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将军?”
没有理会下属的疑问, 翟将军翻身下马。
各怀心事的楼曳影与楼凤城看前面队伍停下,正要派人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便看到握着佩剑剑柄的翟将军向二人走来。
翟将军站在二人的骏马面前, 向两人道, “太子,三皇子, 前面就是沧浪亭了。”
楼曳影抬首看了一眼, 正看到前面有个亭子,亭子前立着一个石碑,他不知这沧浪亭缘由,但见翟将军勒马拦在面前,也翻身下了马。
“沧浪亭原名忠孝亭,皇上还是太子时路过此处,见此亭若有所感, 便赐名沧浪亭。”翟将军按着剑鞘,为二人让出视野。
楼凤城也翻身下了马。
“沧浪亭的匾额, 还是皇上亲笔所题,太子和三皇子可愿随我一观?”
翟将军都这样开口了, 二人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将骏马缰绳交给身旁的护卫,跟着翟将军走进了沧浪亭里。
亭前石碑上刻着许多字, 只有了年头,上面的字都叫雨水侵蚀的看不清楚了。翟将军扶着石碑, 娓娓向二人讲了石碑上本来所记载的故事。
说是一位前朝名相,生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得他悉心教导,聪慧无比,名相想从中择取最优者, 承袭自己的官位。三个儿子也因此水火不容。
有一日,三子溺水而亡,名相心知与另外两个儿子有关,却没有降罪,十日之后,长子闹市身亡,名相此时才知,是心狠手辣的二子所为,然一切为时已晚,为以慰另外两个儿子的在天之灵,他含泪斩杀了儿子。而后他花甲之年辞官到此,站在这个亭子下看无边秋色,涕泪齐下写下这忠孝亭三字。
这故事平铺直叙,听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意外。楼曳影与楼凤城二人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未有半分变化。
他们何等聪慧,怎么会不知翟将军讲这个故事的缘由?
翟将军扶栏叹了一声,“我是个粗人,皇上让我来劝你们兄弟之间相互扶持,切不可争斗,我却只能讲这么个前朝的故事出来。”
听到皇上二子,两人神情这才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父皇劝他们和?是怕他们手足相残吗。
楼曳影心中想,原来父皇是怕他心狠手辣,连兄弟都不放过。楼曳影心里也在冷笑,如今他才是式微的那个,父皇却还来劝他,是怕太子登基之后他心有不甘吗?那为何不召太子过去,让他先放过自己一马?
二人心中都是愤懑不平,然而在翟将军面前,却都装出一副动容模样。
翟将军先握住楼曳影的手,“太子生来便是储君,自古长子为嫡,绝不易改。”他又握住了楼凤城的手,“三皇子文韬武略,有当初先帝的英姿。”
“你们二人若相互扶持,定能共辟不世伟业。”
两只手被翟将军牵着搭在了一起。
楼凤城皱眉,手指蜷缩了一下,楼曳影也是抵触模样,然而翟将军却握着二人的手,看着他们握紧之后,才垂泪跪倒下去。
“翟将军,你这是何意?”听到翟将军泣声,楼曳影大惊,连忙伸手去搀扶起他。
翟将军起身之后,连叹了三声,“老臣只是不愿再看一次当年同室操戈之景。”当初宫变,还是太子的皇上被围困在宫里,满目血色与尸体,是他带兵冲进皇宫,将皇上救下。当初他年轻气盛,意气盈胸,斩了发动宫变的那位皇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好友至交的儿子成人,他却再没有了当年挥下那一刀的血勇。
在他涕泪齐下的劝说中,楼曳影与楼凤城的手才真正握在了一起。
二人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争斗,后妃之间势如水火的交锋,才将二人推到了如此地步。
沧浪亭下,在翟将军的见证下,二人击掌为誓。虽都并非是心甘情愿,然也的确算是一次不计前嫌。
……
“驾——”
疾驰的骏马向此地赶来,因为速度太快,坐在马背上捉着缰绳的楼西胧的手,都泛出了青筋。跟在他身后的另外四个护卫紧追而来——他们在宫中当值时,都听闻了四皇子体质羸弱,不擅骑射的事,然而此刻眼前的四皇子身着一身劲装,纵马驰骋。
虽还是羸弱身形,在马背上颠簸,但显露出的一些锋芒,还是让护卫有些刮目相看。
“驾!”
