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息玄跟在马车后, 看着马车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楼西胧下了马车,在他下来之后,反身去掀开车帘, 又从中接出一个少女来。
少女伶俐秀美,与俊美非凡的楼西胧站在一处极是登对。看着二人并肩执手,赵息玄心中微妙的生出一种酸涩来。
楼西胧倒没有注意到他, 牵着七公主进了酒楼中。
平复了心中酸涩的赵息玄,翘首窥看了一眼,见二人已经进了酒楼才急忙追了过去。他来的也是巧,正看到引二人上楼的小二,从楼上走了下来。
“诶。”看到小二打自己面前走过, 已经站到楼梯下的赵息玄连忙将他拉住,“刚才那两位客人, 去了楼上哪个雅间?”
小二答是绿芜间, 赵息玄要了离绿芜间最近的一个雅间, 只小二听完一脸歉意,“客官,不巧挨着的两个都有客了。”
赵息玄也不迟疑,拿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请小二将里头的客人请走,小二见他出手如此阔绰, 马上便去办了。没多久,客人真就被请了出来, 赵息玄也不让人收拾桌上残茶, 示意不要有人打扰就将门从里面掩上了。
隔壁雅间的楼西胧只在此处歇脚,七公主伏在窗户上,望着下面依依绿柳, 泛泛人潮,赵息玄正听到她说,“宫外好有趣,要是以后能常常出来就好了。”
本来已经贴在墙壁上的赵息玄,听得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了,便起身走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打开了一些。对面伏在窗户上的少女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赵息玄侧首望出去,还能看到她手中拿着的咬了一半的糖葫芦。
糖葫芦上面的两颗山楂已经咬掉了,露出的竹签在空中划拨着。
“以后四哥哥多带我出来嘛。”因为她回首同坐在桌前的楼西胧说话,心不在焉的,手中在阳光下融化了糖衣的糖葫芦,一下沾到了衣服上,“哎呀——”
楼西胧的声音也一下清晰起来,“怎么了?”
“沾到衣服上了。”
咫尺之隔的窗台前,传来了楼西胧的叹息,“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息玄还在因为那少女说的‘宫里’揣度两人的身份,就又听她忽然开口,“四哥哥,你下回出来的时候也带上我嘛。”
“我又不常出宫,这次也是拗不过你。”
“太子哥哥不是经常带你出来吗?”
乍听到‘太子’二字,赵息玄按在窗户上的手颤抖了一下。
“谁跟你说的?”
“那次在御花园里抓蝴蝶的时候,听到翟临跟三哥哥说,你经常跟太子溜出皇宫。”
楼西胧不想自己行踪,竟一直被翟临知晓,他一时沉默下来。
此时赵息玄心中也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太子,皇宫,想不到他竟如此来历不凡!在短暂的惊诧之后,赵息玄心中又生出了一种巨大的兴奋感。
若他所料不错,二人身份应该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
这二人都是于他从前还是现在都高不可攀的人物。
赵息玄将楼西胧在青州赠与他的玉璧拿了出来,玉璧带着他的体温,还是温热,他攥在手里,反反复复的摩挲,直至玉璧如他此时的内心一般的滚烫。
……
本准备装作酒楼偶遇的赵息玄改变了注意,他匆匆下楼,去墨斋里买了纸笔砚台,而后走到那酒楼房间朝向的绿柳下,掀开衣摆倚靠着柳树坐了下去。
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俊美温润,如今又学会拿腔拿调,即便是刻意扮出来的姿态,也十分的恣意潇洒。
上好的白鹿纸,皎然明润,提笔一勾一画,万千繁华胜景尽入纸上。
路过有行人看见这么个席地而坐的青年,走过来看了一眼,以他纸上的景色,对比眼前,不禁啧啧称奇。
赵息玄心神都在那扇窗上,却逼着自己不去看,只灌注全部心神都在面前的纸上。
一笔杨柳一笔烟,一弯清溪一帆船。
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赵息玄抬手将笔挽在发中,又张口咬住了一支,手上墨笔不停。
“好。”
“画的好啊。”
身旁围聚的人的称赞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笔成,赵息玄呼出一口气,终于忍耐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扇大开的窗户已经掩上了,似是客人已走,他心登时一沉,连着没有抓住手中墨笔,墨汁溅落,污了这幅他精心所画的画作。
“哎呀,好好的一张画,怎么弄脏了。”少女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赵息玄心中一震,他极力忍着自己心中的惊喜,表面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道,“不过一张画罢了。”
“你画了那么久,不可惜么。”
“怎么样才算不可惜呢。”
“真是个怪人——四哥哥,你说是不是。”
楼西胧是被他这看热闹的妹妹扯过来的,听她询问,只‘嗯’了一声。
赵息玄起身站起,装作回身收拾散在地上叫砚台压着的宣纸。楼西胧本来是盯着他的画的,但见他的侧脸,又觉得几分眼熟。赵息玄心中焦躁,想他如果认不出自己,便坦然和他相认好了。正待他忍耐不住要抬首开口时,楼西胧终于从他挂在腰上的玉璧,想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赵息玄就是为了等他,见他说出这句话,心中狂喜几乎按捺不住,然而他面上的惊诧却演的恰到好处。
楼西胧不知这巧遇是他故意设的局,反而一脚踏了进去,“在青州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赵息玄终于不用忍耐自己面上的笑容了,“原来是你!”
