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钱去买画的小二前脚出去, 后脚客栈里便涌进许多官兵来。zuowenbolan掌柜一时慌了神,匆匆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他正翘首望着,看到穿着官府的知府, 提着一角衣摆跨了进来。
“草民见过——”
知府身旁的人嫌他碍事, 一把将他推开。
“下官参见三皇子,参见四皇子。”
听着知府口中的话, 掌柜脸色微微一滞。
楼凤城来青州已经隐瞒了踪迹, 却不知这知府从何得来了消息,竟找到这里来。只知府在他面前跪着, 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一地。
“起来吧。”
听着楼凤城开口,知府这才从地上起身,“下官已经命人打扫出厢房,还请二位皇子移驾。”
楼凤城为这知府的献媚颇有些不快,一旁的翟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分明是说‘去吧’。楼凤城与他目光交汇才慢慢展开眉宇——眼下知府都亲自来了客栈迎接,即便他不去, 只怕在这客栈里也住不痛快。
楼凤城跟随知府离开了客栈,左右官兵开道, 阵仗颇大。
“这知府怎么知道你到了青州?”跟在楼凤城身旁的翟临同他耳语几句。
楼凤城冷笑一声,“宫中的消息, 可不是传的飞快?”他认为是皇后做的,用那知府的府衙看守住他。
“你是说——”翟临后知后觉, 此行似乎并不只是游乐那么简单。
楼凤城与翟临私语之际, 身后忽然走来一个衙役,对知府道,“大人, 四皇子他——”闻得衙役声音,几人一齐回首,正见到楼西胧停在街边,向着人群围聚的地方眺望。
知府问,“那是怎么回事?”
“是个书生在卖画,四皇子似乎颇有兴趣。”
知府看了一眼驻足的楼西胧,又看了一眼楼凤城,正在为难之际,楼凤城道,“皇弟久居深宫,看见热闹难免想要往上凑一凑,知府费心多看顾一些,我与翟临就先去府衙歇息了。”
知府闻言答应一声,派了师爷前去为二人领路。
那边楼西胧正好看见那客栈的小二,拿了一幅画正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人头攒动,他也看不清其中那卖画文人的长相。
“四皇子。”
身旁有人叫了他一声,楼西胧回过头,见是知府。知府看他站在人群外张望,派遣几人为他辟出一条道路来。里面一个身着布衣的文人,正站在一个画案前,身旁身后展开的画卷垂坠而下,远山孤鹤,极是飘逸。
他一袭布衣,都显出几分脱俗来。
楼西胧忍不住走近两步。
“画的还行,只都是山山水水,没什么趣味。”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正握着折扇品鉴画作。
“公子觉得什么有趣味?下次我画几张。”
“画些虎豹相搏,牡丹竞艳。”
“好,好,小的记住了。”
因这谦卑语气,锦衣华服的公子也算赏面子,说所有的画他都买下了,布衣男子欣喜若狂,一面多谢那公子慷慨,一面夸赞他乃年轻俊杰。
“撕拉——”在那锦衣华服的公子身旁的小厮收起画作时,不小心撕烂了一幅。
公子呵斥,“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副就权当送给公子的——也算是赠予知音了。”
锦衣华服的公子将那撕烂的画拿了过来,仔细端详半晌,似是有些惋惜,而后他弯下腰,将那撕烂的画团在手上,擦了擦鞋面上的污渍。楼西胧见此,一下顿住了脚步。
正在此时,布衣男子转过身来,相貌虽有些文人的清俊,却到底不是林明霁。
他也看到了走到近前来的楼西胧,对方华贵穿着令他眼中一亮,“这位公子也要买画?只今儿不巧,都叫人买走了——若是喜欢,改日再来此地。”
被擦了脚底污泥的画丢在地上,楼西胧又去捡了起来。
画上是一丛幽竹。
“这幅画我买了。”楼西胧也不去问这画是不是面前人所作,更不去追问画画的人在哪。只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落款之后便要掏钱,只他身上哪有银钱?知府过来,拿了银子替他付了。
……
被安排在偏院的翟临,此刻坐在楼凤城住的厢房的窗户上。他嘴巴上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揪下来的一片柳叶,抱着手臂抵靠着窗沿。
厢房中的楼凤城,握着茶杯正在思忖——母妃让他来这青州城到底是做什么。若知府是皇后授意,那又是在隐瞒什么呢。
翟临本以为出宫之后能自由一些,没想到到了知府衙门,与在皇宫里一样无趣,他翻身从窗沿上跳下来,吐出嘴巴里的叶子,“三皇子,我出去转一周。”
“去吧。”说完这一句,楼凤城忽然又说一句,“慢着。”
翟临顿住脚步。
“我跟你一起出去,不要惊动其他人。”如今他在知府衙门,想要出行肯定要叫人陪同,他却不想叫人盯着。
“就你跟我?”
