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太子取了东西正要送去的宫人, 在路过御花园时遇到了皇后与高贵妃,他本该上前请安的,却见两人有意将身旁的宫人支使开, 正在说着什么。
宫人踌躇一下,躲到了一旁。
二人低声交谈片刻, 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就在皇后正欲动身离开时, 高贵妃忽然扬声说了一句, “皇后这般一意孤行,不怕太子最后与皇上一样与你离心吗。”
皇后站在红墙下, 半晌没有作答。
高贵妃哼笑一声, 慢慢走远了,躲藏在一旁的宫人不敢露面,战战兢兢之际就听到皇后问她召到近前来的贴身宫婢, “太子在何处?”
宫婢回禀是在箭亭练箭。
“他从前得空时,总会来我这里请安, 如今……”后面的话, 淹没在了沉沉的叹息声中。或许是楼西胧离宫太久,或许是方才高贵妃的话让她有了几分触动, 半晌之后, 她下旨道, “传我懿旨,召四皇子回宫来罢。”
躲在一旁的宫人等皇后带着宫人离开后才钻了出来,他惊喜万分的赶到箭亭, 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见到了举箭的楼曳影,“太子, 太子——”
楼曳影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好消息!奴才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因为自小就在太子身旁伺候,他在太子面前没有其他宫人的谨小慎微。
楼曳影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什么好消息。”
“皇后要下旨,将四皇子召回宫来!”时间匆匆,四皇子一去竟有四五个月了。
楼曳影一箭已经射出,只与刚才那百步穿杨的箭法相比,这一箭少了力道,偏了不说,连靶子都没有重,“什么?”
“四皇子要回来了!”
楼曳影少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欣喜来,他丢了弓箭追问宫人,“此事当真?”
宫人连连点头,“奴才听皇后亲口所说!”
“太好了!太好了——”楼曳影说罢就往外走去,“我现在就去接他。”
宫人一怔,而后哑然失笑,“太子,你糊涂了,边陲守城离京城千里之遥,就是皇后的懿旨传过去,四皇子即刻返回京城,一来一回也要大半个月呢。”
“大半个月,这么久?”
“不久不久。”宫人随手指着箭亭旁一树枯黄的叶子给他看,“您看这树上的叶子——等叶片都落完了,四皇子就回来了。”
……
漫漫黄沙之中,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到了地上。
借出城采买之名跟随宋案来到城镇的楼西胧,从简陋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宋案坐在马上,看他跳下来眉骨动了一下,也翻身下了马。
“之前来时还嫌这里荒凉,现在再看,又觉得热闹的很了。”楼西胧对宋案道。
宋案摇头,“你在宫里也这么没大没小吗,不怕四皇子责骂你?”因为林明霁也在其中,作为四皇子随从的楼西胧,却先一步从马车里跳下来,宋案才有此一说。
楼西胧只好含糊其辞,“四皇子宠爱我,才不会怪我。”
宋案看了一眼马车,走过去,收敛起刚才在楼西胧面前的不自觉露出的亲昵神色,又恢复了一脸冷硬,“四皇子,到了,下车吧。”
林明霁是看书看的忘记了,听宋案提醒才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士兵都要采买些城中所缺的东西,您要什么,末将陪您前去。”
“有劳宋副将了。”看着一旁没有身份负累左看右瞧,一副悠然自得模样的楼西胧,林明霁不自觉在心中叹息一声。
宋案以护送之名,跟随林明霁身后,楼西胧本该跟着二人的,只他在守城的院落里呆了太久,甫一外出,就如飞出牢笼的鸟雀,一面摆弄一个陶土制的玩意儿,一面向被宋案这山一样的男子守卫左右,行动处处受限的林明霁投去同情一瞥。
林明霁趁宋案没有注意到,唇语道‘还不都是怪你’,楼西胧觉得有趣,也眨了眨眼睛做回复。他这一眼有些俏皮,见惯了他温柔沉静姿态的林明霁忍不住呆了呆,还是看他站的太久,以为他对手边晾晒的农作物有兴趣的宋案问了一声,才唤回了他的心神。
“去别处看看吧。”
林明霁跟宋案渐渐走开了,仍旧摆弄手中玩意儿的楼西胧,被落在了后面。加上他又被一只行商牵的骆驼吸引了注意力,就与几人走散了。
正在嚼着干草的骆驼看到面前眼也不眨的望着它的楼西胧,正对着他打了个喷嚏。
土腥与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是外地人吧?”正在此时,牵着骆驼的行商将汲满水的水囊挂在驼峰上之后,对着楼西胧问了一句。
楼西胧看了他一眼,没什么防备的点了点头。
“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说话的人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楼西胧。他也是刚刚才到此,知道守城采买,从富饶的村落里便宜收了些米面,转手抬高价格卖到这里。
“我跟朋友一起。”楼西胧说完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宋案已经跟林明霁不知道走到何处去了。
楼西胧实在是一脸涉世未深的模样。
看他相貌不凡,穿着也不凡,动了些心思的男人解下驼峰上挂着的一个水囊,倒了一碗白色的东西出来一饮而尽,而后又故意吐出一口气,装出一副享受模样,楼西胧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看着碗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骆驼奶,要尝尝吗?”
