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葵被宫人告诫, 来四皇子这里次数多了于礼不合,她听了,忍了半月不来, 只宫廷深深, 远没有宫外自由, 身旁宫女虽多,却都谨遵礼节, 除了不用侍奉人,她过的比才入宫时还不如。xiashucom
看着因为门窗半掩而显得有些暗沉沉的寝宫跟几个垂首站在柱子旁,除却会呼吸跟个死人没什么不同的宫女, 再也忍耐不住的沈落葵一扯挂在臂弯的披帛,起身站了起来。
“去御花园。”
几个站定了许久不动的宫女闻言,跟在了她的身后。
御花园里正是花团锦簇,阳光明媚, 在宫殿中闷了几日的沈落葵也终于感到是透出了一口气。
只景物虽美,也仍有看腻的时候, 沈落葵无意间摸了朵枝头开的正艳的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一下子掉了下来,只余下两三片残瓣和干枯的花蕊。沈落葵心里一震,往后退开了一步。后面的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叫了她一声‘娘娘’。
“怎么都落了。”沈落葵看着落在地上的花瓣。
宫女道, “秋天到了。”
“秋天。”沈落葵喃喃自语——她入宫时, 才是初春, 雪还没有消融, 怎么一转眼就到了深秋了?她能想起自己在宫外的岁岁年年,来宫里的这一年发生的事,她却都好似做梦一样。她想要回想, 却发现除了认识四皇子,除了帮高贵妃采雪,其他的事回想起来都如隔了一层帘幔一样的模糊。
“明年会再开的。”宫女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在怜惜落花,遂出言安慰。却不知道她这句话叫沈落葵更怅茫起来——花会再开的,所以御花园里永远是花团锦簇,可她就要一直呆在这里,直到自己像过季的鲜花从枝头跌落吗。
第一次生出愁绪的沈落葵,绕过花丛,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坐定。
也不知她在这里坐了多久,等到天色渐暮时,几位从国子监放课后路过此处的皇子的喧哗笑语才惊醒了怔了一个午后的沈落葵,沈落葵翘首去看,正看到几个皇子带着伴读走过,想到半月不见的楼西胧可能也在其中,沈落葵扶着横栏起身站了起来。她等了许久,果然等到了与太子并肩而来的楼西胧。只楼西胧并未发现站在凉亭中的她,在霞光中与太子低声说着什么。
沈落葵虽听了宫人的提醒想要避嫌,可她在皇宫中没有可以倚靠的亲眷和可以相信的帮扶她的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楼西胧,便走出凉亭跟在了二人身后。
正在与太子说着什么的楼西胧若有所觉,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到了扶着花枝看他的沈落葵。沈落葵看他望着自己,侧头闪避了一下,再去看时,楼西胧仿若没有看见她那般继续与太子谈笑起来。眼见着就要走出御花园,沈落葵停下了脚步。
暮色四合,一片繁华盛景的御花园也显出几分落寞来。沈落葵随手揪了一朵花在手上,慢慢往来时的路踱去,只她没走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身旁的宫女匆忙行礼,“四皇子。”
……
夕阳的余晖,只留一线,照着西边的那一片花海。沈落葵支走了宫女,与楼西胧站在凉亭下。
“你今日来御花园看花吗?”楼西胧问她。
“嗯。”
“刚刚我与太子在一起,不好跟你说什么。”
沈落葵没想到楼西胧还会专门同自己解释,她看着夕阳下柔软的花朵,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我知道。”
“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
有半个月了。沈落葵心里默默道,“你是皇子,我是妃嫔,常去你宫里传到皇上那里总归不好。”她将宫人劝她的话,原样告诉了楼西胧。
