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蕴在体内失控乱窜,像暴风雨中翻涌的海潮一般放肆嘶吼。星脉上裂开的纹路有重新愈合的趋势,将要覆上那层灰沉模糊的颜色。
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
岁雪心脏被一种强烈的惶恐撕扯,似乎自己的境界立刻就要掉了回去。
——绝对不可以!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所未有的惊慌害怕,又痛得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眼泪和汗水大滴大滴砸落在地上。
右手的伤口崩开,血色浸湿层层白纱,在地上留下挣扎翻滚过的痕迹。
岁雪闭着眼,疼痛中异常清醒的意识沉入全身上下,查看引发异常的源头。
视线骤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好像变成了一团飘渺无形的东西,在高处俯视这一方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一簇白光突然浮现在她目光寻觅之处,似流动的山雾,变化的云气。刺骨的寒意不受任何阻碍疯狂蔓延,让沉沉死气填满每个角落。
白光之中,是一片悬浮的雪花。
被照亮的地面上,荡开的寒气如圈圈水痕,清晰可见。水痕里倒映着那片雪花的影子。
不对。
是一个人的影子。
是她自己?!
岁雪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影子。它如镜像一般,和自己一模一样,紧闭着的眼睛挂着霜雪,似乎永远不会醒来。
它是另一个自己?
岁雪想再靠近一点,想办法杀了它,那无处不在的刺骨冰寒却似察觉到入侵者一般,混入嘶吼的风声朝她席卷而来。
衣服上结出了冰花,眼睫上压满了冰屑,神魂都要在止不住的战栗中被冻结。
濒死的恐惧在黑暗中被放大到极致,却无处可逃。
是它的出现,它散发出的力量导致星脉力量被冻结。
岁雪的意识根本不敢再停留,猛然从那片黑暗中挣脱出来,四肢僵硬得如同已死去一次,唯独听见了自己又重又快的心跳。
白鹿的身上飞出光点,没入她的心脏,如同查探,停留片刻后飞出身体,在她眼前拼出几个字:“外来力量觉醒。”
“外来力量……”岁雪疼得发不出什么声音,剧烈又急促的呼吸令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虚狱……
刚才看到的是虚狱?!它在她体内觉醒了!
表现出的力量形态……是冰雪。
岁雪想起那个预知未来的梦境里,冰封一切的力量。
原来如此。
“有办法控制它吗?”岁雪抬头看向白鹿,盈满泪水的眼中露出几分恳求。
白鹿没有再回应,看样子是也不知道办法。
岁雪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再白费力气,先躺在地上调息星蕴,可是脑袋里被许多负面的情绪占据。被伤害,被利用的愤怒与仇恨拽着她往见不得光的地方坠落,她便想着凭什么不能就此坠落。
五道剑影毫不留情刺入身体,镇压在冰雪之上,暂时阻挡寒气入侵星脉。
血水从岁雪耳朵里流了出来,眼中也淌出血泪,目光却冰冷狠绝。
微生白,你该死,你去死!
“岁雪?”
沈纾星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疾速靠近。
岁雪没有理他,也不想问他怎么突然来了绪语洞,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很快乐。
沈纾星抓开她挡在脸上的手臂,看见了她满脸的血和泪,心似乎被最锋利的剑刃凌迟。
他什么也不说,直接把她抱起,往外面走。
“去哪?”岁雪问。
她的声音很小,应该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但让沈纾星觉得奇怪的是,他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她在生什么气?
沈纾星解释说:“你灵力紊乱,最快的解决办法是找无上者出手帮忙,否则只能靠自己调息,至少会疼一天。我送你去梅林小筑。”
在自己虚弱的时候让无上者查看自己的情况,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岁雪一听,如同受到刺激一般烦躁崩溃,用尽力气推他:“我不去,我不要去见他,你放我下来。”
沈纾星愣了下,没问为什么,就改口说:“那就去找我师尊,他待人很好,不会不帮忙。”
“我不去!你放开我!”岁雪一反常态,目光凶狠而又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清晰道:“谁要你管啊?”
她看着沈纾星皱了眉,心里竟涌出几分快意。
凭什么只有她被伤害。
凭什么总是要用不同的笑脸对所有人说话。
沈纾星没说什么,他抱着岁雪贴着石壁坐下,却不放手,依旧把岁雪抱在怀里,治愈咒术透过他的掌心流入岁雪身体。
她不反抗,不挣扎,他就抱得越紧,好像这样做可以获得极大的满足。
的确可以。沈纾星试过之后就知道了答案。
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之一。
沈纾星伸手去擦岁雪的眼泪,指腹擦过眼尾,却又被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打湿。
岁雪怔怔地盯着他,眼里古怪又可恶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下去。
“怎么会弄成这样?有人欺负你?”他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眼缠在手掌上的纱布,全是浸湿的血和沾染的灰。
脖子上亦缠了布条,沈纾星冷着脸解开布条去看,是五道很深的爪痕。
岁雪啜泣着问:“你要替我报仇吗?”
