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皇后做倚靠, 这贞家在青州可以说是只手遮天。baoxiaojianduan镇府石狮,修的十分的威武,烫金匾额, 又显出高门大户的气魄,这青州之中受人敬仰的知府, 进了这贞家的府邸,也只得低着头等人进去通报。
在他待客厅里等了两柱香, 茶壶里的热茶凉了又添,贞家跋扈的小公子这才捏着袖口懒洋洋的走了进来。
“贞公子。”知府起身向他行礼。
这无官职傍身, 却穿的一身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昂着头走来,睨了他一眼之后就坐了下来,“到底是何事,非要叫我过来。”他语气已经是十分的不满。
“贞公子……下官是为……”知府半晌犹豫,终于咬牙说了出来, “是为柳程而来。”
“柳程?”贞公子半晌才想起这么一号人, “我不是叫你把他杀了吗。”而后他神色陡然一凝, “难道他没死?!”
“下官办事不力……”
桌边茶盏已经被他摸起, 连着盖子一起砸到那知府脸上。受到如此对待,知府也不敢闪躲, 只额头被砸的青了一块, 眼睛也不自主眯起。
“办事不力?一句办事不力便想推脱了?三皇子四皇子来了青州——你放了柳程, 是要害我?”霍地起身,抬脚一踹, 正中知府心窝,知府当即跪了下来,只这般他还不解气,还是身旁下人拉住了他。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下人安抚。
知府也觉得十分的悲哀。自己堂堂知府, 却被皇后的亲眷呼来喝去。
“哼——以后再收拾你。”年轻公子一挥衣袖,背到身后,而后狠狠剜了知府一眼后道,“来人,去给我将那柳程找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他来!”
“是!”
屋顶上揭开一片瓦的翟临正看到这一幕,他撇了撇嘴角,将那滑溜溜的,与宫中琉璃瓦无异的瓦片盖上,纵身离开了。他在折返知府府衙,要同那三皇子详述自己今晚见闻时,见到墙沿下,楼西胧正匆匆走出来。
这么晚了,这四皇子是要去哪里?
扶在墙沿上犹豫半晌,眼见着楼西胧就要消失在夜色中,翟临松开手上抓着的墙沿,悄然跟了上去。
……
楼西胧早前便问了那卖画人的住处,他今夜正要寻过去,不想十分的巧,在街上正碰到那男子打了酒往城门外走去。楼西胧顿住脚步,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悄然跟上,他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没发觉,自己身后也跟着一条尾巴。
卖画的男子出城之后,进了官道旁的一条小径,因为深秋时节,月明如霜,也不需提着灯笼照明,他一路脚步轻快,夜风吹的竹叶飒飒之声,恰好掩住了尾随而至的楼西胧的脚步声。不知走了多久,面前豁然出现一个藩篱,藩篱是由竹片搭的,环拢着一个茅草屋。
男子走过去,用手扶住轻巧竹门,片刻就进了藩篱之中。
“林兄——”
他高声喊了一声。窸窸窣窣,竹篾编的帘子便被卷了起来。月明如水,一灯如豆,半边面容被帘子遮掩住,只露出一袭松散白衣的男子抬臂靠在窗沿上。
“我来找你喝酒了。”
站在藩篱里的男子抬脚跨上竹屋,推门便走了进去。楼西胧站在藩篱之外,听着风吹竹叶的飒然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隐匿在阴影之中的翟临掩唇打了个哈欠,就在他觉得无趣要转身离去时,竹门忽然开了。方才进去的男子,捧着满怀的画纸走了出来。他一面走还一面回望,笑的有几分自得。等他走远之后,一直矗立不动的楼西胧,才轻轻推开竹门走了进去。看他动了,等的困倦的翟临一下子也来了精神,他看那楼西胧走了进去,自己便也靠进了竹屋。
房间里全是酒气,四散雪白宣纸。
有一人伏在案上,赤着双脚踩着地上飘落的宣纸,不知道是太过洒脱不羁,或是刚刚趁着醉意提笔作画,那还染着些许墨痕的毛笔充作发钗,挽在发髻上。他喝的酩酊大醉,袖口上沾上的墨迹,恍若池中的墨莲。
外面起了风,风从卷开的帘子里吹了进来,地上的宣纸飞了起来。楼西胧弯腰替他捡了起来,一张一张的整理好之后,才终于垂首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宣纸压在了砚台之下。
抱臂伏在案上的青年,还没有从前朝堂之上所见的运筹帷幄,气度不凡,他此刻还如此的年轻,腕骨瘦削,黑发如墨,绕着手指在纸上蜿蜒。
