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从沈舒白唇上抹过,蹭了一手红颜料,另外四根手指还因为没地方放而半张着,苏衍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这场景看着,怎么就那么像自己在摸人家脸呢?
完了,说好今天日子不对先放过呢,怎么感觉这路越走越偏?
果然,沈舒白连呼吸都重了。
“我……”
他正要收手解释,就被沈舒白抓住了左手,一并按在桌案上,然后俯身下来,行至半途又一个急刹车,停在距离他不过半寸的位置。
像是确认什么,他轻轻叫了一声:“听雨?”
“嗯……”苏衍不明就里地稀里糊涂应了。
沈舒白听他一声应,像是得到了证明。
他还是苏听雨,现在还是。
趁着现在他还是,不然就来不及了。
万一就来不及了呢?
他跟苏衍这几年,蹉跎的这几千年,以后都算什么?
识海印记都开始消散了,人跟神还能有瓜葛吗?
不是什么事都能等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乱,落在苏衍身上,苏衍终于觉出不对,刚一抬眼皮就见他有些泛红的眼,其中神色居然是哀伤的。
苏衍吓了一跳:“怎……”
他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完,就被沈舒白封了口。
这个吻其实很轻柔,几乎有些呵护的意思,但苏衍还是感觉到了他强忍之下的急切。
怎么了这是?小别胜新婚吗?
之前在识海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
这情绪哪来的?
他想安抚一下沈舒白,但手刚一动,沈舒白扣着他的手就抹开他微握的拳,五指嵌进每一个指缝。
半晌后苏衍才得了一个喘息的空档,微别开些头,问出那句被他堵回去的话:“怎么了?”
沈舒白没回答,只是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正过来,再次占了他说话的嘴。
他的脾气沈舒白最清楚,他就是个有点疯有点狂,还有点不顾一切的性子,但其实本性不坏。
宣潇和陈渊证实了他就是玄冥,沈舒白现在觉得史书上记载的玄冥“凶戾”可能也是假的,那些发大水、暴虐好战的凶名背后一定都有隐情,反正史书记载不准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有一点无法作假——不管怎样,他是神。
而自己只是个修士,到底是人。
他们之间还能有多久?
他成圣快两百年了,至今没有要飞升成神的迹象,他还能飞升吗?
如果不能,他们之间会怎样?
圣能活多久?多不过三五千年。
三五千年后呢?他死了,苏衍怎么办?
神不老不死,他以后还会再遇见别的什么人吗?
也会跟别人推心置腹、互为慰藉吗?
他还需要自己这个牵绊来作为他人生的意义吗?
他拥有天地那么长的寿命,人生还需要什么意义吗?
多年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再记得我?
那我这几千年的存在对他来说算什么?一眨眼的消遣?
我不甘不愿,可是如果真的只能这样,那好像也没办法。
但我只活了三千年,就快记不清元觉的长相了,神要活那么久,总会忘记我的。
可是我又不会苛责他。
那我能在这之前,尽量多的陪伴他、拥有他么?
作为一个凡人,我能挣扎的也就只有这千年光阴了。
可是……
可是我还有点贪心。
“我想让你记得我,不止一眨眼的时光。”
苏衍没听懂,歪头一问:“嗯?你说什么?”
沈舒白的回答是再次落下的吻。
和捞起他后腰的手。
山河笔滚了两圈,掉在地上,就势滚进桌底。
苏衍忙里抽闲,伸手去够:“笔里还有神……”
这是不是有点不好?
沈舒白抓回他的手,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概收进储物戒里:“先不管它。”
后半句只能在识海里说:“房里有禁制,它出不去。”
苏衍心说我是怕它出去么?
他笑的胸腔微震,掐着沈舒白的腰:“你急什么,我又跑不了。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懂。”
沈舒白在他后腰上戳了一下,戳的他触电门似的贴上他的胸膛,被他顺势搂住:“不重要。少想别的。”
这次的吻与之前不太一样,沈舒白好像忽然就不珍惜他了,吻的又重又急。
灯忽然熄灭,窗外夜色正浓,春夜微凉的风一路向北,荡起北海重重涟漪。
潮水涌起又落下,乳白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映着月光散成一把碎银。
海风推攘着浪潮,温柔且强悍。
落下的每一滴潮水都好似化成了一声叹息,融在盘旋的风里,吹进苏衍的耳中。
他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在呼唤他,熟悉又安稳,但只听了一瞬,就被接踵的浪潮打断了。
***
矮楼的一处房间里,陈渊打开客厅灯,换下外卖服挂在衣架上,目光扫过静置的电视柜。
这房子是他随手买的二手房,装修没动过,反正就是个落脚地。
那电视柜上插着一瓶假花,旁边摆着一尊巴掌大的白玉马。
乍一看跟张耀家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但这尊迎着灯光却没有流动的光华,它就是一尊纯粹的白玉雕的马。
是罗宝成在侯爷墓里第一眼看见的那尊。
出墓之前被他调换了。
这简单的一手偷梁换柱让沈舒白和苏衍碰了面,之后一切虽然有点小小的偏颇,但大体还是按着他的预计走的。
只是他没想到山河笔会有神,没想到咒牌会炸,没想到神木符文会有玄机……没想到自己会在长明祠暴露身份。
这比他预想的早了太多。
而从这开始,他能预感到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朝着一个不明的方向前进。
他不确定结果会怎么样,只隐隐觉得,一切好像都会提前。
因为那个咒牌。
他解开卧室门上的禁制,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床,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桌子,桌上罩着一层结界,里面放着一个花盆,长着一截手臂粗的木头,三十多厘米高,光秃秃的像截木桩,周围一圈错落地长了三个枝杈。
那枝杈长得也别致,不是从木桩顶端长出来的,而是围着木桩往外横着长的,基本呈九十度垂直,长短粗细跟手指差不多,还高低不一:最底下贴着泥土长着一根,稍靠上一点的位置长了一根,第三根要更高一点,几乎与木桩顶端平齐。
三个枝杈朝着三个方向,围绕木桩半圈,宛如旋转梯似。
而在木桩上方还悬着一颗红色的珠子,四周灵气朝它汇聚而来,充满结界,滋养着那三十厘米高的木桩。
那珠子赫然就是马家村时陈渊用来牵制鬼发的那个。
挂在墙上的假发落地成人,她没靠近,就站在门口:“玄冥醒了吗?”
