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蝦妹走到姬九思右边坐下,捏紧她的双肩,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捏碎。
“你怎么了?”姬九思心里七上八下。
愧疚又决绝的眼神,姬九思在很多人的眼睛里看到过。
她们朝姬九思刚铺好的床上泼冷水时、当着众人的面撕碎姬九思的课本作业时、嬉笑着推姬九思滚下楼梯时,都是那样的眼神,她们往往会在干完坏事后向姬九思解释,“对不起,是他们逼我这么做,我没得选。”
她们不想成为被孤立的人,所以她们选择做伥鬼。
她们真的没得选吗?她们真的理应被原谅吗?就凭她们是被逼的?
冯蝦妹说,“对不起。”
下一秒,姬九思落入水中,海水迅速占据她的身体。
会死吗?死了也好,再也不会做噩梦,更不会整天担惊受怕了。
*
“醒醒,姬九思。”
谁在叫我?姬九思努力抬起眼皮,失败,再尝试一次,还是失败,最后尝试一次,依旧失败。
放弃也是一种美德,姬九思彻底摆烂,“我都死了,还不能让我睡个好觉?放过我吧。”
“你没死,我是梁惜月。”
姬九思强制唤醒身体,一睁眼,是从来没见过的纯白房子,还带肉呢,再看看,像是蚌壳。
如果没死,那这一定是梦!
梁惜月读懂姬九思诧异眼神下的潜台词,“你不是在做梦,这就是蚌壳。”
说起来,梁惜月也是第一次带人来她的另一个“家”,在此之前,梁惜月从来没有想过蚌能容纳得下第二个人,更没有想过定水珠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可我不会水,我怎么可能在深海呼吸?你别骗我了。”
梁惜月掏出颈下的项链,指着定水珠,“因为这个。”
一颗极为圆润、接近透明的珍珠,靠近它,水流速度明显变缓,仿佛时间暂停。
“如果没有定水珠,我也救不了你。”梁惜月之前觉得定水珠没什么用,直到遇见姬九思。每救姬九思一回,梁惜月就发现定水珠的一个妙用。
这回嘛,梁惜月发现定水珠能使不会水的人在水下来去自如,怪不得李睦年对她的宝贝念念不忘。
“定水珠?”
尽管和姬九思只认识几天,但梁惜月对姬九思异常信任,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硬要说原因就是直觉,直觉告诉她,姬九思不会伤害她,她们以后会成为过命的朋友。
“嗯,这是疍家人祖传的宝贝。”
再听下去好像不太合适,姬九思转移话题,“对了,是冯蝦妹推我下水。”
“她也骗了我。”梁惜月无奈地笑。
“为什么?”冯蝦妹图什么?梁惜月是她的朋友,骗她有什么好处?是不想梁惜月救我?姬九思暂时想不通。
冯蝦妹从来不爱惹是生非,更不会受人唆使,但这次她害姬九思是不争的事实,梁惜月亲眼所见,她不会因为冯蝦妹是她的朋友对她有所偏袒,坏事做了就是做了。可冯蝦妹最近的确精神状态不太好,很难维持平常的清醒。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水鬼,水鬼从中作梗,借她的手取你的命。”
姬九思同意梁惜月的推理。
但真正的原因得问冯蝦妹本人才知道,她们在这儿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姬九思指着上面问,“上去?”
“再等会儿,现在是真有人追我。”梁惜月逃了真正的婚礼,梁瑶珠绝对不会放过她。
众所周知,梁瑶珠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还记得上初中那会儿,梁惜月回回考年级第一,成了别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小孩儿都不乐意跟她玩。因为只要和梁惜月走得近,但凡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日子,她们必定受家里人一番羞辱。
“你怎么那么笨?梁惜月跟你一起玩,一起上学,人家怎么就考的那么好,你考个零光蛋,丢不丢人?”
一想到父母的辱骂,再看到对她们极好的梁惜月,她们的心里很难平衡。梁惜月是好,可她好到太耀眼伤到她们了,梁惜月就变成了不好。
眼见小伙伴越来越少,喜欢热闹的梁惜月着急了,故意在期末考试考差,考了个年级第50名,这可把梁瑶珠气晕了。
曾经远离她的小伙伴不仅一个没回来,还嘲笑梁惜月不过如此。梁瑶珠直接将梁惜月关禁闭,什么时候考回年级第一了,梁惜月才能恢复正常社交。
“为什么追你?”
梁惜月眨眨眼,“因为我逃婚了。”
干得漂亮!姬九思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不觉得奇怪吗?”
