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西塞罗的罗马士兵没想到会等来一匹发疯了一样疯狂狂奔的骏马, 那骏马停在拦路的木栅栏前,马上的人紧捏缰绳,勒的骏马扬起前蹄嘶鸣起来。zuowenbolan
一众罗马士兵看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跌跌撞撞向他们走来的人,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大帝派来的护卫长奥修先叫了一声, “西塞罗王子。”他们才明白,眼前这个人正是他们前来迎接的大帝的弟弟。
西塞罗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见了向自己走来的奥修——他记得对方,这个自己兄长身旁的护卫长。他并不相信对方,甚至还有些防备,他将赛特抱的更紧, 一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阔别两年的奥修, 再度看到这位柔弱的王子时, 也有些吃惊。西塞罗的变化太大了,从前他体态修长, 容貌美丽,带着让奥修无法理解的天真, 现在他更高了,身体也更结实了,摆出的戒备姿势, 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历经流亡之后,重回营地的孤狼。他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都充满了怀疑。
不过奥修可没空去在意西塞罗身上发生的变化,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被他怀里的人所吸引。
已经陷入昏迷的赛特, 贯穿他身体的箭翎处,褐色的血痂渐渐凝固。
看到奥修向自己靠近,西塞罗抱紧了赛特, 目光紧盯着他。
“赛特——他受伤了?发生了什么?”奥修自然不只是为了保护西塞罗的安全而来,作为如今罗马大帝的左膀右臂,他有的是更重要的事去做。但他主动向墨丘利请求来埃及边境迎接西塞罗,原因只是他私心里想早一点与那位金瞳营造官重逢。
他都已经想好对方归来时面对他的凛然神情,他甚至还期待着与他的交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相逢会是这样的画面。
“我们遇到了袭击,赛特为我挡了一箭。”西塞罗根本不敢尝试去拔赛特身上的箭,因为那一箭太深了,一旦□□,带着倒刺的箭头会让赛特成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是谁袭击的你们?”奥修问。
西塞罗最初怀疑的是那伙袭击的人是罗马派来的,他的兄长不想让他回到罗马才策划了这么一场袭击,但现在看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作为墨丘利左膀右臂的奥修,对这场袭击完全不知情。
“我不知道。”
前来迎接他的罗马士兵有千人之众,西塞罗知道,如果墨丘利真的想杀了他,绝不会派这么多人过来。他让自己平复下来,放开一直紧握的剑柄,只他仍然没有松开一点怀中抱着的赛特。
奥修看着闭着眼睛的赛特,横贯他胸口的箭矢,似乎在昏迷中仍旧折磨着他,他眉头紧皱,头颅后仰,脖颈脆弱的好像已经被拗断来一般,“随行的人里有草药师,带他去看草药师。”奥修的语气虽然是镇定的,然而他眼中的焦躁却遮掩不住。
“草药师在哪?!”
奥修伸出手,想把赛特从西塞罗怀里接出来,然而西塞罗固执抱住赛特的双手,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多余。
西塞罗绝不会把受伤的赛特交给任何人,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带我去找他。”
奥修也没有空和西塞罗计较这些,因为赛特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在将自己的手收回之后,他带着西塞罗去了营地的后方。
赛特被放在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床上,因为胸口的那支箭,他无法完全躺下去。西塞罗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避开那支闪烁着冷光的箭,催促草药师尽快为赛特处理伤口。
“先把箭□□。”奥修也在一旁。
西塞罗根本不敢伸手去碰那支箭,草药师在他们的催促下,慌乱的伸手去拔,但熟悉这种武器的奥修拦住了他,“箭头有倒刺,这么拔会废掉他的一只手。”
西塞罗闻言,抬头看了草药师一眼,他那一眼仿佛带着咄咄逼人的血光似的,让草药师连连后退了数步。
奥修拿了铁器,剪断了箭矢,将它分从两边拔了出来。刚刚止住的鲜血又大量的涌了出来,西塞罗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泪意,“为他止血!快——为他止血!”