楼西胧本欲跟他说些什么,但看周围行人甚众,觉得不便,便出言将赵息玄请去了别处一叙。
……
将七公主哄出房间的楼西胧,折返回来之后,认真的审视了一遍坐在桌前的赵息玄。他主动开口,“青州一别,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赵息玄本就是品行低劣的小人,偏偏他贪图的一切,面前的人都有。这让本就对他魂牵梦绕的赵息玄,在得知他身份这样尊贵之后,更多几分爱慕和垂涎。
楼西胧主动为他倒茶。
赵息玄看他修长五指,白皙皓腕,差点鬼使神差的像是梦中那样的握上去。
“你竟然已经来了京城,我还以为……”楼西胧一直以为,与林明霁的相会与上一世一样。
赵息玄接过茶,以举杯饮茶来遮掩自己望着楼西胧时总会不自觉变得炽热与专注的目光——面前的人知道自己为再见到他,寒窗苦读,耗费了多少心血吗?
“我上一回在京城见到了林明霁,原来你们是一起进的京。”
赵息玄如此精心设计,便是想让这一次的相遇,在对方心中留下深刻于青州的印象,却不想对方在他苦苦寻找他的踪迹时,竟已经率先见过了林明霁,他脸上的笑意当即僵了僵,却还是勉强回答道,“我们一起进的京,只科举在即,我不若林兄那样的成竹在胸,所以外出都少些。”
不知道赵息玄这一句话里还藏着其他心思的楼西胧点了点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是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赵息玄点头。
楼西胧不自觉蹙起眉来——上一世,林明霁是在下一次的科举上才金榜题名,怎么这一世早了怎么多?
发觉他出神的赵息玄,看他的目光就专注了起来——他从前幻想面前之人是个女子,毕竟当时他容颜如此昳丽,如今虽已经脱去了雌雄莫辨的少年骨相,赵息玄却仍旧绮思如潮。
对方的身份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尊贵,这样的人,若非青州巧遇,若非有林明霁这层干系,他怕是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更不用说像是此刻那样坐在一处。
“你们现在住在何处?”垂着眼睫的楼西胧抬起眼来。
赵息玄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他与林明霁的住处告知给了对方。说罢这些,他又解下自己腰上玉璧,归还给了对方,“既然已经来到京城,又恰好见到,东西便物归原主吧。”平常他都是藏在衣服里的,今日想引起他注意,才将玉璧挂在了腰上。
楼西胧看他将玉璧递来,伸手接过后摩挲两下又递还了回去,“你拿着吧——我当时说的,你们考取功名后来京城找我,有什么能帮的我都会帮,这件事还作数。”
赵息玄打的便是攀附权贵的心思,只他色胆包天,除了权势之外,还想要他的人。
“你若是想走仕途,也不是只有科举这一条路。”把赵息玄当作林明霁好友的楼西胧,对他自然没有什么防范之心,还感念这几年赵息玄帮他照顾林明霁,想着该如何回报他,“我可以帮你。”他不知道,面前人的心思是何等低劣和肮脏。
他自然想走仕途!若有人帮他走捷径,他更是求之不得。可若是他应了,不就是承认自己不如林明霁了?
“我知道公子一片好心,只我寒窗苦读,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结果。”
“入仕途,登高堂,对别人而言,或许是一生的追求,我赵息玄所求,可不仅仅只是如此。”好一副君子模样!
楼西胧果然被他迷惑,把他当作了和林明霁一样的名士,“赵公子真是个君子。”
二人又聊了几句,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是七公主等的不耐烦了。楼西胧此行也是陪七公主出来,也不好让她久等,赵息玄也是识时务的人,心中千万般不舍,却也不让楼西胧为难,“赵某想起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楼西胧明显松了口气,“改日再见。”
“四哥哥,你好了没有嘛。”少女的声音又自门口传来,楼西胧率先起身离开,看着楼西胧的背影,赵息玄却不急着离开。等他站在窗户前,看到楼西胧与那少女上了马车,离开他的视线之后,他才将目光落到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玉璧身上。
他看到这玉璧方才被他握在掌中。
方才赵息玄忍着耐着不敢碰他的手,如今看他走了,将玉璧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一口。即便再好的香料,也难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玉璧上留下什么香气,然而赵息玄却觉得好似闻了什么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似的,神情都沉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