“就你跟我。”
“那四皇子……”
“别跟我提他。”
翟临悻悻摸了摸鼻子,“好吧好吧。”
掩上厢房大门,对下人称三皇子休息,不要搅扰的二人,此刻已经溜出了府衙。
“这青州说大不大,好吃的倒是挺多。”手中抛着个青梨,落下来之后,翟临咬了一口。脆的满口生津,“也不知可以呆到什么时候。”
与他同龄的三皇子就寡言许多,出来之后竟一句话也没有说。
吃了两口梨子的翟临,忽然鼻尖皱了皱,仿佛嗅到了什么香气一般,他循着味道瞥过去,见是个卖梨花膏的,他实在是馋得慌,凑过去买了一些,正递了钱等老翁切好黄澄澄的梨花膏时,忽然一片黄色的纸钱打着旋飞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见不只是他这里落了纸钱,整条街上都飞了许多纸钱。
“怎么回事?”翟临仰头去望,也没看到这纸钱只打哪儿飞来的。
青州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条街上突然飞了这么多纸钱,还找不到缘由,就有人窃窃私语起前段时间那件蹊跷的案子了。
“又下纸钱了。”
“武小陆案子判了之后,城里怪事频发——你说,是不是柳程回来喊冤了?”
“胡说什么。”
卖梨花膏的老翁也对这些鬼怪有些忌惮,将落在身上的纸钱捡下来之后,就匆匆挑着担子走了。只是尝个新奇的翟临咬了一口梨花膏,甜的又吐了出来。他走到正望着这漫天纸钱的楼凤城面前,道,“这青州城,看起来像是发生过什么。”
楼凤城正要说话,看到知府衙门里的衙役忽然涌到街上来,他怕自己被发觉,背转过身去。看着这些衙役捡走了地上的纸钱之后,往纸钱飞来的地方追去。
“难道真的有冤?”翟临只是随口一说,转过头却看身旁的楼凤城,神情已经是十分的严肃。
……
知府府衙之内。
已经换上便服的知府在前厅里踱步,他眉头紧蹙,脸上愁云密布。
“大人,早就说要杀了那柳程。”
“你一时仁慈放了他,他现在搅的满城风雨——贞家若是听到消息,知道他没死,怕是会——”
听着身旁师爷所说,一直踱步的知府忽然停下脚步,他闭上双目,重重的叹了口气。
“如今三皇子四皇子还在府衙之中,三皇子又与皇后所出的太子不和,若柳程找到他,将这件事捅到皇上哪里去——贞家有皇后力保,您作为知府,怕是要成为替罪羊。”
听着师爷分析的利害,知府只觉头痛的厉害。他只是个知府,如今却夹在两派之间。
“为今之计,只有您去一趟贞府请罪,赶在三皇子发觉之前,将那柳程给——”师爷比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知府本也是清廉公正之官,只官场沉浮,有时不得不低头。他敢违抗贞家命令,放那柳程一条活路,已经是他做的最大的努力了,却不知二位皇子忽然驾临青州,这没死的柳程,现在反倒要把他逼上绝路了。
“大人,此事得尽快呀!”
内心挣扎许久的知府终于睁开双眼,“备轿。”他语气实在是无可奈何至极,“去贞府。”他一个堂堂知府,却受权势压迫不能查案,反倒要向行凶一方赔罪,追杀无辜之人——何其荒谬。但倘若他不这么做,此事被捅出来,贞家有皇后力保,他却要做这一场争斗中的牺牲品,祸及子嗣。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紧,问师爷道,“那二位皇子——”
“三皇子与四皇子都在房里歇息。”
“那就好,此事必须得瞒着他们二人。”
……
回府的楼凤城与翟临正要悄无声息潜回厢房之中,只他们站在墙边时,看到知府匆匆走了出来,左右环顾一面之后进了府邸门口已经准备好的轿子。因为刚才纸钱一事,楼凤城对这知府颇有怀疑,眼下看这知府天色已晚还要外出,当即吩咐翟临道,“你去跟着他。”
“不要露了行踪。”
翟临最喜欢做这样的事,他武功不弱,用来办这样的事再适合不过。
看着翟临几下腾挪翻到梁上,贴着屋脊追着轿子而去,楼凤城回了厢房之中。
……
此时房中的楼西胧正睁开双目。
他本打算一切顺遂发展,等那林明霁成了状元,自己在倾尽所能将他举荐给太子做贤臣,只此刻见到他的画作,知道他此时就在青州,他心中便几度翻涌。
扶着床沿坐起,楼西胧又回忆起林明霁从前所说——
在考上状元之前,他一直过的极为清贫,只他自己不觉得苦,反当作趣事讲给楼西胧听。
楼西胧心中自觉亏欠他良多,眼下见着他的画作被这般糟蹋,实在痛心惋惜——只要不露面就好了。他只去看一看林明霁过的如何。只远远看一眼。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