姬九思摇头,“人不结婚不会死。”
“也就你这么说,其他人都不支持我,她们都觉得我是疯子,因为她们觉得每个人必须结婚,不结婚就是异类、怪物。”
“强迫别人变得和她们一样的人才是疯子,地上有钱,谁不知道捡?”
梁惜月越来越确定姬九思是她命定的朋友。
*
梁家,张灯结彩,几十张桌子坐满客人,桌上全是好酒好菜,却无一人敢动。
因为,新娘不在,结不成婚。
穿着喜服的李睦年跑进来时,梁瑶珠才抬起头,“找到了吗?”
梁惜月折腾人是在行的,梁瑶珠已经被梁惜月折磨得精疲力尽,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亲手带大的乖女儿会变成如今的叛逆头子,早知今日,她一定不会让她念那么多书。
“没有。”李睦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梁惜月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偏他没有梁惜月那样与生俱来的能力,奈何不了她。
梁瑶珠挥手,“再派人去找。”
走到门口时,李睦年的余光瞟到李睦素和卢南枝、冯蝦妹坐在一起,她们都是梁惜月的朋友,梁惜月逃婚的事,她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李睦素果断转身走向她们。
李睦素心疼他哥,入赘梁家不说,结婚的日子新娘跑了,他还得自己找回来,“哥,辛苦你了。”
“没什么,”李睦年摸摸李睦素的头,又问她们,“梁惜月走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三人一同摆头,“不知道。”
李睦素和卢南枝或许真不知道,冯蝦妹就不一定了,李睦年把冯蝦妹叫出去单独聊聊,有些事在厅里不方便说。
“昨晚我去了归心居,看到你在岸边......”
李睦年后面的话没说完,冯蝦妹跳起来捂住李睦年的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那你告诉我,梁惜月走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不是你么?你来归心居一定是找她吧。”
见李睦年不说话,冯蝦妹猜到她说准了。
“那你应该问你自己啊,你才是最后见到她的人,你肯定是说了什么话,激怒了她,她才会不来的。”冯蝦妹飞快说着胡话。
李睦年绞尽脑汁也记不起他到底说了什么难听话,只不过是提醒梁惜月结婚的日子外加定水珠,这很过分吗?
等等,明明是来盘问冯蝦妹,怎么反倒在思考?李睦年险些被冯蝦妹绕进圈子出不来,威胁她,“难道你不怕我把你的事说出去?”
“你再问一万遍,依旧是不知道,倘若你不信,我们可以去族长面前说说。”冯蝦妹底气十足,搞得原本理直气壮的李睦年有些害怕。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会凭自己找到她的。”
冯蝦妹看着李睦年离去的背影笑而不语,就凭你?还想找到梁惜月?做梦吧,除非她自个儿愿意出来,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
梁惜月忽然想起冯安平,“其实,冯姨才是第一个支持我不婚的人。”
冯安平?她不是生了两个孩子?她怎么会......姬九思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等着梁惜月说下去。
“应该是在我上初一的时候吧,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在谈恋爱,但是我没有谈,她们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我说没有,她们不信,她们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女生,我说不是,她们依然不信,还说我不正常,人人都会喜欢人。”
说到这里,梁惜月突然笑了一声,笑以前的自己很傻,傻到为了合群去学习喜欢人,好在最后失败了。
“冯姨是我当时的好朋友,我就跑去问她,我不喜欢任何人是不是有问题,她说没有问题,我可以喜欢人,也可以不喜欢人。我又问她,我不想结婚可以吗,冯姨说,当然可以。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对那些朋友说我不想结婚,她们当场骂我有病,好像我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冯姨告诉我,不必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别人,藏在心里就好,有些人不能接受别人的与众不同,学会隐藏自己等同于保护自己。”
“但最奇怪的是,冯姨听完我的碎碎念后,长叹一口气,她说,爱情是假的,结婚也就那样,不婚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有点不太理解她的话,便问她为什么,她笑着递给我糖吃,说我长大了就懂了。”
“后来我长大了,我觉得我好像明白了她当年说的话。”梁惜月见到了女人的牺牲,更加坚定不做任何人奴隶的决心。
姬九思捕捉到关键线索,“我感觉冯姨的伤心跟冯伯有关系。”
“我也这么想过,但我不敢说,我怕冯蝦妹生气。人人都夸冯伯是老实人,我不这么认为,倘若他真的是老实人,冯姨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还有谁知道冯伯?”
“冯伯很少和外人接触,他平时和冯蝦妹、冯佬狗说的话最多。”
冯佬狗已死,唯一了解冯伯的途径是冯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