“嗯。”沈纾星没什么可犹豫的。
“什么人都可以?”她又问。
沈纾星依旧清晰地嗯了一声。
他把岁雪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方便自己腾出两只手去拿珍灵盒里的伤药。
气味苦涩的药膏被他用手指挖出一点,涂在那五道爪痕上。动作虽然已经尽量很轻,却仍然能感觉到岁雪浑身紧绷,竟被逼出了战意。
“不喜欢别人碰这里?”沈纾星问。
岁雪老实回答:“很讨厌。”
沈纾星快速在她脖颈上好药,换了干净的纱布给她缠好,再去解右手血迹斑斑的布条。
被割烂的皮肤混着干了的血渍黏住布条,沈纾星一动手,岁雪就哭得更难过起来:“好疼。”
沈纾星尽量放轻动作,岁雪却哭得越发伤心,垂下的脑袋恰好抵着他的胸腔,抽泣的动作让他也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但是你的手必须换药才能好。”沈纾星沉默了片刻,又把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去君昭那里,他医术很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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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昭正躺在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听见啜泣声,抬头就见沈纾星抱着个姑娘踏进了院子。
秦君昭撑起身来,目光诡异地看了看沈纾星,再打量了一眼岁雪,右手一摆,又躺了回去:“灵力紊乱带到我这里可没用,不送了。”
“我知道。你有没有可以稍微镇痛的药?”沈纾星说。
秦君昭说:“有,但效果不怎么样,还不如开点安神助眠的药让她睡一觉好。”
沈纾星垂眸看了眼岁雪:“也可以。”
秦君昭起身往屋子走,又听他说:“君昭,还得麻烦你给她右手换一次药。”
他幽怨回过头,无声询问:“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沈纾星跟在他身后,眼神示意他看岁雪的右手:“我敢?”
秦君昭看了眼,皱了下眉:“这怎么回事?”
岁雪从沈纾星怀里探出头,小声说:“在新弟子挑战里受的伤。”
正往木盆里洒药粉的秦君昭和沈纾星齐齐看向她,一脸你别唬我的表情。
新弟子挑战罢了,里面会自动平衡难度,顶多麻烦了点,哪至于伤成这样。
如果真伤成这样,说明实力的确差了点。
秦君昭不好多问了,端来加了药粉的热水,让岁雪先伸手放里面泡着。
沈纾星把岁雪放在躺椅上,抓着她的手放进木盆里,见她没哭了,觉得有点奇怪,问:“不疼了?”
岁雪右手玩着水,在水里按下又浮起,粘在手上的布条如水草般松松散散飘开。
听到沈纾星这样问,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着他:“哭太久,有点累了。”
秦君昭低笑了一声,说:“早就听人说岁雪小师妹天真可爱,果然不假。”
岁雪抬眼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好像马上就要离开美丽的人世间的男子,也笑道:“我也听说过秦师兄。”
“哦?说我什么?”秦君昭有点感兴趣。
岁雪弯眼笑了笑:“说秦师兄的未婚妻祝师姐年少有为,英勇果敢,不仅兵法剑术可圈可点,人也长得极好看,与秦师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岁雪师妹说话好听,下次若又有受伤,还可以来找我。”秦君昭话音含笑,这会是真瞧着岁雪乖巧可爱。
沈纾星用食指将岁雪浮上水面的右手又按回了水底。
秦君昭觉得自己因为不像这二人一样幼稚而显得多余,干脆起身去抓安神助眠的药去了。
岁雪就闭眼休息。
到了云城之后,她的确听说过关于秦君昭的事情,四国之间皇室与朝堂的那点东西,最容易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祝霜是苍烈祝大将军的女儿,十六岁就随父出征,立了场战功的小将军。而苍烈皇帝给她的奖赏,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秦君昭嫁给她。
没错,是让秦君昭嫁到了将军府。
岁雪觉得秦君昭很幸运,因为苍烈皇帝肯定是很疼他的,心里清楚这样一个病怏怏的人,如果没有将军府扶持与庇护,哪一天死在皇宫里了都说不准。
他还遇到了祝霜,是彼此都珍惜喜欢的人。
喜欢这个词,在岁雪眼里最虚渺无用。
她自身难保,除自己之外,没办法喜欢任何人。
而沈纾星这样清醒理智的人,居然会因为她长得像他的那位朋友,就对她好。
耳边响起一阵水声。
岁雪睁开眼睛,歪头去看。
原本缠在右手上的布条几乎完全散开,沈纾星把她的手从水里抓了出来,用毛巾轻轻吸干手上的水渍,拿起一旁的药膏开始给伤口涂药。
他做这件事情耐心且专注,岁雪盯了他许久也没得到任何一个反应,反倒是那只手得到了温柔对待,悉心呵护。
沈纾星裁下一截药布缠在上面,打了个结,这才看她:“你可以先休息,等会喝了药就安心睡一觉,我会带你回去。”
“好。”岁雪点头,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结,又低头看了眼颈侧,说:“这里也要系一样的结。”
沈纾星稍稍俯身,解开她脖子上的布条,重新裁了一截长的给她换上,才能系成一样。
他的发丝垂落几缕,扫得岁雪的鼻尖和脸庞有些发痒,岁雪轻轻将它们拨开,无意识绕在指上,复又松开。
沈纾星在左侧系结,岁雪就歪头看着右边发呆,半晌之后她回过头来,恰好与他目光相撞。
他已经默不作声看了她许久,一双眼睛安静明亮,是一眼就能见到底的清澈。
“我以为这是我的头发。”岁雪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松开指上的青丝,飞快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