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杂乱枝桠的男人探头望了一眼, 正见到由几个侍女陪伴坐在凉亭中的玉青临。
他想上前,看着凉亭外林立的持刀执剑的护卫又是不敢。正当他在犹豫不决时,有一个护卫发现了他, 举剑喝问一声, “什么人?!”
他被这一声吓的趔趄一步, 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唰——”
面前遮挡的树枝被横劈下一片,刀锋在前, 逃跑无路, 他只能连哭带喊的去引玉青临的注意, “小人是来给太后献宝的!”
玉青临被一众宫女环簇, 翘首看了一眼,正看到那身份不明的男子被反剪住双臂按在了地上。
“太后——太后——”也是怕这些护卫将自己当成刺客处决, 被按在地上后他连挣扎也不敢挣扎。
护卫不欲听他狡辩, 正要将他押解下去时, 就听到玉青临吩咐道,“带他过来。”
护卫闻言将男子拖了过去,押着他双膝跪倒在玉青临面前。
“你是什么人?”
男子抬起头来, 望着曾有过一夜鱼水之欢的宫婢痛哭流涕,“太后——是我,是我啊!”
玉青临还在皱眉思索之际,男子又道, “横芜殿——横芜殿您还记得吗?”
“小人曾是皇后身旁的护卫——”
此话一出,玉青临终于看清了这个涕泗齐下的男人的脸。她本极力想要遗忘的事, 此时再度回到了脑海中。身旁宫婢见她脸色惨白, 有些站不住的模样,连忙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太后,您记起来了吗?”
……
清幽佛寺之中, 男子谄笑着站在玉青临身旁。
玉青临坐在座位上,看几个贴身的婢女,“你们都下去。”等到这里只剩下她二人之后,男子便贴上来,“小的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多年不见,想不到您……”
玉青临却不看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子惺惺笑道,“小的只想攀个旧情,从太后您手上讨个差事。”
玉青临对他没有半分情意,奈何看着男人相似的眉目,她不得不认面前之人就是西胧的生父,“我下一道懿旨,让你去沧州接任县令。”
男子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显然是对这个低微的官职不满意,“沧州偏远,小的此去赴任,怕以后都见不到您了。”他话锋一转,“不如您给我封个京官,让小的以后日日都能入宫去见您。”
玉青临袖中玉手紧握,一向柔弱的面容上也显出几分雷霆怒色,“本宫如今是太后!”
男子被慑住,一时不敢再言语。
玉青临此生都不愿意再见到面前的人,可对方是西胧生父的身份,又让她狠不下心来就此杀了他以绝后患。在挣扎半晌之后,玉青临闭眼侧过首去,“本宫可以封你一个从五品的知府,但你要即刻离开京城,永不折返。”
……
趁着夜色,一辆马车停在了一个摘了灯笼的府邸外。下了马车的人捉着门上的铜环轻轻叩了三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请——快请——”
门外的人被迎了进去,关门的人还伸头出来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定无人看见之后才从里面将门关上。
“呼——”
吹亮的火折子点亮了烛台,有了光亮之后,才看出进来的是三男一女。这三个男子都身量魁梧,眼窝深陷,看着像是关外之人。