像是诧异会从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楼西胧回首看了她一眼。正是夕阳西下,云淡星疏,沈落葵这一下竟没有看清近在咫尺的楼西胧的表情。她心里忽然有些慌了,伸手牵住楼西胧的袖子,“我也想来见你,但她们都要我守规矩。”
她从来过的顺风顺意,即便入宫做了宫女,高贵妃对她也比对旁人宽容。如今她虽然做了妃嫔,教她宫中规矩的人越来越多。她感到自己正在像这御花园里的花一样慢慢的凋零。
“这也要讲规矩,那也要讲规矩。”
“谁定的那么多的规矩呢。”
“我只是想找个陪我说话,陪我玩的人。”
也只有天真的少女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楼西胧感到她牵着自己衣袖的手在细细颤抖,此时四下无人,他伸手过去,捉住了沈落葵的手。
沈落葵心里一震,抬起头来看他。
“你不好去我宫里,就来御花园,我去国子监上课放课时,可以陪你说会话。”楼西胧也只是想要止住她的颤抖,见沈落葵手掌不再颤抖,就慢慢将自己包覆过去的手放开了。
沈落葵支走的宫女此时回来了,她知道不好再久留,就在宫女走来之前,先走出凉亭去了。等宫女走到身旁,便带着她们回宫去了。只沈落葵走出几步,在离凉亭不远的位置看到了翟临,因为翟临是三皇子身旁的人,她对翟临印象十分深刻,见他站在这里,不自觉便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自己跟楼西胧站着的凉亭。
翟临什么也没说,只向她行了个礼便走开了。
沈落葵不知翟临是方才从国子监而来,他并没有察觉刚才发生的事。只沈落葵紧张的很,指甲都攥进了掌心肉里。
另一边的回廊下,传来一阵人声,“太子。”
站在回廊之中的,正是想到有事没有与楼西胧说清,去而复返的太子。他正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包括二人方才短暂的手掌相牵。
宫妃与皇子这般,自然十分不合礼教,只太子与楼西胧关系那么好,他自然不会去拆穿这件事。只也因为看到楼西胧与父皇的妃子手掌相牵,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躁郁之气来。即便他心中知道,皇弟不是那种会与宫妃产生私情的人,他心中的躁郁之气仍旧久久不能平复。
……
回到宫中的沈落葵,第二日伴君时便听皇上似有若无提到了她与四皇子的事。虽然没有问罪,却也足够叫沈落葵胆战心惊。
“前些日子你经常往四皇子宫里跑。你们二人年纪相当,爱玩在一处也是常情。但这毕竟不是宫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保不会有难听的话传出来——”
沈落葵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只说以后谨遵礼法。皇上也只是提点她一下,还是怕其他妃嫔拿此事针对沈落葵,见她这样诚惶诚恐,还亲自将她扶起来,温声安慰她。
皇上走后,独自坐在寝宫中的沈落葵,想到了昨天在御花园里撞到的翟临。他是三皇子身旁的人,自己被告这一状,肯定与三皇子脱不了关系。
太子压着四皇子,这三皇子还要压着自己吗。
在烛光下抬起脸来的沈落葵,澄澈眼眸中第一次涌进了其他强烈的情绪。
……
岁日将至,宫中巡逻的护卫又增派了许多。
今夜星光熠熠,一辆马车自宫内而来。把守宫门的护卫抬手阻拦,在看到马车中的人递出的太子金令时,连忙退下打开了宫门。
只他们没想到,手持这金令的人,正是太子本人。
随着马车车轮的转动,听到车帘外的声音渐渐喧嚣鼎沸的楼西胧,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他常与太子出来宫外,却头一次遇到这样热闹的时刻——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本已经密不透风,却还是被人从中间开出一条道路垃圾。
“今夜好热闹啊。”坐在马车上的楼西胧,看着数十人敲打着锣鼓开道。锣鼓上缠着红绸,在紧凑喧嚣的锣鼓声中,几只大红舞狮腾挪跳跃。
