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平立即收起信笺,把信封往怀中一塞,朝小沙弥道:“小师父,谢谢你了。maxreader”小沙弥道:“不用谢。”合十一礼,返身退出。
祝茜茜问道:“上官兄,是什么人送信给你呢?”
上官平从没说过谎,不禁脸上一热,说道:“是我一个朋友写来的。”
他怕她追问下去,立即朝祝南山拱拱手道:“祝伯父,小侄有些事去,告退了。”
祝南山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贤侄请便。”
上官平又朝祝士谔兄妹抱抱拳,便自退了出去。祝茜茜要待跟去,祝南山叫道:“茜儿。”
祝茜茜站停下来,问道:“爹有什么事吗?”
祝南山含笑道:“上官贤侄也许有事,你跟去作甚?”
祝茜茜粉脸一红,说道:“上官兄说过,他初来泰山,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朋友,这封信来得奇怪,女儿打算去问问他……”
祝南山道:“这是人家私事,他不肯说,你怎么好去问他!”
祝茜茜道:“他下午和那灰衣老贼对了两掌,那老贼右手垂了下去,好像还负了伤,女儿猜想,一定是那老贼遣人送来的,约他去那里见面了。”
祝南山含笑道:“你很关心他,是不?”
祝茜茜粉脸更红,焦急的叫道:“爹……”
“为父看得出来。”祝南山含着慈笑,说道:“上官贤侄论人品确是上上之选,只是他说的身世……”
祝士谔望着爹问道:“爹的意思是……”
祝南山微微一笑道:“他说父母双亡,由他师父扶养长大,他有一身武功,连‘阴风掌’都伤不了他;但他师父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他到泰山来,是奉师命找一个叫快活三的人,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身世、师门、找的人,这三件事,听起来好像不假,实则都是无根可究之言。”
祝士谔道:“爹怀疑他什么呢?”
祝南山微哼道:“据为父看,他说的话未必可靠。”
祝茜茜道:“那他为什么要编这番话呢?”
祝南山道:“为父只是凭多年江湖经验,觉得他所说不实,至于他到泰山究是做什么来的?他不说出来,别人如何会知道?除非等他有什么行动……”
祝茜茜道:“爹,女儿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祝士谔也道:“孩儿也觉得上官兄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祝南山嘿然道:“但愿他不是这样的人。”
祝茜茜想了想道:“爹,对了,女儿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时常一个人从低头做出沉思之状,女儿问过他,他都说没有。”
祝南山嘴唇微撇,嘿然笑道:“这就对了,为父推想得不错吧?”
祝茜茜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说:他心里一定有一件不容易解决的难事。”
祝南山沉吟了下来,点点头道:“他到泰山来,遇上了不容易解决的事,唔……”
祝茜茜眨着眼睛,问道:“爹,你想到了什么事吗?”
祝南山脸上又含了笑容,说道:“你们兄妹两个,既然和他交了朋友,他不容易解决的事,可能就是找快活三了,为父不是说过了,明日去叫士强带二十名庄丁来,协助他找人么?”
这话,显然不是他内心想说的话,他内心想的是什么呢?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口口口口口口
初更方过,月影朦胧,伏虎庙一排客舍,在树影迷离中,显得十分宁静!
这时东首两扇木窗徐徐开启,一条颀长的人影,穿窗而出,然后又转身掩上了窗户,双足点处,长身掠起,快得有如流星一般,划过小园围墙,往外投影出去。
在颀长人影纵身掠起之后,树影间轻轻闪出一个头包绢帕的纤巧人影,悄悄跟踪跃起,掩掩藏藏的盯着前面那条人影,尾随下去。
这同时,对面屋脊也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他却尾随着纤巧人影后面,腾空掠起。
最前面的颀长人影,正是上官平,他依约而来,赶到云步桥北首,一片松林前面,看看天色,还不到三更。
昨晚,他和冷雪芬互诉衷情的地方,是在飞来石附近的一方大石之上,是在松林之间,那么今晚她当然不会在松林前面等自己的。
他缓缓穿林而入,走近大石,横卧的大石,恬静如故,在它身上,不知有多少情侣,并肩坐下来,说着绵绵情话,也不知有多少游人,山路走倦了,坐下来歇足,它都是默默的承受着,与人方便,套句近代的话,是为游山的人们服务。
时间不早,她当然还没有来,那是自己来早了!上官平脸上含着微笑,俯身在大石上坐了下来,仰首看着从松针丛里漏下来细碎的月光,耳中静静的听着松涛的清吟,夜色竟然如此美好!