引他们进来的是蜀地藩王身边的一个通判,“殿下请上坐,王爷稍后就到。”
为首的男子就坐后,通判又看向这一次跟他来的那个女子,此人就很是面生了,“殿下,这位是——”
已经端茶就唇的男子好似不经意一般的回道,“她是我不久前纳的侧室。”
“原来是皇妃。”
女子皮肤雪白,与这几个关外来客黝黑的皮肤不同,却也做关外打扮,头发编成一束一束的散在身上,生的娇艳欲滴却神情木讷,站在那里只望着自己的脚尖。
片刻后,藩王驾临。从几人交谈可知,原来男子正是被边陲守城拒在关外的南蛮的太子殿下,藩王所在的蜀地又多有南蛮的遗民,两方既有渊源便有了勾结。二人今夜相见,是因秋收刚过,往年都是冬季短粮进犯的南蛮,想趁着翟将军返回守城之前大肆劫掠一番。
“我南蛮最不缺的就是战马跟兵器,如今献给王爷,还请王爷到时帮忙拦阻援军。”
“殿下放心。”藩王也一副自傲模样,当初他拦阻十万援军,使得守城孤立无援几个月,事后皇上不也没有重责他吗。不是不想,是不敢。他蜀地丰饶又屯兵自重,即便是天子也奈何不了他。
垂首的女子听得二人交谈,死寂的眸中掠过些许波澜。
“我已为殿下安排了房间歌女,还请殿下今夜好好享受。”藩王志得意满,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起身的男子笑了一声,“歌女就免了。”他长臂一揽,抱住女子腰身,“我的侧妃可在这里呢。”
藩王又瞥了女子一眼,便派人送他们去厢房了。
到了房中,南蛮的皇子便撕开身旁女子的衣裳,那女子仿佛早就习惯了一般,呆立不动任他施为。想到从前眼前烈性的女子还拼命反抗,誓死不从,他一面咬着女子还有淤青的肩膀一面笑,“果然这世上的女人就像烈马一样都能驯服。”等他俯下身要继续品尝这驯服的烈马时,几个月来都没有开过口的女子忽然道,“殿下。”
她的声音令得男子一怔。
“我想求殿下一件事——殿下若遂了我的心愿,我愿一世为奴为婢。”
能让她嘴巴里说出个‘求’字,这令他十分玩味,“何事?”
“我想请殿下能放我去为我爹报仇。”自从被强盗劫掠带出关外之后,她就遇到了这个比强盗更凶恶的南蛮皇子。因为被迫委身,她一直耻于提及自己的身世,今夜她是怀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开的口,“我爹曾是朝廷官员,被皇后陷害后,罢官流放千里。”
男子翻身坐起,看了一眼榻上被他撕开衣服的女子。
“我身为人女,怎能不报此仇。”死寂的眼中涌起几分恨意。
男子看她眼中的恨意不似作假,但仍有戒备,“皇后不已薨了吗,听闻如今继位的是什么四皇子。”
“母债子偿——我要她的儿子生不如死!”
也许是被她眼中的恨意激起了兴致,他开口道,“你要如何报仇?”
“请皇子为我安排身份,送我入宫。古往今来的皇家哪有什么手足之情,如今的皇上想来也只是为做给天下看,才封了他这个兄长为一字王。只要我能入宫墙,献计让皇上有正大光明除了他这兄长的手段,就一定能获得恩宠。”她说的是谎话,可为了骗过面前的人,她必须强迫自己都相信这谎话,“到时我在宫中为皇子谋事,岂不是——”
脖颈忽然被扼住,这喜怒无常的南蛮太子俯下身看她,如苍鹰一般凌厉的棕色眼瞳死死盯着她,“你想杀了我都来不及,还为我谋事?”眼前的女子还是漏了马脚,她实在是太想脱身了。
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几乎将她脖颈捏断时才终于松开。
她早已习惯了在他身旁与死亡擦肩的恐惧了,抚着脖子咳嗽了许久之后才又道,“殿下可有听过一句话?”