“不知道,快了吧。”
“建木怎么办?他能有办法么?你养了几千年才长这么大。”
靠它登天,还不如爬楼下的柳树呢。
陈渊当年从苍生门把玄珠、鬼发和建木木屑一起带走,用玄珠的神力吸引四周灵气,养了五百多年才把一堆木屑养成一块木头,之后每隔八百年,长一个树杈,长到现在还没膝盖高。
要不是它长势“喜人”,陈渊当年可能也不会那么执着的跟廪君抢山河笔,他当时是想用山河笔看能不能画出来个建木天梯的,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不然廪君也不至于就画个扶桑阵,直接画扶桑木不就好了?
“再等等。阴神不知道哪去了,东海结界我去了三次,破不开。前两天玄冥他们去了,回来说扶桑已枯,阴神恐怕凶多吉少。他身上的封禁术完全消散还需时间,等他彻底归位,开北海,也许建木还有转机。”
“你是说他的帝都山?”
上古时候众人皆知,北海玄冥有两大爱好:第一,打架;第二,收藏。
他喜欢收藏各种东西,法器武器各种宝石灵果等等,品种多样。北海上神岛众多,其中有一座被他当成仓库,专门用来放收集来的东西。
如今天地分离已久,先天灵宝不多了,当年遍地都是的丹木玉现在都成了传说,陈渊身上带的那些家当这几千年也挥霍的差不多了。
建木不是普通的木头,也不是普通的神木,用灵气养太难了,这么多年下来,陈渊发现它“挑食”。
转化灵气养的很慢,用先天灵宝就快一些,比如丹木玉。
但最快的方法其实还是跟在神的身边,用神力催生。
所以他趁着建木虚弱,把建木放在储物戒里,用玄珠罩着,走到哪带到哪。
玄珠是鸿德天帝收集天地灵气炼化来的,仅次于先天灵宝,陈渊把它留给建木。
但近几百年他发现玄珠的力量开始减弱了。
这玩意儿恐怕是要寿终正寝。
他去过很多次北海,但是找不到帝都山,猜测帝都山应该是跟昆仑一样,变成秘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玄冥重回北海,秘境现身,他就能把建木搬过去。秘境里灵气浓郁,还有玄冥收集的那些先天灵宝,长起来应该比较快。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拿出在沈舒白家里画的三个符文,其中一张是建木上的。
这符文既然是天柱纹印,又是怎么出现在扶桑和建木上的?
可是他也不能把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建木炸了,看看上面还写了什么。
再说,万一连带着把天柱炸坏了怎么办?
廪君之前知道扶桑上有符文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他总不会对天柱纹印下手,那就是丧心病狂了。
他思绪跑了一大圈,最后停在南天柱上,忽然发现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东海有扶桑秘境,西方有昆仑秘境,北海有帝都山秘境,怎么没听说南边有什么秘境?
秘境会不会也跟四方天柱有关?
他看看桌上的盆栽,一个没根据的想法冒了出来。
秘境会不会是因天柱而生的?
扶桑刚好长在东天柱旁,东天柱就在扶桑秘境里,西天柱也在昆仑山阴,北天柱没人见过,因为大家对北海避之不及,但应该也就在帝都山附近,而建木没断的时候,就长在南天柱往南不到二百里的极南山,也就是禺虢被关押两千年的地方。
所以,建木和扶桑会不会是天柱的另一种形态?
扶桑还在东海,秘境不破,而建木在他手上,所以南边没有秘境。
可是这样一来,他又想不通了——北边和西边可没听说长过什么能通天彻地的树。
他站起来。
鬼发挡在门口:“去哪?”
“南城。”他绕过鬼发往外走。
“你去南城干什么?”
鬼发追着他要出去,却在卧室门口被禁制拦下,“带我一起,我好几天天没出门了。”
陈渊没有理。
他想去南天柱附近看看,虽然自从天地分离后天柱就彻底隐迹了,他根本见不到,但他想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纹印或者建木的线索,如果天柱真的还有其他形态,那么扶桑已经枯了,建木只剩不到半米高,是不是代表这两根天柱已经快不行了?
那西边呢?北边呢?混沌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翻不翻案的问题了,盐水女神的案子没有混沌重要,个中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见他不理自己,鬼发哀叹道:“小渊……”
陈渊就听不得他姐姐这哀婉的声音,哪怕明知这个鬼发是假的。
他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却走不出去。
片刻后,他认命似的,折回来把建木收进储物戒,让她变成一缕发结坠在钥匙扣上,带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