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出皇宫的马车缓缓往城门而去, 第一次独自离开京城的楼西胧听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喧嚣人声,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惶恐来。他掀开车帘,扶着车窗往回望去。
王城远去, 过往的都是出入城门的贩夫走卒。
楼西胧收紧扶在窗框上的手, 才止住自己几乎涌到喉咙的‘停车’二字。
折返京城后,并未回到状元府的林明霁以帮书院里抄书为生, 他方才交付完书稿,正站在桌案前等着老板验查后结清银两。
此刻书院里来了客人,老板压住书稿,走出桌案先行接客,对还在等待的林明霁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公子先坐一会儿。”
林明霁并未坐下, 反而在书院老板与客人私语时, 走到了窗户旁。
窗户大开,外面正是一片萋萋芳菲。
林明霁不经意一瞥, 正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等他定睛望去时,车帘却又被放下了。林明霁察觉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窗户上,上身也探出窗去, 不由自嘲了一下——他真是疯了, 看见谁 都觉得像是宫里的四皇子。
只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却还是无法从那辆马车上移开。
是不是他?
还在同客人询问所要宣纸品类的老板看着林明霁匆匆走出大门去,忍不住叫了一声,“林公子, 钱还没结呢。”
林明霁顿了一下脚步,“下次再说罢。”
马车一路出了城门,林明霁又是徒步, 一路追出城去,到了官道上,望着相隔不远的马车,林明霁心中仍在打鼓——如果真的是四皇子,他应该不会出宫才是。可身体又再一次违背了理智,为方才那一瞥,他还是追了过去。
马车中的楼西胧听到马车旁的护卫说了一声“有人跟着我们”后,好奇探出头回望了一眼,正见到徒步追来,有些气喘吁吁的林明霁。
此时天光明亮,楼西胧从马车中挑帘望来,面容都仿佛有日晕笼罩。
“停车!”楼西胧也没想到会见到林明霁,吩咐停了车之后,他下了马车,等着林明霁走到近前来,“你不是回青州了吗?”
没想到真的是楼西胧的林明霁,真实的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缘分牵扯着两人。只面对楼西胧的疑问,他又很快清醒过来,“想起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就折返回来了。”
“四皇子呢,怎么出了城?”
楼西胧面露难色,“这,说来话长。”
林明霁在京城也没有什么牵挂,也不知楼西胧要去哪里,便请求他捎带自己一程,楼西胧自然没有拒绝,迎他上了马车。
二人坐上马车之后,楼西胧才将自己被皇后懿旨遣去边陲的事告诉了林明霁。林明霁从赵息玄那里得知他举步维艰,却不知道这才短短几天,面前尊崇的皇子便被赶出了皇城。
“你呢,你要去哪里?”楼西胧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后,反问起了林明霁。
林明霁道,“我也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青州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大丈夫,总要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看到楼西胧点头,林明霁更进一步道,“若四皇子不弃,在下可随行四皇子一起去一趟边陲。”
这回轮到楼西胧愕然了,而后他连忙劝说林明霁,“边陲清苦,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四皇子不也是要前往边陲吗?”
“我——”楼西胧一时语塞,他其实并不想去,只是不得不去罢了。
林明霁看出他神色中的怅然,未免他难过,不再追问下去。只此刻时刻,望着近在咫尺的楼西胧,他心中又有种难言的雀跃之感。
……
傍晚时分,走出御书房的楼曳影这才从贴身太监之口得知楼西胧被懿旨遣去边陲的事,他一时又惊又怒,“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太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对楼曳影的质问,半晌才嚅嗫出一句话来,“是皇后——皇后说,太子政务繁忙,这样的小事不必来打扰。”
楼曳影一把退开面前的太监,赶回了东宫之中质问皇后。
皇后如往常一样,坐在寝宫之中任由宫女为她取下满头的首饰,面对直直冲进来的太子,铜镜中的脸色也一派沉静。
“母后!”楼曳影即便再惊再怒,面对生母也不敢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你为什么要赶走皇弟?”
一个宫女正拔出皇后发鬓间的翠翘,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翠翘上的蝴蝶微微震颤,犹如皇后眼中不可揣度的情感。
“我何时赶走他了?”
