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应了祖宗的老话, 人一旦气运不好的时候,一桩事未了,紧接着另一桩事就又来了, 俗称“祸不单行”。
不过这事实在怪不了沈芙。
狼孝山上。见她误会是齐鲁文将自己劫上山的, 季怀旬寡言少语惯了, 便顺水推舟的认了下来,也省去解释事实劳费口舌。
但齐鲁文那样的身份,真闹到了官府之中被人查出端倪, 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季怀旬倏然收起笑意,修长的指尖用力揉了揉眉心, 低着头沉思应对之策。思索间,他无意间扫过沈芙亮晶晶的眼眸, 忍不住分神去想。
也许,有些事他不该再瞒着沈芙了。
可若要坦白, 合适的时机在哪里?整件事又该从何说起?更何况, 就算真能将一切都说清楚了,沈芙会不会因为畏惧他的身份,从而心生惧意, 并且......离开他。
季怀旬静默无言, 漆黑的眼眸中似是镶了块寒冰, 凉意逼人,一如早春新叶上的白霜般冷冽幽深。
沈芙没从夫君脸上瞧见惊讶的表情不说,还敏锐的察觉到他甚至还颇为苦恼的皱了皱眉头, 像是被什么烦心事困扰着, 不由自主出声唤道:“怀君?”
季怀旬抬眼,沉沉看着她。
以为夫君是不信自己的话,沈芙急了, 眼珠迅速扫了一圈,看见什么,眸子顿亮,扬起声音问正呆站在面馆门口的石淼:“老爷,怀君不知晓内情,可方才的事你可却是亲眼所见,你觉得我表现的怎么样?”
好......好个屁。
“好极了,”石淼有苦说不出,不得不勉强一笑,干巴巴的称赞道,“二小姐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沈芙满意的笑笑,转向季怀旬:“怎么样,怀君?我可没有说大话,还是很谦虚的。”
她谦虚?石淼眼前一黑。
这位沈二小姐只差没将自己的英勇行举昭告天下,她若是能长条尾巴出来,眼下连定然早翘到天上去了。
甚至还浑然不觉自己坑的是自家夫君的亲信!
可沈芙再怎么说也是季怀旬名义上的妻,身份尊卑有别,石淼不敢以下犯上,尽管他满心怨气,可都尽力忍在心里,没讲半句责备的话说出口。
石淼偷瞟了眼季怀旬的脸色,瞥见藏在其间的黑云滚滚,心中一喜。
他是骂不了这位沈二小姐的,可皇长孙可以啊!竟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季怀旬惹出了情绪,今日她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石淼暗戳戳等着看好戏,没想到季怀旬竟面色一缓,又点了点头:“是,做的不错。”
得了夸奖,沈芙笑意更灿烂。
这......
石淼犹豫了半天,确认完自己的双眼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后,转而疑心起一向稳重的皇长孙今日也许是中邪了。
想起被押往官府的齐鲁文,石淼顿觉十分头疼,嚎道:“可齐兄——”
反应过来沈芙还在场,他猛地闭了嘴。
沈芙了然一笑,知道他们有话要避着自己说,善解人意的松开了挽着季怀旬的手,步履轻盈:“估摸着也该回府了,我去将桌上老板娘给我的那瓶筱粉拿来收好。”
她今日发间插了一把尾端悬着细长流苏的银制发簪,流苏上缀了宝石,沐着晨光,行走间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
季怀旬侧目凝视沈芙的背影,一边静静听着身边人说话。
“......按照流程走,这时间齐兄该是要被押往堂前初审了。”石淼满脸焦灼。
审问之人若是在初审说谎,等之后将一切查清了,便是罪加一等,这法令是先太子亲自定下的,齐鲁文不会不知道。所以,“他这身份,是一刻都不能耽搁的了......”
说话间,石淼注意到季怀旬一直在往沈芙去的方向看,眼中波涛汹涌,神色倒是平静。
皇长孙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石淼说完话,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他一句时,季怀旬适时的收回视线,淡淡提点道:“城南官府内负责初审是京城李家的三公子,家境殷实,但却喜好赌博,在赌场欠下了许多债务。”
简而言之,这人缺钱。
听出季怀旬的弦外之音,石淼重重的的舒了口气,喜上眉梢:“那就好办多了,我这就去就近的钱庄,能赶上!”
对于平生最害怕弯绕心机兜圈子的石淼来说,能用钱财摆平的事,无论数目多少,只要他拿的出,就是小事情。
石淼装作不在意的道:“皇长孙如何对城南的事这样明了?”
季怀旬垂眸一言带过:“平日闲暇出门时,会偶尔听到有人谈起这些闲言碎语,便顺耳将话听进去罢了。”
“皇长孙好记性,”石淼欲言又止,“这......”
