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来找书。”
“找什么书?”
楼西胧随口说了一本, 林明霁便帮他在书库里翻找起来。书库里的藏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林明霁却找的极快, 没过多久便将楼西胧随口说的那一本书找出来递给了他。
楼西胧伸手接下, “多谢。”他顿了一会儿,道, “这里藏书众多, 你怎么——”
已经坐在桌前提起墨笔的林明霁道, “这里的书我大都粗粗看过一遍,又有人分门别类, 自然记得清楚。”
楼西胧听闻,对他愈发怜惜起来。
林明霁一篇文章正写了一半, 方才翻书时正又找了灵感,口中喃喃着下笔, 楼西胧不欲搅扰他,站了一会儿便准备走了,不想他方才出门,终于将文章写完的林明霁竟追了出来, 满脸愧疚的同他道歉, “怪我一写东西就犯痴, 让你久等——你过来除了借阅这本书, 还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楼西胧没想到林明霁会追出来。
好不容易又与他遇见的林明霁, 自然不想他就这样离开,可他的性子,又实在不知道怎么挽留楼西胧。还是楼西胧不想他自责主动开口,“不过,你说你看过这本书, 如果有空的话,能为我讲解一二吗?”
“当然可以。”
楼西胧又折返回来。
林明霁真真是个书痴,他本就学富五车,来了翰林院的藏书库,见到了许多宫外都不曾见过的藏书之后,更是犯了痴病,整日整日的与书为伍。赵息玄还在翰林院时,他看书都懒得叫他的,因为知道他不会理,但楼西胧来了,他却能将心神从书里□□。
林明霁说粗粗看过,也是自谦,一本三指那么厚的书,由他讲来井井有条,深入浅出。楼西胧坐在桌前,看站在身旁的林明霁,不由想起他从前在御书房为自己授课时的模样——他果然没变。
“多谢你为我讲解。”
刚才为他讲课时滔滔不绝的林明霁,讲完了书上的内容,轮到自己说时,又笨嘴笨舌起来,“我讲的粗浅,望能为你读书时提供几分增益。”
“会的。”楼西胧起身,“多谢林公子,告辞。”
林明霁颔首,目送他走出门去。
……
回到宫中的楼西胧再三思索,实在不愿林明霁这样的珠玉一直埋没在翰林院中。他看天色尚早,想太子应当从父皇那里回去了,便动身去了东宫。
让他意外的是,东宫的宫人告诉他太子并未回来,楼西胧便去了御书房外等候,等到天边晚霞颜色渐黯,脸色不佳的楼曳影才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父皇今日倒没有责骂他,只在他面前夸楼凤城臻于至善,比责骂他还要让他难受。
因心情不佳,他走来时并没有注意到站在树下的楼西胧,还是楼西胧叫了他一声‘皇兄’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侧头望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东宫找你,东宫的宫人跟我说你还在父皇这里。”
听得楼西胧是来找自己的,楼曳影难看的脸色一下子好转了许多,“找我有什么事吗?”
楼西胧也不好张口便提林明霁的事,他稍微委婉了一下,“荷塘里的荷花开了,与今日的晚霞相衬,极是美丽,这样的美景本想同皇兄一起观赏。”
楼曳影见楼西胧时时都念着自己,心里更温柔几分,“现在去看也不迟。”
二人到了荷塘旁,如火晚霞已经沉进了天幕之中,满塘盛放的荷花,看起来也没有白日里十分之一的美丽,“虽来迟了,却也有另一番静谧的意蕴。”
厚厚云层之中,已经漏出几点稀疏的星子,楼西胧侧首看着楼曳影,察觉到他目光的楼曳影目光虽仍旧望着面前的荷塘,心神却已经如夜风中微微拂动的荷花瓣那般轻轻战栗起来。
“皇兄,我……”楼西胧承认,三皇兄与太子之间他是偏向太子的,不然也不会想要将林明霁这样的贤臣引荐给太子。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我们的关系,有什么需要吞吞吐吐的。”虽知道楼西胧绝不会说出什么不合礼仪与身份的话,但看着楼西胧欲言又止,楼曳影仍旧生出了几分忐忑。
“不知皇兄可否见过今年金榜题名的几位进士?”
