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息玄深夜入宫, 先去见了高贵妃,将高贵妃委命他调查的结果禀报上去,高贵妃得知是皇后所为之后, 倒没有楼西胧那样的震怖, 只闭着双目紧握着扶手。
赵息玄瞥了她的脸色一眼,抬手掩唇,咳嗽不止。高贵妃已经平复了心情,睁开双眼望着他的时候, 赵息玄连忙低头告罪,说染了风寒, 不该今天进宫来惊扰了娘娘, 都怪他心急如焚,只想早些将结果禀明娘娘。
高贵妃听他这么说, 自然不会责怪他, 还为他身体着想, 叫了宫中的软轿送他出宫。这正中了赵息玄的心意,谢恩之后就退了出去。
高贵妃的轿子就在宫门口等着, 赵息玄打发了宫人过去, 说自己与娘娘还有话要说,让他们稍等, 而后小坐了半柱香之后,就起身向高贵妃告辞了。他用这空出来的一段时间潜去了冷宫,找那躲藏起来的沈落葵。
沈落葵在水缸里泡了几个时辰,已经是气息奄奄, 头顶木板被人掀开,探出一张脸来时,她又立时清醒, 战战兢兢的仰头望去。看到沈落葵眼中的惊惧,已经猜出她身份的赵息玄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我是奉四皇子之令来救安妃娘娘出宫的。”赵息玄伸手进去,抓住沈落葵湿透的手臂。沈落葵全身已经没了力气,皮肤叫污水泡的发白,靠着赵息玄的拉扯才勉强跨出了水缸。
赵息玄也早有准备,他穿了两件衣裳,因他身材修长才不显露,如今他脱下里面的一件抛给沈落葵之后就背转过身去,“娘娘动作快些,等到天亮就不好出宫了。”
沈落葵抓起还带着赵息玄体温的衣裳,也顾不得自己仪态,拔了金钗玉饰匆匆换上。等赵息玄转过身时,方才形容狼狈的妃嫔已经成了个低着头的胆怯宫人。
赵息玄看了一眼她丢在地上的衣裳金钗,看了一眼左右,将衣裳拾起来,丢进了墙边的枯井中,而后又捡了许多周围的零散杂物丢进去,做完这一切,他才带着沈落葵往宫门走去。二人有惊无险来到高贵妃准备的轿子旁,赵息玄先上了轿,而后在里面打了个喷嚏,让他带在身后的宫人给他递帕子进去,沈落葵低头进去之后,坐在里面的赵息玄即刻催促起起轿来。
沈落葵平安出宫,她听着轿子外渐渐喧嚣起来的人声,咬着自己的手掌流下了眼泪。
……
闭着双目靠在枕头上的楼西胧因为担心沈赵二人,眉宇忍不住的蹙紧。
躺在身旁的人似乎动了动,楼西胧马上睁开眼睛,收紧了与楼曳影交握的手掌。叫他忐忑望着的楼曳影并非是要离开,他只是见躺在面前的楼西胧眉宇微蹙,忍不住抬手想抚平他眉间褶皱。
二人就这样近在咫尺的对视。
“皇兄。”
感到手掌被楼西胧紧扣的楼曳影叹息一声,“我不走。”本来想去抚平楼西胧眉宇的手掌也错落开,将他夹在脖颈间的一缕落发拂开。
“睡吧。”
替他拂完落发的手,自然而然的扶住了楼西胧的腰肢,手臂收紧,成了一个揽抱的姿势。
楼西胧此刻也没有思索这亲密姿势是否有所逾越,他只想将楼曳影绊在这里,给入宫带走沈落葵的赵息玄一些时间。
二人同榻而眠,一个柔情满腹,一个担心郁结。
楼西胧扣着楼曳影的手,按在二人胸前,连掌心出了汗都不肯放开,楼曳影低着头,埋在他的头顶,嘴唇与他脖颈相隔不过咫尺。
“你抓的我太紧了。”低沉暗哑的声音,正送入楼西胧的耳畔。
楼西胧闻言将手指松开了一些,掌心汗液交融,滚烫郁热。楼曳影的呼吸也带几分热度,扶在楼西胧后腰的手也收紧起来,让他紧嵌入自己的怀抱,“我不会走的。”
……
“娘娘!”
“娘娘!”
高贵妃被身旁的声音惊醒,睁开眼,见是四五个宫女围在床前,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浑身出了一层冷汗,醒了也止不住身体的战栗。
“您做噩梦了吗?”宫女也是被高贵妃的‘救命’声所惊醒的。
高贵妃没有回答,让宫女去为她倒了一杯水来。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只因门窗紧闭才显得寝宫里昏暗一片。
接过茶杯的手颤抖个不停,杯中的热水都洒到了手背上。高贵妃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发抖,身旁的宫女见茶水洒了,拿了帕子在替她擦手背上的水时,高贵妃抬头问了一句,“安妃找到了吗?”
