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珠道:“你这一走,来日再见,咱们就是不共戴天的雠寇。”钟光听了此言,一停未停,径直踏出庙外。
那厢钟宝儿奔腾已极,内力越运越快,头顶冒起腾腾白雾,在月色下愈发醒目,钟宝儿也不算是初出茅庐的新丁了。
妙音园中,钟珠年纪最大,向来是负责打理内务,一班婢仆的扫洒休沐,帐出账入,都经由她话事。钟光在外学医,常常十天半月不在园中,不是在龙头山上采药,就是在鬼哭崖下莳草。钟碧虽然聪明,却也最不通人事,是被钟素素一直挈带身旁,言传身教。
那就只有她钟宝儿,能堪一用,每每有甚疑难之事,也是她外出探访,有些作威作祟的小人,都靠她一应自决。
是以钟宝儿会武也会舞,能端庄如贤淑闺秀,也能妖娆似路柳墙花,比之江湖经验来说,其余三人,都比她不过。
此次追缉钟碧,钟珠没有亲身来追,而是安排钟宝儿前来搜寻,那也有相信钟宝儿本事之故。
钟宝儿出得庙宇时,先在周遭环视了一圈,认定东南方向是钟碧去路,便一路往前直奔,时而停下来看一看足迹,嗅一嗅香味,都一直萦绕路上,显然她并没追错。
但追着追着,钟宝儿心中愈生不安,自忖,钟碧水米无进,料是并无体力,何况她武艺粗通,怎能就这样生赶不上,其中必有原因。
但她想了一遭,总是也想不通,追寻的速度渐缓下来,慢慢地想道,她身上的衣物都熏了妙音园特制的引罗香,这是作不得假的。除非,她把衣物除了,丢在哪儿,但丢了在哪,怎会有一路上的香味萦绕不绝。
难道!!!
钟宝儿心中浮起一个想法,又往前腾空一掠,行出去百余米时,香味愈浓,她止住去势一停,将身平落,鼓鼓的袍袖随风轻摆,使她的身形更显纤弱。
落于地上时,才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只极小的沙鼠,这是去岁钟碧生诞时,钟宝儿特意寻送她的礼物。
钟宝儿口中‘吱吱’两声,那只沙鼠‘嗖’得一声窜将过来,钻入她的手中,钟宝儿定睛一看,沙鼠的背部绑着一个锦囊,囊中有一块硬硬的不规则菱形硬物,取出看时,就见是一小块引罗香。
原来却是个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的妙计。
啊!
钟宝儿心全乱了,走脱了钟碧,回去怎么见钟珠,怎么面对素素姐,自己辜负了钟珠的一片信任,钟碧,钟碧。
钟宝儿把这个名字再三咀嚼,紧咬牙根,几乎急得热锅蚂蚁一般,但随即她念起**功的开篇明心经。
‘处胎无秽,净法皆然,常怀欢喜,如明如珠。
舍离□□,无有欲想,诸身清净,智慧自增。’
几句心经念完,钟宝儿已然心如止水,万般愁绪无烦,她又想道,土地庙早被废弃了,这里四野无人,也无丛林植被,钟碧无处躲藏,必定不会走远。以她的性格,能想出一个金蝉脱壳已经用尽了谋算,眼下想必正在某处藏身,待明日天光,好随着过往行商的车马进城。
她既然要搭便车,就不会离官道太远,以免错失机会。
钟宝儿神思清明,向南方转向,慢慢走去,虽然行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加持内力随身,迈步甚远,不多时已走出去百米,而她心中犹复在想。
她猜得到是我来麽?
无何,钟宝儿已回至官道方向,此地距离土地神庙不足五十尺,可谓近在咫尺,如果钟碧真正藏身在此,那真是火中取粟,险之又险。
钟宝儿立定原地,望了一望,一片旷野无垠,更无第二个人影,她高声喝道:“钟碧,出来。”
阴风飒飒而过,除开些许乌鸦啊啊啼鸣之外,别无他声。
钟宝儿又道:“你怙恶不悛,其心如狼,卖主求荣,又弑主求生,是我看错了你。没关系,今时今日,此地此刻,就是你埋骨之地。我看见你了。”
话音才落,钟宝儿目光如电,向左手位发出一枚石子,那石子去势甚是凌厉,飞到十多尺处,忽然‘噗’得一声,被打落在地。
而在石子的后方不远处所,一块略微凹陷的石坑当中,钟碧缓缓站起身来。
“我知道瞒不过你多久的,不过你还是比我想的要快得多了,阿宝。”
钟宝儿拔出腰间的长剑,以剑诀引剑,冷眼喝道:“不必废话,你做得出这等丑事,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场,来吧,杀了我,你活,杀不了我,你死。”
钟碧笑道:“阿宝,你知道我的剑法一向都不如你的。要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无怨,不过死之前,你能不能听我说最后一句话。”
钟宝儿沉默不应,钟碧道:“钟素素不是我杀的,是钟光。”
“呵。”钟宝儿嗤笑一声,显然连话也不愿再说,一剑直刺而来,而钟碧竟闪也不闪,站定等死,直到那剑尖刺到胸膛,剑气穿破衣衫,钟碧也依然丝毫不动。
钟宝儿终于停剑,偏头,问她:“你真的求死?”
钟碧:“能活着谁会愿死呢?不过我知道我敌不过你,无谓多做挣扎,你杀了我吧。是我割断了钟素素的筋脉,她养我十数年,我赔她一条命就是了。杀了我之后呢?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否能够逍遥法外,这就是你要苦恼的事了。”
“动手吧。”钟碧闭上了眼。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柄剑始终没有刺过来,钟碧睁开眼睛。
“烛火熄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灯灭的时候,我看到钟光拿走了钟珠手上的刀,趁着灯灭那一瞬间,我站起身来,撞断了手上的绳索,因此也撞到了站在一旁的钟珠。我低下身去解脚上的绳索时,就看到钟光举起刀,插向钟素素的胸口。”
“这不可能!”钟宝儿打断道:“当时一片昏暗,双目如盲,伸手难见两掌,你怎么可能看得见?”
剑尖又抵上钟碧心口,这让钟碧感到一阵刺痛,即便没有真正刺破肌理,但汹涌的剑气早已入体,她皱了皱眉,略略躬身。
“我没骗你,我的确能在夜间视物,这是我自小有的本事,我的双眼异于常人,这也是钟素素格外看重我的原因。你以为她为什么那么器重我,正因为我的体质特异,她早有心把我送入教中,成为预选圣女,她就可以凭我而贵。只要栽培出一个我,她私自收徒与开园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甚至升做金将也不是难事。”
“钟宝儿,你为钟素素卖命多年,对她背后的故事,你又知道多少?她其实根本不在乎我们,她谁也不在乎,她只是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