草药师拿了草药过来,只碾碎了要涂抹上赛特伤口时,动作又顿住了。他仔细的看了一眼伤口,为难的看向奥修,“箭上有毒,止血药敷上去,可能会加剧毒素的蔓延。”
奥修怔住,他没想到赛特的伤会这么的严重。
“那怎么办?”
“只能先这样将他带回罗马了。”
奥修看了一眼气息衰微的赛特,“伤口如果不处理的话,在路上他会捱不住的。”
“只有神官能知道箭上涂的毒的种类,我如果贸然为他敷上草药,他也许连今晚都捱不过。”
西塞罗没有说话,但他一直听着草药师和奥修的对话。在奥修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西塞罗开口,“现在启程,三天之内,一定要赶回罗马王城。”
……
去迎接西塞罗的罗马军队,刚刚走到半途时,日夜兼程的西塞罗和奥修,就已经赶回了罗马王城。
回到自己阔别两年的国家,西塞罗甚至没有为那些恢弘的建筑多投去一瞥。
已经通过奥修知道西塞罗即将抵达罗马王城的墨丘利,已经为他举办了盛大的接风宴——他已经决定在这场宴会上,宣读父亲生前让**官记录的遗愿,和为自己付出良多的西塞罗共享罗马的治理权。
只他等回来的,只有奥修。
已经成为罗马大帝的墨丘利,与两年前才继承王位时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背后就是用白色的巨石垒砌出来的宏大的建筑群。他逆光站在台阶顶端,高耸的建筑物将阳光切割,分洒在他的身上。深红色的托加,带着金色的徽章穿在他的身上,压低头发的纯金树叶发冠抵在他的额头。
他仍旧那么年轻俊美,只一双眼睛更加深邃深沉。
奥修拾级而上,走到他面前时,单膝跪在了地上。墨丘利看了一眼他的身后,问,“西塞罗呢?”他太想念这个弟弟了,当年西塞罗为他做的一切他都铭记在心,并且对他深怀愧疚,他发誓自己会好好补偿西塞罗的。
“他去了神庙。”奥修如实回答。
墨丘利眉心皱了一下,“神庙?他去那里干什么?”
“赛特受伤了,只有神官能救他。”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那个金瞳营造官的影像,忽然又变的鲜明起来,“他……也回来了么。”
……
赛特在路上时,身体已经没有温度了,是西塞罗抱着他,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才让他带着最后一线生息回到了罗马。
将赛特放在神庙用来摆放贡品的地方,西塞罗就在这里等待着神官的到来。
姗姗来迟的神官,看到西塞罗时吃了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躺在贡台上的人——那位曾跟随着密涅瓦,在罗马宫廷中留下让人揣测的暧昧传言与真实血色的男人。
他竟然回来了。
“神官,救救他,快救救他。”风尘仆仆的西塞罗抓住了神官枯瘦的手腕——他已经有些濒临崩溃了,来自身体的疲惫和对赛特的担忧同时折磨着他。
神官是密涅瓦的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会全力救治赛特。只是西塞罗眼中和密涅瓦同样的疯狂,让他忍不住怔了一下。
西塞罗仿佛和当年的密涅瓦,有了微妙的重合。
那位在大帝看不到的地方,隐秘的,迷恋的看着身旁营造官的美艳王妃,神态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救治的。”就像从未揭穿过密涅瓦狂热的迷恋那样,神官面对西塞罗如出一辙的疯狂神色,也只是选择了沉默。
西塞罗放开他的手,看着神官走到了赛特面前。
躺在那里的赛特,像是一朵已经逐渐枯萎的花朵。他的头发随意的散乱在地上,嘴唇干裂而无血色,神官俯身去看他的伤口,因为毒素已经完全蔓延开的缘故,血肉袒露的伤口里,已经隐隐传出了溃烂的味道。
神官的手指按进去,碰到了软烂鲜活的肉。
此刻流出来的血已经是黑色的了。
西塞罗关注着神官的一举一动,神官碰触赛特血肉的手指,仿佛也在间接的碰触着他的心脏。
神官将沾满血液的手指放到鼻子下轻嗅着,仔细的辨别着味道,“是三种蛇毒混合制造成的剧毒。”
“能救回他吗?怎么样都好,只要能够救回他。”西塞罗无法想象自己失去赛特之后会是什么样的。
神官说,“我可能需要去见一见您的母亲。”
……