楼西胧说出的话,与楼曳影所以为的实在相差甚远,但即使这般,楼曳影仍旧压下了心中的失望,“那几位吗——我听闻父皇已经为他们封了官职。”
“是。”楼西胧道,“其中的探花郎林明霁,学富五车,才情俱佳。”楼西胧不吝于对林明霁的溢美之词,楼曳影的目光却因为他一字一句的夸赞暗沉了下来。
父皇在他面前赞赏三皇子已经令他不快,向来崇敬仰慕他的皇弟对他人的溢美之辞,更令他烦躁不安。
“这样的人,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还请皇兄能重用他。”楼西胧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诚恳,偏就是这中诚恳,令楼曳影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皇弟还是头一回对一个人这么赞誉有佳,看来这位探花郎,一定是有什么不凡之处。”楼曳影一字一句,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岂止不凡,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楼西胧连忙打住。
楼曳影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他方才心中的满腔柔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抬手按着楼西胧的手臂,“起风了,站久了也冷,皇弟早些回宫休息吧,我也回东宫去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月光一瞬倾泻而下,照亮了他紧抿的嘴唇与阴沉的目光。
……
楼西胧如此夸赞,楼曳影怎会不亲自去见林明霁一眼?他贵为太子,忽然间驾临翰林院,翰林院士亲自相迎。
“听闻翰林院中的侍讲,是今年高中的进士之一,叫什么——林明霁。”楼曳影从来没有对一个只听过一次的名字这样熟稔。
翰林院士道,“是。”
“叫他过来。”
翰林院士虽不知太子用意,听他吩咐,却还是马上唤人去传了。片刻之后,林明霁便被带到了此处。二人对视,俱是一怔。
林明霁知道是太子到访,却不想这位太子他竟然见过。楼曳影也不知,这位叫他妒恨的探花郎,竟就是那个诱皇弟出宫的书生。
果然是个攀权附贵的小人。此刻楼曳影心中对林明霁的印象已经跌倒了谷底。
“还不快向太子行礼!”站在太子身旁的翰林院士看林明霁站着不动,提醒了一声。
林明霁回过神来,向他行礼,“见过太子。”
楼曳影等他跪下之后,才不紧不慢道,“不必多礼。”但即便这么说,他也没有让跪下的林明霁起来,“听闻你林明霁,学富五车,才情俱佳。”复述楼西胧对此人的评价,楼曳影颇是嘲弄。
林明霁没有做声。
“今日一见,确是如此。”他手中将茶盏掷在桌上的动作,与他所说截然相反。
林明霁察觉到太子似乎来者不善,但他也不知除了宫外见过一次之外,他有什么得罪过面前的人。
“五品侍讲,确实太屈才了。”他自然不能让皇弟失望,而这样攀权附贵的小人,也正好召到身边来慢慢折磨,“即日起,来我身旁做侍读学士吧。”
翰林院侍读不过五品,太子身旁的侍读学士可是从四品,这对谁人而言,都无异于一中提拔与升迁。饶是因为爱才,对林明霁有几分喜欢的翰林院院士,也觉得这样的升迁未免太快了些,但太子已经下令了,他也只能从命,“太子如此栽培你,还不快谢恩?”
“谢太子恩典。”林明霁虽然谢恩,心中却没有什么升迁之后的欣喜——在这偌大的王宫,没有在翰林院做一个侍讲这样闲适的职务了。
楼曳影只过来看一眼那个叫皇弟赞誉有加的人,现在既看到了,也懒得再在这里待下去,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的林明霁一眼,起身绕过他离开了。他带来的宫人也跟在他身后,鱼贯着走了出去。
等太子走后,翰林院士亲自上前,将林明霁搀扶起来,“明霁小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般有才华之人,以后朝堂之上前途无量啊。”
林明霁被他搀扶着站起,脸上却有一抹忧色。
这样突然的升迁,到底是好是坏呢。
……
楼曳影将提拔了林明霁的事告诉了楼西胧,他此举也只是哄楼西胧开心,无关那人是否有才华。
楼西胧却以为楼曳影是真的发觉了林明霁的锦绣内里,决定真的重用于他,在心中忍不住的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林明霁开心。
“这样,皇弟可满意了?”看楼西胧唇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楼曳影说道。
“皇兄得此贤才,我自然满意。”楼西胧是真的知道林明霁是一等一的贤臣忠臣,然而他这般笃定,也让楼曳影的心思愈发微妙起来。
皇弟真的太过单纯,叫一个不过见过几面的人就哄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自己在他身旁,能帮他驱逐小人,若以后自己不在了,他又该怎么办呢。这样的念头转眼又被他否认了——他们现在在一起,等以后他继了位,做了皇帝,他也会将楼西胧留在京城,让他做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闲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