昨日沈落葵行刺皇后的闹剧,她早已有所耳闻。
“还没有。”
高贵妃饮了一口茶水,醒来时身上的热汗,此刻已经化作了跗骨的冷意。宫里又有多大,一个妃嫔能躲到哪里去?
她从前只是忌惮皇后,如今却不得不承认,皇后比她想象的更为狠辣歹毒。
“下去罢,我再休息一会。”将宫女支下去之后,高贵妃又躺回了床榻上。
眼睛一闭,刚才恐怖的梦境又浮现而出。都说虎毒不食子,皇后却可以将自己所出的太子也划入谋划中,至于她被安妃行刺,也不过是个再浅显不过的清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已经记不清面目的青梅竹马,头颅忽然从皇后的脚边滚了出来,高贵妃心中一悸,又睁开了双眼。
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然这生死不知的沈落葵,便是她的以后。与其指望心如蛇蝎的皇后手下留情,倒不若放手一搏。
……
将楼曳影绊在翠微宫一夜的楼西胧,知道他早上什么时候走的。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拿着梳子为楼西胧梳发的宫女,忽然见他耳后那刺眼的红痕,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人。原来是玉青临派来请楼西胧前去用膳的。
楼西胧闻言,仰首问她道,“梳完了吗?”
宫女看着他耳后红痕,欲言又止,到最后只化作了一声‘马上就好’。
楼西胧洗漱完毕后去陪玉青临用了膳,未免她担心,楼西胧佯装出一副与平时无异的自若模样,等几天后,宫中因沈落葵的消失而起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楼西胧才出宫去了赵息玄的府上。
说来也巧,赵息玄正要送林明霁离开,三人在府邸门口相会。
背着行囊被赵息玄送出门外的林明霁,望见了楼西胧之后,当即顿了一顿。
楼西胧看了一眼他背上的行囊,似已明白他的去意,抬脚走上台阶来到了二人面前。
“你是要走?”
“嗯。”林明霁有些不敢迎上楼西胧的目光,他本可以洒脱离开,望见楼西胧之后,又生出了一种不甘来,“京城并非我的栖身之地。”他早该走了,只因为心中对楼西胧莫名的情愫才拖延到了今时今日。但哪怕是此刻,他也在心里盼望楼西胧说出一句挽留的话来。
他总要为一个人留在这里。
楼西胧却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对林明霁的愧疚仰慕,让他不愿强迫林明霁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路上小心,我不能送你了。”
“……”
“四皇子。”殷勤备至的赵息玄自然看不过去,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林明霁面前,“我已经安排了马车与护卫,一定保林兄一路平安。”
经赵息玄这一句的提醒,楼西胧也想到了自己今日的来意,赵息玄顺势压低声音道,“我们进去谈吧。”
楼西胧也知道站在门口不妥,遂答应了一声之后,跟赵息玄一前一后的进了大门。
“林兄,我有要事与四皇子相商,就不相送了,一路顺风。”走进去之后,赵息玄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呆站在大门口的林明霁拱手。
林明霁也向他拱手作别,面上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勉强。
就在林明霁登上马车在即,尤氏忽然提着裙摆赶了出来,“林大人——林大人——”
林明霁停下脚步,等她来到自己身旁,“怎么了?”
“我看你桌子上还有许多书稿,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来问你一声。”尤氏道。
那些书稿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所以林明霁才会丢在那里,只此刻听尤氏所问,心中又生出片刻的留恋来,“我这记性,竟然给忘了。”
尤氏绽然一笑,“你的记性怎么还不如我?还不快去把重要的捡一捡,一起带上。”
林明霁跟着尤氏折返回了府邸中。在路过前厅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看了一眼与赵息玄亲密的几乎是抵首交谈的楼西胧。
他们从前还没有这么亲密。
楼西胧听赵息玄说了什么,抬首看他,眼中一派感激与信赖。
就是这样的目光,叫林明霁心头一滞。
看到他忽然停下脚步,尤氏回首看他,“林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林明霁收回目光,跟着她匆匆去了。
等回到自己住的厢房里,看着桌子上散落的书稿,林明霁走过去整理,尤氏还有事要忙,留下他就暂时离开了。林明霁心不在焉的收拾着。
楼西胧对他已经很好了,只他无心仕途,帮不了他。而赵息玄却可以在朝野之上,做他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们二人才会越来越亲近。
抓着书稿的手忽然攥紧,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手指竟然攥破了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