“女子有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我已经是殿下的人,即便再不认命……也是殿下的人。”她伏在榻上咳嗽时,被扯开的衣服滑到了背脊以下。上面伤痕遍布,还有几块铜币大小的烙印,可见她受到的折磨之多。
她说的的确迎合了面前男子一直以来对女子的轻视,只他仍不放心。
“南蛮不是有钻心虫吗,殿下若怕我一走了之,大可用这钻心虫来喂我。”只要能离开面前的人,哪怕只有一天的自由,她也愿意。
钻心虫是南蛮的一中甲虫,本来只是在动物身上,常有一些猛兽叫这一只小小的虫子折磨的撕咬自己的皮肉,南蛮人便将这虫子取来做审问犯人之用。只这虫子一旦破壳,猛兽坚韧皮肉都能咬烂,更遑论人的五脏六腑。她主动求此酷刑以示忠心,男子还真的相信了。
“好,我送你入宫。”捏开女子的红唇,将那还在蛹中的幼虫送到她的嘴边,女子主动吞服,双目直望着他。
“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这钻心虫两个月便会开始啖人脏腑,“这两个月内,你要么乖乖回到我身边,要么就被这钻心虫钻的肠穿肚烂。”他甚至还觉得这死法不足以威胁到面前的人,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帮你逃走过一次的女人还在我手上呢——上一次砍了她一根手指,这一次就剖出她腹中的婴儿一同喂这钻心虫。”
果真,方才吃钻心虫都面不改色的女子,听到这一句脸色却登时苍白了几分。
……
房中抱拥两个绝色佳人的藩王正要入眠,却听得下人禀报,“王爷,南蛮皇子求见。”
藩王皱了皱眉,放开抱着的两个女子起身下榻,“让他进来。”
门开了,南蛮皇子带着他那个侧室走了进来,他进来便开门见山,请这藩王帮自己身边的侧室安排一个身份,助她选秀入宫。
听得南蛮皇子的话,藩王抬头看了他身旁的女子一眼,女子姿容的确明艳动人,但……
“还请殿下移步。”将南蛮皇子请到屏风后,他才压低声音道,“殿下,这女子并非南蛮人吧?”
“她是我从一伙强盗手上抢来的。”
“你我二人密会,她可都听到了,殿下将她带在身边赏玩倒也无妨,放她入宫只怕不妥。”藩王到底老练谨慎。
“一个女人罢了。”南蛮皇子却是不屑,“她若真的入了皇宫,为我所用,对我,对我们,都是百利无一害。”
藩王还是迟疑。
“新皇继任,根基不稳——我不信他那两个兄长心甘,让个女人从中挑拨挑拨,只怕他们自己就先要乱起来。”这年轻气盛都南蛮皇子却自傲道,“到时你我二人一联手,说不定还能轮转坐一坐这天子之位。”
……
藩王很快为这南蛮的皇妃弄了一个身份,在送她离开之前,她央求南蛮皇子让她见了那个与她一同被强盗抓住,又是一同被南蛮皇子掳来的女子一眼。
二人也是靠相互扶持,方才度过了这炼狱一样的几年。
“只给你半个时辰。”南蛮皇子见她点头,才掀开了毡房的帐子。
毡房里屈膝靠坐在木板上的女子已经极其消瘦的,腹部却高高隆起,不知是因为南蛮的气候太恶劣还是整日提心吊胆,外面□□,她却闭着眼睛在昏睡。
进来的女子来到她身旁,轻轻叫了一声,女人便醒了过来,看着她便扶着木板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南蛮皇子就在外面,她不得不压低声音,“南蛮皇子答应送我入宫了。”她绝口不提自己吃了钻心虫的事。
女子还为她高兴,“那太好了。”她知道面前的人做梦都想要逃离这里。
“他威胁我说,若我一去不回,便……”眼眶登时就红了。
面前的女子与她相互扶持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她没有说完的话,她挣扎着将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掌搭在她的手背上,“别回来了。”二人都受尽屈辱,几次死生辗转,如今见一人自由,另一人也无憾了,“我不过一死……我也早就想死了。”
跪在她面前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见毡房外站的南蛮皇子,回过头靠的更近,“南蛮与藩王早有勾结,我入宫后便会将此事禀报给皇上。皇上早有削藩之心,这一回即便不能挟民意让翟将军发兵蜀地逼他交出兵权,也能让他民心尽失,不敢再拦阻援军粮草。”她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急,“我不是弃你而去。”
“我知道。”靠在木板上的女人点了点头,“边陲这么多年不得安宁,被掳来的女子何止你我。只愿我之赴死,能让她人免于受难。”拔下头上钗子,将上面那颗彩色的石头取下,里面正是一颗红色的药丸。
“……”
二人相拥一下,这么久以来,才第一次互问名姓。
“我姓沈,名落葵,我爹沈昌渝是江州知府。你呢。”
“我叫季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落葵知道,自己易容入宫后不能再用自己的名字,眼前之人又算她的恩人,便取用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