楼西胧还在踌躇时,他已经又倒了一碗递给楼西胧。楼西胧有些洁癖,看他递来往后退了一步,但他也不愿辜负别人的好意,还是抿了一口。奶香浓郁,只有些寡淡,还在他品味其中味道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行商连忙扶住他,看了一眼左右没有他人注意到之后,将楼西胧推上驼峰,用绳索绑好就准备离开这里。
回返过来找楼西胧的林明霁正看到这一幕,还不等宋案回过神来,林明霁已经几步上前,拦住了那人。
心中有鬼的男人看被一脸怒容的林明霁拦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露,“干嘛?”
“光天化日,你好大的胆子!”林明霁不知楼西胧是怎么昏的,看他此刻绵软无力趴在驼峰上,当即就要问罪。
正不知该如何脱身的男人看到宋案走来,计上心头,“军爷——为我做主啊军爷!我弟弟陪我来此,刚刚贪杯喝多了些醉倒了,我要带他走,这人拦着我不说,还要——”
宋案已然反应过来,林明霁抓着男人的左手,他抓着男人的右手。
“你的弟弟?”
他声音极其阴冷,手上一用力,这个男人在林明霁手上半天挣脱不了的手臂就这么拽了出来,只他人也如风中落叶一般,被宋案甩到了地上,“你可知翟将军立下铁律,此地所犯罪责,处罚重过当朝律例!”
此刻就是他再傻,也明白自己的贼心打到了阎王头上。当即也不狡辩了,跪在地上给二位请罪,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动了贼心,下的也只是寻常迷药罢了。
若刚才自己没有回来找楼西胧,让他被此人带走——一想到此,林明霁心中便没有了丁点仁慈。
宋案也是心如铁石的人,任凭面前之人如何讨饶,仍遵循翟将军立下的军令,拔刀砍下此人的右手。
“今日只要你一只手,他日敢再犯,砍下的便是你的头!还不快滚!”斩手只在瞬息,断手掉在地上,而后鲜血喷溅而出,男人也在此时哀嚎不止。
见了血,林明霁也终于平复了一些。只他仍有些心有余悸,将骆驼上的楼西胧扶了下来。
“让四皇子受惊了,我带他回马车上去吧。”宋案收了染血的刀,想从林明霁手上接过楼西胧。没想到却被他一口回绝,“不必。”
眼见着‘四皇子’亲自将楼西胧抱回马车,饶是迟钝如宋案,此刻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
回守城的马车上,楼西胧靠在林明霁身上醒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睛一闭一睁,他就从城镇回到了马车上。
看着楼西胧扶着自己的双膝坐起,林明霁也是松了口气,“你醒了。”
“我们这是?”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了。”林明霁道。
楼西胧轻轻叩了两下自己的额头,“怎么就回去了。”他期待已久,没想到就这样无波无澜的结束了,“我记得我刚刚还在看骆驼,还喝了一口骆驼奶。”
“太累了吧。”因为外面风沙又起,车帘都被放了下来,所以马车里有些昏暗,林明霁的面容,恰就隐没在黑暗中,“骆驼奶好喝吗?”
“和水没什么区别,不过有一股奶味,还有一股膻味。”
“我喝了他的东西,还没给钱呢。”
马车因为在向前行进,略微有些晃动,楼西胧也有些晃动,再加上他只是支起手臂,半个身子还在林明霁怀中一样,林明霁声音暗哑,他好似是在守护一个还不知人世险恶叵测的孩童似的,“下回再给吧。”
“嗯。”迷药的效果渐渐褪去,楼西胧扶着车壁,完全的离开了林明霁的怀抱。
林明霁因他的离去,感到了一阵怅然若失。
马车停在了守城外,宋案以为楼西胧还在昏睡中,站在马车外迎‘四皇子’出来,只随着他声音落下,竟是‘四皇子’搀扶着楼西胧走了出来。二人举止亲密,绝非主仆。
正在此时,翟将军派人前来请四皇子前去。宋案按捺住内心的疑窦,主动请缨送楼西胧回别院里去。楼西胧不知宋案已经生疑,为了他有意误导的身份不被宋案察觉,他故意捉住林明霁的手臂,撒娇似的道,“四皇子,我也想去。”
虽然知道楼西胧的用意,但他主动依偎过来,还是令林明霁心中一甜。他也顺势端着四皇子的姿态,语气温柔,“那就一起去吧,不劳烦宋将军了。”
宋案退到一旁,看二人离开。
他一直知道以为楼西胧是宫人,旁人揣度他是宦官才如此貌美若女,宋案一直没有问过楼西胧。因为他不敢想,那狡黠灵动的少年,会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但他与四皇子同进同出,又极得宠爱,只是普通的宫人,怕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