楼西胧看他穿的如此单薄,偏偏酒气在两颊醉出酡红,在细细看着这熟悉的容颜半晌之后,楼西胧捡了落在地上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肩膀上。透过衣衫的温度,一直侵袭到了指尖,楼西胧一想到他为自己而死,眼眶一下十分的酸涩。
“林爱卿。”
他从后面扶住林明霁的肩膀,将面颊贴了过去。
此时站在窗外,侧身望进来的翟临正看到这一幕。他见楼西胧起身时,眼睫上沾着眼泪,以为自己看错了,只等他揉了揉眼睛在看,烛光下眼睫因湿润沾至眼睑的楼西胧,竟显出些婉转的柔情。
楼西胧也不敢留的太久,他今夜过来,也只是看一眼林明霁。
吹熄了烛火,又将倾倒的酒碗从案上端下去,连掉在地上的毛笔,楼西胧都捡起来,吹干净的帮他挂在笔架上。他今夜出来匆忙,只带了两张银票,将银票取出压在林明霁手边之后,楼西胧又摘下了自己的发冠,他发冠上有一颗珍珠,楼西胧将珍珠取下给了林明霁之后,便带有几分留恋的走到了门口。
映进房间的月光,也随着房门的合上,而化作渺然的一线。
……
夜幕已有几分泛白,同样是一夜未眠的楼凤城,忽听一阵异响,他侧过头,正看到从窗户翻进来的翟临。
靠在床上的楼凤城一下坐了起来。
翟临将今夜在贞府所见一切如实告诉给了楼凤城,楼凤城听完,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今夜辛苦你了。”楼凤城拍了拍翟临的肩膀,他以为这一夜翟临都在探听这个消息。翟临本想将楼西胧夜出的事一并告诉楼凤城,只他又似乎没做什么可能危及楼凤城的事,再加上楼凤城也向来不关心他如何如何,思索再三,翟临便将后半夜的所见咽回了肚子里。
“知府连夜拜访贞家,看来是与这贞家脱不了关系了。”楼凤城时至此刻,仍然不明白母妃叫他来青州的缘由,但年少热血,恨不得拔剑斩尽不平事,现在听那贞家想要灭口遮掩,一下便激起了少年的心性,非要将此事彻查不可了。
“这知府也是个昏聩之官,竟对这贞家如此俯首帖耳。”楼凤城正在思忖该如何着手此事,就听到面前翟临打了个哈欠,他知翟临一夜未眠,便道,“今夜先如此罢,你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再去彻查此事。”
翟临答应一声,连靴子都没脱就歪在楼凤城床上睡着了。楼凤城仍毫无困意,只想着天亮还有事要去做,便强迫自己闭眼休憩。
……
第二日,晚归的楼西胧,自然比不得习武的楼凤城与翟临,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来之后,问下人,才知道楼凤城已经与翟临外出去了。只才醒来,他有些精神不济,看到昨晚睡时候摘下的发冠缺了一颗珍珠,才恍然惊醒,昨夜是去见了林明霁。
他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安定。
“四皇子,要起来洗漱吗?”与宫中敦促他的宫人不同,知府府衙里伺候他的婢子更诚惶诚恐——哪怕他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敢敲门搅扰。
楼西胧扶着床榻坐起,“嗯。”
婢子走进来,伺候他洗漱穿衣,楼西胧已经习惯了宫人的侍奉,也因为这般养尊处优,他手掌竟比女子还要细腻柔嫩 ,掌心里一些粉意,连茧子都找不到。
偶然瞥见发冠中遗失了一颗珍珠的婢子吓了一跳,还是楼西胧安抚他,“换个发冠就行了。”
“是。”
……
“啾——”
“啾啾——”
听得一帘之隔的嘈杂鸟鸣,伏在案上的青年终于醒来,只他刚起身,肩膀上便传来滑坠之感,他伸手去摸,才抓住了险些滑落下去的衣裳。
宣纸上一颗圆润珍珠滚动着,他起身之后才发觉。
昨晚为了挡风而放下的竹帘被卷了起来,与昨夜半遮半掩的面容不同,清俊柔秀的一张脸,映照在了阳光之下,只因日头高照,阳光刺眼,在看那些嘈杂鸟儿时,他的双眼也被那日光刺的回避了一下。早习惯来这里乞食的鸟儿落在了窗沿上,适应了光线的青年也不赶它离开。只斜着身子,靠在窗沿上。
微风细细,吹的他鬓发拂动。
他手中握着一颗珍珠,举在日光下看着。
“怎么会有颗珍珠?”他喃喃自问了一声,忽然便笑了起来,指腹摩着柔润的珍珠表面,“莫非是赵兄昨夜留下的?”
昨夜带酒来与他同醉的男人已经不在了,这问题便没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