“你下了懿旨,让他去了边陲!”楼曳影仍旧声声质问。
看着铜镜中倒映的太子惊怒神色,皇后的嘴唇抿的紧了些,她知道太子与楼西胧关系好,得知他走后,太子一定会来东宫质问她,只让她没想到的是,这质问会如此咄咄逼人,如此失去理智。
看着楼曳影历来沉静的脸上,出现那种少年人显而易见的失控神情,想好应对托词的皇后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是因为皇弟放了楼凤城进宫,所以你惩戒他,把他赶去了边陲,是不是?!”
“你怎么跟母后说话!”
寝宫中一时安静了下来,站在皇后身旁为她梳理头发的宫女,也低下头不敢再看。
楼曳影紧握双手,半晌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四个字,“儿臣知罪。”
“下去吧。”
楼曳影转身退了出去,连平日里的告退都没有。
皇后坐在镜子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出来。
……
半个月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了一个小城中的客栈外。
因为这个小城靠近边陲,又有风沙肆虐,街上只能看见一些老弱妇孺,与繁华京城相比,实在是另一种光景。
车帘掀开,一个白净俊美的书生走了出来,而后在他下来之后,又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了出来。
这二人自然就是楼西胧与林明霁。
护卫牵着骏马带去了马槽吃草,楼西胧与林明霁这两个一看便知道是外乡来的人一起走进了客栈中。
“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二看二人穿着,便知道这两个异乡人应当十分有钱,谄媚的迎了上来。
已经坐下的楼西胧扶着斗笠边缘,“有什么?”
“本店特色有酥烂蹄筋,鲤鱼过河。”小二正口条利落的说着菜名,便见到扶着斗笠的外乡人将头上斗笠摘了下来。
楼西胧也不会为了遮掩身份才戴的这斗笠,实在是他在京城这样富庶的地方呆的久了,来边陲这一路风沙漫天,又有灼灼烈日,他面颊都被吹的发皱泛红不说,还脱了一层白色的皮。只这毕竟是小小的瑕疵,小二见到他的正脸,口条忽然就磕巴了起来——京城多是俊美才子,绝艳佳人,但在边陲这样苦寒的地方,长相稍微周正些的青年人都不常见,莫说这样珠玉一般秀丽美人了。
“有什么素菜么?”楼西胧听他一个酥烂蹄筋报了三次,忍不住问道。
“有有。”回过神来的小二连忙回答,又说了几个素菜的名字,楼西胧点了菜就让他下去了。
等小二走了之后,楼西胧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本来十分细腻柔滑的触感,如今叫风沙吹的粗糙之余,还有些刺刺的疼痛。
“等适应了应该就会好些。”林明霁看他脸上干裂泛红,也是有些心疼。
楼西胧叹了口气,自嘲道,“还未至边陲,便吃了这么个苦头。”
小二正端了几盘菜上来,楼西胧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戴上了斗笠,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客栈中的几人扭头望去,见是几个穿着铠甲的男人,翻身从马上下来。
他们进了客栈,小二马上迎了上去,“几位军爷——”
对方并不理会他,反而直直向坐在桌子前的楼西胧与林明霁走去。
“末将宋案,奉翟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四皇子。”宋案并不认得四皇子,看到坐在桌前的林明霁,径自向他行礼。
林明霁正要纠正,戴着斗笠的楼西胧已然开口,“有劳宋将军了。”宋案听到这一声低头望来,只看到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的斗笠,楼西胧也隔着斗笠垂下的纱幔看他——这自称宋案的人,生的比京城男子都要魁梧高大,又穿着一身乌色的铠甲,腰间别着一把手臂宽的长剑,剑眉星目,威武慑人至极。
这宋案也是一介武夫,口中虽然恭敬,却也看得出只是听命而为。他听戴着斗笠的男子说话声音绵软,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便只当是四皇子带来的随从,仍旧看向林明霁,“四皇子先用,末将出去等候。”
几个士兵跟随他撤出了客栈。
有人迎接,林明霁便不好再慢条斯理下去了,他随便吃了一点果腹,便跟着楼西胧离开了客栈。那宋案实在高大,身长两米有余,站在门口像座山一般。他看两人出来,命人牵了马给他们,楼西胧说自己有马车,宋案却冷硬道,再往前流沙深陷,马车不易行走。
林明霁看宋案态度,便知道他是不知道面前戴着斗笠的人才是四皇子,他正要开口替楼西胧澄清,便听到楼西胧妥协说改乘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