楼西胧实在心急,入夜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痛感,在他衣裳叫风吹的猎猎飞舞之际,他束好的青丝,竟也因为这风吹散开了。只他无暇去管,在看到前方站定不动的浩荡军队以及沧浪亭下的三个身影之后,他反而提的更紧了。
骏马奔驰的声音引起了士兵的注意,因为护送的是太子与三皇子,他们唯恐出了什么闪失,看到有人纵马奔来,连忙阻拦。
楼西胧却没空与他们周旋,面对披坚执锐挡在前面的士兵,他也没有勒住缰绳,反而将手中金令高举,口中呼喊,“太子之令,都给我让开——”
有人看到他手中的的确是东宫的令牌,匆忙闪躲,有些人却没有反应过来,仍旧用枪尖对着他。楼西胧直接勒住缰绳,骏马扬蹄嘶鸣,从几人的头顶跨了过去。而跟他来的几个护卫,却被拦阻在了重阵外。
本抱着手臂站在亭子外等父亲跟太子三皇子出来的翟临,见一人横闯过来,也变了脸色,他拔出墨竹剑就要上前,然而那人缭乱青丝下露出的脸,又叫他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四皇子?
那人的面容的确是四皇子,然而后者温吞柔弱的模样,一直隽刻在他心中,如今他纵马驰骋,目若寒星,面对一众列阵士兵不见惧色,着实令翟临失了神。
这真的是……四皇子么?
有没有看到楼西胧相貌的,只看到一人向亭子闯来,高呼一声‘太子小心’便拔剑围住了亭子。闯进重阵的楼西胧再也前进不得,他翻身下了马,因为一路狂奔,他两腿战战,下马的那一瞬往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但他还是稳住了,他看着亭子下各端着一杯酒的楼曳影与楼凤城。
“皇兄——”
楼西胧一声高呼,刚好令正要举杯饮酒的楼曳影顿住,他望了过去,见到跌跌撞撞向自己走来的人时,也是一怔。
楼西胧被围着沧浪亭的士兵挡了下来。
幸而楼曳影认出了是他,竟排开众人向他走来,“西胧?”他着实讶异,楼西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楼西胧扶住他的手臂,到此刻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下来,还是楼曳影用手臂撑住了他。
“不要喝,这酒有毒!”
听楼西胧所说,楼曳影一下变了脸色。
这酒是自宫里带出来的,是翟将军为劝和他二人命人倒好端来的,饮下此酒,意味二人立誓绝不兵戈相向。
楼凤城也没想到楼西胧会从宫里赶来这里,而他的打扮也实在与平常不同,这让楼凤城的目光,带着疑色在他身上停驻了许久。
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畏他如畏虎,从不敢正视他的楼西胧,这一回竟穿过扶着他的楼曳影,向他望了过来。那目光不见柔弱,不见泪光,冷静又带着几分审度。
“这——”楼曳影却不敢因为楼西胧的质疑,将这酒真的当作毒酒论处。
若这是毒酒,岂不是说明这翟将军有不臣之心吗?
走近的翟临也听到这一句,“四皇子说这酒有毒,可有证据?”
楼西胧早知道会有此一问,此事干系重大,若非他历经此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笃定。
“此酒有毒,却与翟将军无关。”楼西胧因为纵马赶来,气息都还没有喘匀,此刻说话,吐息间都还带着微微的喘意,“若诸位不信,可以让他来验毒。”楼西胧本不会来这么迟的,只他为了应对这一问,去了京城府衙,带了两个要处斩的钦犯过来。
钦犯被押解了上来。
楼西胧看向翟临——验毒一事,绝不能经过他的手。
翟临会意,虽然他也不信有毒,但因为楼西胧刚才说的一句与他爹无关,他才愿意帮他验看。
翟将军也走了出来,太子与三皇子的酒,分放在了地上。翟临先端起太子那一杯喂给钦犯,钦犯饮后,面色如常,众人看了半晌不觉得有异,正要看向一口咬定这酒里有毒的四皇子时,跪倒在地上的钦犯忽然‘噗嗤’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太子躲闪不及,一下衣摆上浸染了血色。
众目睽睽之下,钦犯脸色乌青的在地上翻滚起来。
面对这样的景象,楼西胧不避不躲,反而催了翟临一句,“还有一杯。”
这杯是三皇子的。
翟临似乎明白,楼西胧方才说的那句与他爹无关是什么意思了,他看向三皇子,二人算是情谊深厚,然而他从未听闻此事的风声不说,三皇子面对此景,也是眉宇紧蹙的模样。
看出了翟临的迟疑,历来眼中揉不得沙子楼凤城竟自己上前,端起自己的酒喂给钦犯。
钦犯看了另一人吐血翻滚的模样,早吓破了胆,如今看到一人又端了酒向自己走来,哭叫的往后躲闪,因为楼西胧与翟临满含深意的目光而心生戾气的楼凤城直接卸掉了他的下巴,强将酒灌了进去。
这一杯酒没有毒。
等了许久之后,看到钦犯仍旧安然无恙,楼凤城轻轻笑了一声,“因为我的酒没毒,这毒便是我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