一个人的感触,往往随着心情而变易,情绪恶劣的时候,眼前纵然花团锦簇,也都变得令人可憎,情绪好的时候,就是穷山恶水也觉得十分美好。
上官平还是第一次赴情人的约会,心头怀着无比的兴奋,也一直想着和她见了面,应该如何说些体己的话。
等人,是一件相当令人不耐的事儿,一对情人见了面,好像没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时光快得像跑马一样,但如果是等人呢!那么时间就会尽情的捉弄你,故意走得此蜗牛还慢。
上官平想着要和她倾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已经不知想得多少遍了,偏偏还没挨到二更天,他站起来在松林间转了一圈,又回到石上坐下,坐了一会,又站起身,在松林间走着风吹枝叶动,疑是玉人来,就在他举首张望之际,一声清脆的轻笑,起自身后,上官平急忙转过身去。
“你来得倒早!”朦胧月色,迷离树影间,影绰绰走出一个人来。
上官平业已听出这娇脆的说话声音,并不是冷雪芬,他定睛看去,从迷离的树影间,俏生生走来的竟是一个长发披肩,眉眼盈盈,体态妖娆的黄衣女郎,她,正是用“玄女九转掌”
击伤自己的冷雪娥!
她今晚似乎是刻意修饰而来,柳眉添黛,凤目凝注,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上,也含着盈盈浅笑,笑得很甜,和前晚那种全身都笼罩冷意的模样,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
上官平不觉一怔,冷然道:“是你。”
冷雪娥轻笑道:“你想不到吧?”
上官平望着她,说道:“你约在下到这里来,有何见教?”
冷雪娥眨动着一双明澈如水的眼波,偏头说道:“你好像对我有着很深的敌意?”
上官平淡淡一笑道:“在下伤在你‘九转掌’差点送了性命,你说能不存敌意么?”
冷雪娥格的一声矫笑,缓缓走上一步,说道:“但你并没有死呀!”
上官平怒声道:“在下若是死了,今晚还能到这里来么?”
“这就是了。”冷雪娥轻笑道:“我就是听说你没死,才约你到这里来的。”
上官平依然冷声道:“这么说,你今晚还想第二次使用‘九转掌’了?”
冷雪娥微微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平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冷雪娥抬眼道:“我们见了面,难道非动手不可么?”
上官平道:“在下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冷雪蛾明澈如水的美眸,凝注视着他,问道:“难道我们不能坐下来谈谈么?”
上官平道:“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冷雪娥目含幽怨,徐徐说道:“你……还在生我的气,那天也是你……逼我出手的……
我……原也不想伤你的。”
上官平看她说得不像有假,气也渐渐平了,说道:“你约在下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么?”
“嗯!”冷雪娥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朝神秘一笑,才道:“我还想问你一句话……”
上官平道:“你要问什么?”
冷雪娥道:“你认识我三师妹?”
上官平故作惊异的问道:“你三师妹是谁?”
冷雪娥讶异的道:“她没告诉你?”
上官平道:“你在说什么?”
冷雪娥心中暗道:“看来他还不知道三师妹和我的关系,对了前晚他昏迷不省人事,自然不知道了。”一面说道:“我说的就是冷雪芬,你现在知道了吧?”
“她是你三师妹?”上官平故作惊讶,接着道:“她从前不叫冷雪芬。”
“从前当然不叫冷雪芬。”
冷雪娥道:“冷雪芬是她进了师门才改的,你从前就认识她?”
上官平点点头道:“认识。”
冷雪娥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她的呢?”
上官平俊脸微微一红,说道:“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
冷雪娥暗道:“看来三丫头倒是没有说谎。”一面又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上官平道:“她是我姨母的女儿,我们是表兄妹。”
冷雪娥轻轻哼了一声,又道:“那你怎么知道她叫冷雪芬的?”
上官平道:“在上山来的那一天,在路上遇到的,在下已经认不出她来了,是她叫我的。”
冷雪娥又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上官平道:“我那时才认出她是十多年不见的表妹,她告诉我现在她已改名叫做冷雪芬了。”
冷雪娥问道:“还有呢?”
上官平道:“她要我赶快回去,说山上出了猛虎,不可再上山去,在下没有听她劝告……”
冷雪娥道:“你为什么不听她劝告呢?”
上官平道:“因为在下有事来的。”
冷雪娥睁大了些眼睛,问道:“你到泰山来,有什么事呢?”
上官平道:“在下奉先师遗命,是找一个叫快活三的人来的。”
冷雪娥抿嘴笑道:“快活三又不是人。”
上官平道:“在下奉命找的人就叫快活三,在下自然要找到他为止。”
他怕冷雪芬受责,是以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冷雪娥已听三师妹说过,他们是姨表兄妹,因此倒也相信,接着问道:“你上山时见过三师妹,以后还见过她么?”
上官平道:“以后没有再见过。”
他负伤昏迷,自然不知道冷雪芬从伏虎庙抱他出来的事。
这话冷雪娥当然相信,她缓缓走上一步,朝他含笑道:“现在说清楚了,你既然找人来的,那晚之事,双方出于误会,是我误伤了你,你还怪我么?”
