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顽固, 向两面打开的宫门中,透出些茫茫雾气似的光。
“嗒嗒——嗒嗒——”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自宫门外走来,骏马身后, 便是数千持戟执剑的禁军。
夜风吹拂,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光影浮动,正映照到策马进入王城的楼凤城的脸上。一闪而逝的光, 映照出他赤红的双目。
一人一马,停在已经被重重保护起来的东宫前。
“拦路者, 杀!负隅顽抗者,杀!”随着楼凤城这杀气腾腾的两个‘杀’字落地,那些效忠太子保护东宫的禁军,皆是心中一凛。
就在此刻, 东宫紧闭的宫门忽然打开一条缝隙, 一个太监钻出,宣读皇后懿旨,“三皇子楼凤城大逆不道,意欲逼宫谋权, 今夜诛此谋逆者, 嘉尔冠荣,永锡天宠!”
话音未落,面前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
……
赵息玄还是迟了一步, 宫门被封, 他等到入了夜, 楼凤城召集人马直取东宫时, 才打算趁着南门守卫薄弱时出宫。
只他还是在宫门口被禁军拦去了去路。
赵息玄虽是高贵妃的人,但这些禁军却不认他,无视下人递出来的腰牌, 冷着脸道,“三皇子下令,今夜谁人都不许离开王宫!”说罢这一句,他们又看到了赵息玄身后的轿子,眉头一皱要走过来盘查。
赵息玄带的那些家丁,虽然身怀武功,却不敢招惹官家,眼看着禁军上前要伸手去掀轿帘,一时都不知道动作。还是轿子里的文弱书生赵息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在轿帘掀开时,趁其不备一剑结果了那禁军的性命。
“还不动手!”赵息玄下令,家丁怎敢不从?在一众家丁与把守宫门的禁军交手时,轿子里被迷昏的楼西胧也悠悠转醒。
赵息玄刚杀了人,袖子上血迹斑斑,怀中人一动他便反应过来,从后面抱住楼西胧将他按在怀里。
楼西胧闻到了血腥味,加上喊杀声不绝于耳,他挣的愈发厉害,赵息玄怕他挣脱又怕弄伤了他,从怀中拿出洒了迷药的帕子捂住楼西胧的口鼻,又将他迷昏了过去。
迷药很快起效,楼西胧抓着他手臂的五指慢慢放松,最后跌垂到了身侧。
杀光了禁卫的下人前来复命,赵息玄看一眼外面横七竖八倒下的禁军,心中竟不觉惊慌。他的下人却是六神无主,“大人,这些可都是三皇子的人,若是三皇子知道你……”
他的声音因为坐在轿子里的赵息玄冷冽如冰的一眼戛然而止。
“今夜三皇子逼宫,死伤不计其数,他们是叫太子的人杀的。”赵息玄刚才杀那禁军时,剑自心门刺入,鲜血喷溅,有些溅在轿帘上,有些则沾在他的脸上。这让他的文弱长相也在此刻陡然生出几分凶戾来。
下人不敢置喙,放下轿帘踏着尸首慌张出宫去了。
在离开王宫的路上,轿子里的赵息玄心潮仍不能平复——他本可以通过筹谋将自己隐于幕后,即便三皇子败了,他也还有转圜余地,只高贵妃一死,三皇子直接领兵杀入王宫,前期部署功亏一篑,他也和三皇子彻底绑死在了同一条船上。三皇子胜了,他便平步青云,三皇子败了,他便……
好不容易得到如今权势,赵息玄又怎能容忍再一次一无所有?
轿子颠簸,心乱如麻的赵息玄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楼西胧——他也还不是一无所有。如果今夜不能成事,他便带着楼西胧远走高飞。富贵虽成云烟,他却还是抓住了一样。
倒在他怀里的楼西胧,身上一件月白色的衣裳因为刚才在他怀里的挣扎晕了许多血迹,脸颊上也流了一滴,赵息玄用指腹去擦,只他亦是满手血迹,不仅没有擦尽,反而将干涸血迹晕开了。赵息玄也不再做徒劳的事,俯身过去,托起楼西胧的下颌,唇瓣颤了又颤,终于遂了一亲芳泽的心愿。
……
“砰——”
一剑劈开紧闭的东宫大门,杀机毕露的楼凤城提剑闯进皇后寝宫。
“三皇子饶命——”
“三皇子饶命!”皇后最亲近的几个宫女他满身浴血闯进来,一个个抖如筛糠,面色惨白,楼凤城并不理会她们,径自走到皇后往日休憩的床榻旁,还未掀开床帐便已经一剑刺了进去。
这一剑恨意透骨,剑尖没入层层堆叠起来的被衾。
扯烂了帐子,楼凤城转过身来逼问宫女,“皇后在何处!”
“奴婢不知!”
一剑封喉。
楼凤城向另一人走去,那宫女一看他靠近,见了阎王似的趔趄倒地,而后避无可避之后爬过来叩头,“三皇子饶命三皇子饶命,奴婢真的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楼凤城看她们肝胆俱裂的模样,便知道她们是被皇后抛在这里的,饶是丧母的恨意蚀骨摧肠,他也没有再开杀戒。
“去宗祠!”不在东宫,那就在太子身旁,若也不在,他就先杀了太子,看看这个毒妇出不出来!