密涅瓦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作为如今整个罗马最尊贵的女人,她的穿着也已经由从前的妖艳美丽变成了如今的成熟和端庄。
从前被珍珠金叶点缀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被包裹起来,她丰腴的身体也被布料紧紧包裹着,唯一露出的脖颈与手臂,皮肤仍旧像是少女一样的柔滑。
走来的密涅瓦正面和神庙里的西塞罗撞上,一对各自成长的母子,在再度的重逢中,并没有相拥哭泣,密涅瓦的下巴仍旧高昂着,西塞罗在她面前垂下头来,“母亲。”
被西塞罗背叛过一次的密涅瓦,更难能显出一个母亲的慈爱——她本来也不是那样温柔的女人。
“你应该时刻记得,你是罗马的王子。”
西塞罗知道这是母亲斥责自己现在的狼狈,在他的生命里,密涅瓦永远都是严厉的,所以他爱戴她,惧怕她,他与她的距离永远都是那么的不远不近。
“现在,回去你的宫殿,换上一身衣服——你的兄长已经为你准备好的一场晚宴。”密涅瓦现在之所以能重新获得这一切,除了伊西斯式微,墨丘利对西塞罗的愧疚之外,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努力。
“……”比起兄长墨丘利,赛特已经占据了他完整生命中的绝大部分。
他更想留在这里陪伴着赛特,直到知道他平安。
“别总是让我失望,西塞罗。”
西塞罗知道密涅瓦将赛特给了自己之后过的有多艰难,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那段艰难的时光根本不会存在,他不想再让密涅瓦失望了,“……是,母亲。”
密涅瓦目送着西塞罗离开,抬脚踏进了神庙中。
神庙深处,顽固的黑暗中,老迈的神官已经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到来了。
“密涅瓦王妃。”神官恭敬的向她行礼。
密涅瓦走了过去,看到了躺在黑暗中的赛特。她沉静如死水的眼中,终于掀起了波澜,她蹲下身,用手碰触赛特冰冷的面颊,语气充满着思念与痛苦纠结而成的情绪,“赛特。”
赛特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他保护了西塞罗,并带着他平安回到了罗马。
只是……
“你叫我过来是因为什么?”密涅瓦认为,神官应该知道,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选择救回赛特。
神官道,“只有您能救他。”
“什么?”
“施展神力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您已经和我交易了多次,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神官将姿态摆的更加谦卑。
密涅瓦曾借由神力,咒杀过其他王妃怀里的胎儿,每次都会需要献上一些祭品,有时是牛羊,有时是蛇虫。
“这一次需要什么?”
“您的一块肉。”神官说。
“……”
“救活一个人比杀掉一个人要难太多了,您献祭一只您无关的活物,就能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但您如果想救一个对您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就需要割掉您自己的一块肉。”
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未知的强大力量,利用了这种力量多次的密涅瓦,已经不会再去怀疑了。
只是,让她割掉自己的一块肉?密涅瓦连自己脖颈上的一条颈纹都接受不了,要想尽办法的去抹平,现在却要她割掉自己的一块肉。
一个视美貌为命,幻想青春常驻的女人。一个自私自利,连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没有投入太多感情的女人。要为另一个人承受割肉的疼痛和即使伤愈后也会留下的丑陋疤痕,会吗?
这也是神官会请她过来的原因。
密涅瓦将自己白皙柔软的手递了过去,神官顿了一下,双手奉来一把开锋过的,寒光潋潋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