛中一角明黄服侍和旁边粉色的裙边。
“皇上今晚陪臣妾用膳吧,臣妾一直吐,根本就吃不好。”
玄烨的手臂正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拉扯着,活见了鬼了,梁九功明明说皇后到御花园散步来了,怎麼他从慈宁宫请过安跑过来看到的却是惠然??
“朕晚上有事。”他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可身边的女子像是八爪鱼一样紧紧的巴住了他。
“皇上!皇上好久没去看过臣妾了...如今都有功夫来御花园里赏花就没有时间陪臣妾用顿膳?难道臣妾肚子里怀的不是皇上的孩子吗?臣妾说吃不下,皇上就不心疼臣妾也不心疼孩子吗?”
玄烨一个头两个大:“朕真的有事,惠然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惹恼了皇上...皇上对臣妾总是这么凶巴巴的。”美人松开了缠着他的双手呜咽的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玄烨的眉头皱得更紧不解的问,“行行行,就一顿饭是吧,你到武英殿来用。”
“真的吗?”美人扁着小嘴,眸中还有清澈的泪珠滚落。
“真的。”玄烨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快别哭了,都多大的人了。”
“皇上陪着惠然惠然就不哭了。”
芳儿看着衣着单薄显得体态轻盈的惠然,挑了挑眉头偏向容若小声道:“诶,你喜欢她什么?”
容若的脸上有了明显的落寞,芳儿看了心里一惊,这个大才子显然是还没有忘情于昔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个小丫头,但那个丫头的心里却没有他一席之地。她比小时候出落得更美了,嫁给了他的主子,此刻怀着他主子的骨肉在他眼皮底下跟他主子亲亲我我。芳儿的心立刻就软了不忍再笑他,只是沉默着陪他站在原地,直到那抹明黄离开了御花园,而粉红色衣裙的女子收起了方才可怜兮兮的面容,看着玄烨远去的背影得意的笑了笑。
“我从来都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惠然也走了之后容若忽然开口说了话。
天上降下雪来,后头的奴才赶上前为芳儿撑开一把伞,芳儿知道容若有话要和自己说所以自己接过伞后又让奴才们退开了。
容若拿过她手里的伞为她撑好,二人踩着积雪往回走:“你问我为什么连东珠都不喜欢却喜欢她,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东珠样样都好,好到几乎没有缺陷。芳儿,你没有见过小时候的东珠,她比现在要更好,宫里的她还是慢慢长大了些的,但小时候的她更加温婉动人,诗词歌赋没有她不拿手的,就连写给我的信,用的信纸也用花瓣汁子浸染过,有淡淡的清香和少女面颊般娇羞的颜色,不像普通的宣纸那样一本正经。我曾经与你说过,东珠是个很刻板的孩子,她把她所有的浪漫都给了我,寄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回应,一个归宿,但我对她就是没办法有那种好感,反而喜欢上百倍不如她的惠然。芳儿你说,人是不是都喜欢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呢?像东珠喜欢我,像我喜欢惠然,像惠然喜欢皇上?非要这样一个追着一个,谁也不肯回头看看身后的人。”
“你还是很喜欢她?”
“不瞒你说我以为我放下了,这两年我甚至很少想起她,但是刚才,我看见她大着个肚子,我想到她肚子里怀的是别的男人的孩子,我想到皇上也曾百般宠爱过她,我看她和皇上撒娇,我的心还是痛了。”
“以后我们都在坤宁宫不要再出门了,这样就不会看见。”
容若抬头看身边的女子。
“容若,皇上是我唯一爱的也是最重要的人,恰如你看见他们在一起会不好受,我也是一样的。但我什么也不能改变,我不能拿跟绳子将他捆在我身边,我不能赌气撒娇使小性不许他去看别的女人,更不能要求他不和别人生儿育女,要想象着他们也有肌肤之亲,想象着很多他说给我的好听话也和她们说过,我的心也会痛。”
容若看着那个平静说这些话的女子,她的表情看起来一派淡然,眉间细弱的微蹙也能忽略不计,很难相信她真的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介意。
“我是个感情很细腻的人,同时又很冷静,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知道有些介意只会让自己和他都不好过,所以我选择眼不见为净,看不见,就当没有发生过,看不见,就不去想象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亲密又说过怎样的情话。容若,你比我幸运太多因为你是个男人,并且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将来会有无数的女子为你倾倒为你争风吃醋为你多宠爱旁人一点就心如刀割,像今日的我和惠然,而我们的命盘已经定了,生死都要和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没有放手的机会。所以容若,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