她这走上一步,和他相距极近,四目相对,口脂微闻,她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凝望着他,好像含蕴着千万缕柔丝,连话声也娇娇的,柔柔的!
上官平究竟是男人,是初出江湖的雏儿,觉得人家已经向自己认错道歉了,你能不接受人家道歉么?他俊脸微微一红,话还没说出口。
就在这当口,忽听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冷雪贼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柔情蜜意,在这一瞬间倏然尽敛,冷峭的叱道:“是什么人偷听我们说话?”
“不要脸的妖女!”一条纤巧的人影,从松林间闪了出来,冷笑道:“是姑娘我!”
上官平听出声音来了,她是祝茜茜,心头方自一怔,说道:“祝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祝茜茜冷笑道:“你能来,我不能来么?”
冷雪娥面罩严霜,两道眼神更是充满了杀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祝茜茜道:“姑娘姓祝,莱芜祝家庄,你听人说过吧?”
冷雪娥冷冷的道:“莱芜祝家庄也唬不倒人,你说,你是做什么来的?”
祝茜茜道:“做什么来的?我就是找无耻妖女来的。”
冷雪娥冷叱道:“小丫头,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死!”
右手抬处,伸出一只纤纤玉掌正待拍出!
上官平慌忙伸手一拦,说道:“冷姑娘……”
冷雪娥冷声道:“上官平,你让开。”
祝茜茜已经“锵”的一声撒出长剑,叫道:“上官兄,你只管让开,我会怕了她这妖女不成?”
上官平那里肯让开,他知道祝茜茜绝非冷雪娥的对手,着急道:“冷姑娘,祝姑娘如有开罪之处,在下给你道歉就是了。”
冷雪娥冷漠的哼了一声道:“你给我道歉,你是她的什么人?”
祝茜茜岂肯让人,冷笑道:“他是我什么人,你管得着吗?你这妖女,你想勾引上官兄,对不?天底下那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打伤了人家,又回头来跟人家使狐媚手段……”
“贱婢,你是找死!”冷雪娥气得一张脸青里透白,白里发青,身形一侧,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她这一掌怒极而发,出于凌厉,一道劲风,隐含着逼人寒气!
上官平拦在两人之间,冷雪娥侧身发掌,掌风还是从上官平身边掠过,发现她掌风之中含蕴着寒气,只当冷雪娥这一掌是“阴风掌”,他知道祝茜茜生性好强,岂肯不接?但“阴风掌”又岂是祝茜茜所能接得下来?心头一急,急忙挥手截去,“拍”的一声,双掌交击,硬把冷雪娥一掌接了过去。
要知冷雪娥乃是玄女门的弟子,练的是“太阴真气”,是以掌风之中,隐含阴寒之气,但和“阴风掌”却又完全不同,“阴风掌”只是旁门中一种掌功,“太阴真气”乃是玄女门练气的功夫,除了都有阴寒之气,可说绝不相类。
上官平从小练的乃是“纯阳玄功”,这一掌互击,冷雪娥但觉从他掌心传来一股炙热的劲气,几乎把自己“太阴真气”震散,心头蓦然一凛,目注上官平,冷笑道:“紫气神功,原来你是泰山门下!”
跟随祝茜茜身后来的高大人影,此刻正隐身一棵大树之后,听到冷雪娥说出“紫气神功”
四字,黑暗中眼神陡地一亮,暗暗嘿道:“好小子,果然是泰山派的弟子!”
上官平一怔道:“在下使的并非‘紫气神功’,也不是泰山派门下。”
冷雪娥脸罩寒霜,“呛”的一声,抬手抽出三尺青锋,冷然道:“上官平,不用多说,你亮剑。”
祝茜茜玉腕一振,娇声道:“你要此剑,本姑娘陪你几招。”
冷雪娥丝毫没把祝茜茜放在眼里,叱道:“上官平,你还不亮剑?”
上官平道:“冷姑娘……”
冷雪娥冷喝道:“你再不亮剑,我可要发剑了。”
祝茜茜往前逼上一步,叱道:“无耻妖女,你还要纠缠大哥是不是,怎地不敢和我动手?”
刷的一剑,朝冷雪娥近面劈了过去。
这一剑剑风嘶然,一道银虹,飞劈出去,剑势极盛!
上官平看得一怔,这招剑法,他最熟悉不过,名为“独守天门”,正是自己从小就勤练不缀的“南天十八剑”中的第一招,她怎么会使这招剑法的呢?