“怎么了?”季怀旬看他。
这时恰逢沈芙也拿好了东西,在靠近马车的一边冲季怀旬挥手:“怀君,车夫都准备好啦,我们早些回府吧。”
石铭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改口道:“也没什么大事。”
“等将齐公从官府中领出,若他不愿意留下来,你也不用多留他,”说完,季怀旬才又抬脚往马车处走,行走间身姿傲然挺立,像一株骨节分明的青竹。
石铭应道:“明白。”
目送着马车远去,石淼缓慢的转过身,心却是一沉。
平时因为经商的缘故,石淼总会与各行各业、各色各样的人物打交道,消息听得多了,知晓普通的消息容易探听,倒是这种类似于把柄的秘密,知道了就相当于拿捏住了那人的咽喉,因此千金难求,极为珍贵。
在朝为官者禁赌,如果真有人禁不住诱惑铤而走险,也一定做足万全的准备,叫人难以察觉出分毫的蛛丝马迹来,尤其是在京城中有几分脸面的世家子弟,更会注意这一点。
而对官员行贿也是重罪,若不正正好对上那人的弱点,不仅有钱都送不出,还会蒙受牢狱之灾。
方才季怀旬却轻飘飘的将这话说出了口,言辞间似乎颇为笃定。
将整件事往深里想,石淼的心头竟隐隐有些发冷,惊疑不定下,恍然记起四年之前,也就是季怀旬未遇上郑勇帝的时候,几乎日日都要出门,直到黄昏时分才归来。
那时他只以为是季怀旬是少年的心性,喜欢热闹又贪恋繁市。如今再想想,石淼觉得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毕竟日日深居在宅院里,却能明白京城中的大小事,季怀旬哪来这般通天的本事。
齐兄总说季怀旬还小,还年轻,尚需磨练,可他们这位皇长孙,虽然年岁不大,但心思深沉,又谋略过人,实在是深不可测啊。
石淼想了许久,不知该担忧还是该高兴。
罢了,还是先去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倒霉玩意给救出来吧。
石淼咬牙切齿的想。
庄严的官府前,石淼抬起颤抖的手叩门,还没来得及将手背上沾着的漆块擦拭干净,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来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守门:“做什么!”
尽管兜里揣足了银票,对上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壮汉,石淼的气还是有些虚:“烦请官爷通报一声,我来找你们这的李大人。”
不等壮汉出声,门内就传了声音来。
“谁找我?”李钟坐在椅子上,正支着下巴打瞌睡,闻言一扶官帽,腾的直起腰,显现出脸颊上红色的压痕,“找我有什么事?”
石淼上前几步,低声道:“有些事想和李官人商量商量。”
“你们,”李钟会意,立马挥挥手,示意身边人,“都别愣着,先下去,下去,把门关上,守着别让人进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了千百遍一般,石淼都看呆了。
“说吧,什么事?”见石淼看向他身边的侍卫,李钟摆手道,“你也太过谨慎了,不过这是我手下最信任的人,不用避讳,你只管说你所求之事便是。”
石淼放下心,略去齐鲁文的真实身份,简要的将经过讲了一遍,眼珠一转,开始信口胡诌起来:“......他身子不好,看着壮实,其实早没几天可活了,我不忍心他受苦,就想着尽其所能的帮帮他。”
“我行商,别的没有,只赚了些钱......”
“诶!”李钟佯装生气,“谈什么钱不钱的,俗气。”
石淼识人无数,早瞧出了面前人神色松动了一瞬,心里也更有底了,避悄悄对着他竖了几根手指头,“若是官爷愿意,我愿意出......这个数。”
饶是李钟这样的世家公子,看到这数目都吃了一惊。
这送上门的待载羔羊,倒是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李钟心中窃喜,嘴上却为难道:“这事其实很不好做,不过既然没闹出什么事,那便就这样算了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本官今日心情好,断不会就这样允了你,出门后可别乱说,不然有你好看。”
“谢过大人,大人放心,我嘴严实着呢。”石淼一边笑着,一边将东西塞了过去。
李钟客气的推拒了一番,这才勉为其难的将数目不菲的银票收入袖中,抬手招身边的人过来,道:“你随他去吧,接了人早早走,手脚利索点。”
“明白明白。”石淼连声应道。
牢狱中,缩在墙脚的齐鲁文见有人领着石淼走过来,就知道事情是被解决了的。
等开了门,齐鲁文就垂下头跟在石淼身后,想尽量不引人注目的离开。可偏不遂人愿,他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兄弟,回去后及时行乐,别再闯祸上这处来了。”拍他肩膀的那人正是给石淼引路的侍卫。看着齐鲁文,他满是同情的摇摇头:“可惜了,挺壮实的一个人,怎么就......”
齐鲁文:“???”
被他怜悯的眼神看得不知所措,齐鲁文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