“要到岁日了。”被掀开的车帘外的灯光照亮了半边脸颊的楼曳影望着伏在车窗上的楼西胧道。
路上行人太多,马车行至路口便走不动了,楼曳影牵着楼西胧下了马车。
楼西胧看那舞狮的头转到自己面前来了,十分好奇,伸了手要去摸,却旁边也有人跟他凑一样的热闹,一下子就将他挤进了人群。人潮涌动,被夹在里面的楼西胧有些进退两难。
“让开,让开——”
楼曳影从宫中带来的护卫,很快赶走拥挤行人,将他从里面‘挖’了出来。楼曳影怕他再丢了,直接伸手过去,牵住了他的手,“人太多了,你还是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四周吵吵嚷嚷,楼西胧一下子没有听清,凑到他面前来问他说了什么。楼曳影将牵着他的手举到他眼前,靠过去又重复了一遍,楼西胧终于听清,点了点头。还又将自己的手与他握紧。
楼曳影牵他时没觉得什么,楼西胧主动握紧时,他掌心里一下子生出些热汗来。
二人观赏这副盛景时,身旁有护卫被人群挤走,剩余几个护卫怕太子出事,只能上前来劝。楼曳影犹豫了一下,看向楼西胧——他今日就是带楼西胧出来游玩,他本人向来不喜欢凑这些热闹。
楼西胧听到护卫所说,又见楼曳影看自己,便主动道,“我们去人少些的地方。”
“嗯。”
离开了最为拥堵的街道,二人沿河岸边漫步。不好上前打扰的护卫,握着配剑,不远不近的跟着。
“本来想带你看看热闹,不想……”
“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在宫里什么都看不到。
二人上了玉带桥,本来想站在桥上去看那番胜景,没想到自玉带桥另一边传来的丝竹声,渐渐拉走了楼西胧的视线——玉带桥另一边,是沿着河岸修建的亭台楼阁,绯红灯笼挂在窗户上,风一吹,灯笼摇曳,就在水面留下了一道红纱一样的影。
夜风吹来,楼西胧忽然闻到了一阵香气,“好香。”
楼曳影看他翘首看着河岸边,那里也不若街道上的人挤人,就带他一起去了。
二人出宫多次,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这里的灯笼比别的地方挂的多,乐声也不是喧嚣锣鼓而是曼曼丝竹,走近了才能听见的。
什么东西从头顶飘落下来,楼西胧站定了脚步。
是一块白色的丝帕,丝帕角落位置绣了朵红色的花儿。楼西胧弯腰拾起,正要抬头去望时,一个男人忽然自身后将他挤开,跨进了他驻足的一扇门里。
身旁的楼曳影扶了一下他的肩膀,“没事吧?”
楼西胧摇了摇头,见楼曳影还是盯着那人的背影,就拉着楼曳影,向他摇了摇头。
既在宫外,还是不要生事了。
全然不知自己险些大祸临头的男人立定后,便在门里喊,“辛夷,辛夷姑娘在吗——”
香气忽然浓郁了许多,楼西胧抬手用食指掩了掩鼻,而后看着一个头戴珠花,身穿红绸衣的女人走了出来,“在,在——只她还在楼上陪客。”
听她在陪客,变了脸色的男人就要将自己的手臂从女人手里抽出来,不想那女人双手合抱着他的手臂,谄媚笑道,“杜大爷,今日来了好些新姑娘,各个国色天香,您进来看一看——若不合眼缘,您在等辛夷出来就是。”这样,她才将男人拉了进去。
楼西胧虽晓风月,却极少出宫,自然不知宫外的这种地方是做什么的。只他们方才在听丝竹声,没注意到喧嚣人声,此刻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的粗鄙的市井俚语。
“那花楹姑娘妈妈养了四年了,说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都不为过,听说男人只见一面就要站起来的。”
“站起来?哪儿站起来?”
下流的笑声。
楼西胧扭过头,见着说话的二人,结伴跨进了门内。自他们隐晦而暧昧的笑声中,楼西胧已经隐隐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他正要劝身旁的楼曳影离开,楼曳影却已经饶有兴致道,“花楹?——真有这么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