……
白烛千盏,历代先皇的画像挂满宗祠。
在此地为父皇守灵的楼曳影,此时额上还戴着白色孝带。让楼凤城遍寻不见的皇后,正站在他的面前为他穿戴盔甲。
“太子!三皇子已经杀过来了!”
从皇后手中接过长剑的楼曳影,面容在晃动的烛光中显出了几分为君者的气魄,“父皇在此,历代先皇在此,他来此逼宫,不怕天地同诛么。”
头戴凤冠身着华服的皇后站在他面前,为他轻轻掸去肩上的灰尘,“你为太子,更是名正言顺的新皇,他不过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贼。”
“杀了他是民心所向,更是你继位大典上稳固朝局的第一步。”皇后抬起眼来,这里的千盏白烛都照不尽她的眼底。
楼曳影看了一眼停在祠堂中间的九龙棺椁,上前轻抚了一下棺沿,而后他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是一片肃杀之色。
……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回到府邸的赵息玄站在院子里眺望着坐落在宁静夜色里的王城,谁能预料,在这么一个寻常的夜晚,天下最繁华之地会刀折矢尽血流成河。
他在等天亮后从那里传来的消息,这消息决定了他的去留。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京城戒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蹄声,还是在这样的夜晚。
赵息玄叫来家丁前去打探,只家丁走后不久,这马蹄声仍旧连绵不绝,赵息玄亲自出府查看,正见到一支军队自城门涌入,直奔皇城。许多京城百姓也被惊醒,纷纷推窗查看。
赵息玄心中马上涌出了一个疑问——这是谁的兵马?
这么多兵马,竟能无视京城戒严,越过王权直达王宫,无论它效忠谁,只要进入王宫,今夜的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
被赵息玄派去打探的下人回来了,看自家大人站在府邸外,走过来对他耳语道,“大人,是翟将军的人马。”
赵息玄闻言趔趄一步。
三皇子今夜逼宫,已经是大逆不道,即便是夺得王位,以后也少不了一个弑兄弑母的骂名,在这样已经是孤注一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需要翟将军襄助,那翟将军是谁请回的,已经不言而喻。
先皇驾崩,皇后以勤王为名召回了翟将军。
三皇子无论因何缘由起兵,都已经坐实了谋逆之罪。皇后正好借由翟将军之手杀了谋逆的三皇子,而后便可让太子顺利登基,有翟将军坐镇,何愁朝局动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息玄又连连后退了数步,直到撞上了身后的大门。
他不是没有料想到翟将军还朝,只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仿佛先皇刚刚驾崩,一纸飞鸽便传到了边陲。他不是没有料想到太子与三皇子必有一争,只是没想到皇后心狠手辣,杀了高贵妃,逼的三皇子为母拔剑,冲进王宫,坐实了谋逆之罪。
“大人——”下人自然没有赵息玄这样的计量,看不透如今已经倒戈的局势。
赵息玄将搀扶他的几人推开,走到府邸门口,仰首看了一眼高悬匾额上那烫金的‘赵府’二字,他以为这荣华富贵只是起点,却没想到今日就要尽数失去。
常人恐怕难以割舍,赵息玄却不是常人,他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而后大步走进府邸。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其等太子平定朝纲后来问他的罪责,不如现在便带着他得到的一切远走高飞。
……
深夜被叫醒的尤氏来到了库房中,她在看到库房里的场景时微微一怔。
“大人——”
赵息玄看了她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这是怎么了?”尤氏走到了他的身后。
下人正捧起锦盒木匣,将里面一串一串的珍珠玉石,黄金琉璃倒进面前的箱子中。
“拿着这些离开这里。”赵息玄也没有看他,只递给了她一沓银票和地契。
尤氏一时怔愣,而后她反应了过来,跪倒在地恳求道,“大人对我恩同再造,若是府中出了什么变故,我愿意跟大人一起离开。”
她说的情真意切,然而赵息玄心中却没有多少触动——他的确怜悯尤氏才将她留在府邸,但也仅仅只是怜悯了。他不是林明霁那样的善人。
此时他要离开京城,绝不能带上一个负累。
吩咐左右强行将尤氏送走之后,搬空了库房财宝的赵息玄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趟。他将楼西胧带出宫之后,就安置在自己房中,怕他醒来,在他床边还用金炉点着迷香。
赵息玄走到床榻边,定定看了片刻睡在袅袅香雾中的楼西胧才弯腰将他从床榻上抱起。
今夜应当是太子赢了。
太子与西胧交好,他将西胧还回去,他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太子或还能看在自己将其送回去的份儿上,免了他帮三皇子逼宫的罪责。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心有芥蒂之后,他再想被太子信任重登朝堂就难于上青天了。
与其这般,不如将他带走。
深陷迷梦的楼西胧靠在他的怀中,赵息玄知道不能让旁人看见,便将他装进了他那口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
琳琅玉石,倾国佳人。
谁又能说他输了呢。
赵息玄牵着楼西胧从箱子里伸出的那只手臂,细白的一截皓腕,莹莹五指青葱,满箱金银做配,赵息玄情难自禁的靠过去,吻了一下楼西胧的指尖,将他手掌放进箱中之后,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西胧,我赵息玄向你发誓,以后你虽做不成皇子了,我却会让你过的比皇子还要快活自由。”他的手已经扶着箱沿了,却痴迷看了许久才终于将箱子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