就在上官平微一怔神之际,冷雪娥冷笑一声,手中长剑轻轻一拨,就把祝茜茜一招“独守天门”破去,剑尖一下搭上祝茜茜的剑身,随身一抖,祝茜茜连变招都来不及,连剑带人一下朝左首冲出去了三四步,差点跌倒。
祝茜茜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摔了出去,别说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就是换一个人,也会忍不住,但就在她堪堪稳住身子,正待出声,匆听耳边响起极细的声音说道:“茜儿不可逞强,此女武功高你甚多,不妨让上官平和她动手,为父就可从剑法上看出她的来历来了,记住,你不可出声,别让她知道为父来了。”
冷雪娥原也没把祝茜茜当一回事,一剑把她震出之后,立即朝上官平面前逼上一步,长剑一振,漾起几缕精光,像银蛇般乱闪,喝道:“你再不亮剑,我就不客气了。”
上官平眼看她剑光闪动,已经逼到面前,只得上身微往后仰,右手抬起,使了一招“日出东海”,剑尖划起一圈银虹,朝前推出。
这是“南天剑法”的第二招!
冷雪娥长剑一收再发,其势如射,一缕精光从银圈中穿射而入。
这一招名为“后羿射日”,正好把“日出东海”破去。
上官平不由一怔,急忙撤剑斜退了半步,第三招“笑指南天”,剑尖朝前点出。
冷雪娥剑势一转,化为“天外飞虹”,匹练横卷,“叮”的一声,把上官平剑尖撞开,回剑横扫过来。
上官平不觉又后退了一步。他一连三剑,都被冷雪娥破去,心头止不住暗暗怒恼,手中剑势一紧,把“南天十八式”源源出手,一剑快似一剑,像疾风骤雨般使了出来。
那知冷雪娥的剑法,竟似专门破解他“南天十八式”的,你使一剑,她就破一剑,两人一攻一破,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有如拆招一般,上官平一路使了出来,冷雪娥也一路破了下去。
冷雪娥着着进逼,上官平就只好不住的后退。
祝茜茜手持长剑,看得心头惊异不止,暗自忖道:“上官兄怎么会使我们‘十八盘剑法’的呢?这妖女竟然把我们‘十八盘剑法’全都破去了。”
上官平越战越惊,师父传自己剑法的时候,曾说“南天十八式”,正中有奇,乃是正宗剑法,施展开来轻灵如云,矫捷如龙,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得下十招八招剑法,练热了纵然不能说纵横江湖,但足可卫身自保,但自己踏入江湖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使剑,却就给她一路破解无遗了!
这不过是转眼工夫的事,两人出手均快,上官平已把“南天十八式剑法”使到了最后一招,冷雪娥突然一声,纤手连震,剑光如电,倏然幻起七八道剑影,寒芒流动,直逼过来。
上官平已把十八招剑法使完,再出手该是第十九招了,他逼不得已,立即剑随身走,使出刚学了不到两天的第十九招剑法“一剑小天下”来。
剑法甫一展开,立时青光缭绕,随身而起,剑风霍然声如裂帛,同时但听一连响起七八声金铁交鸣,把冷雪娥一个人震退了七八步。
上官平没想到被她连破了一十八招之后,这一招居然把劣势扳了回来,举目看去,冷雪娥脸色煞白,怔立当场,右肩衣衫已被自己剑尖划破,渗出涔涔鲜血,不觉心头有些歉意,抱抱拳道:“在下一时收剑不及,误伤了姑娘……”
祝茜茜柳眉一挑,喜孜孜的道:“上官兄,干么要和她说这些话?”
冷雪娥冷冷的看了上官平一眼,一语不发,突然双足一点,纵身掠起,一道人影,飞快的穿林而出。
祝茜茜耳边同时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茜儿,你不准问他剑法,更不准提起泰山派,知道么?为父要先走了。”
上官平缓缓返剑入鞘,心头止不住暗暗纳闷,冷雪娥把自己练的“纯阳玄功”,说成“紫气神功”,认为自己是泰山派门下。就因为她把自己认作泰山派门下,才要和自己比剑的了。“南天十八式”,何以都会被她破去?从她剑招上看来,她这套剑法,似是专为对付“南天十八式”而设计的。
这当然不是她和泰山派有仇,也许是她的师门和泰山派有甚梁子,亦未可知。自己到底是不是泰山派的人呢?祝茜茜使出来的一招剑法“独守天门”,正是“南天十八式”的剑招,她是泰山派的人,那么这“南天十八式”莫非就是泰山派的剑法?
这几天来,自己因遇上有人假扮猛虎,而和黄衣女郎动手,也因此邂逅了祝氏兄妹,这些本来都是无意中遇上的事,萍因风聚,凑在一起;但如今好像冷雪娥、祝茜茜都和自己有着牵连了。
他心头有着一连串的疑问,无从解答,不觉回身朝祝茜茜望去。
她也睁大双目,正好朝自己望来,四目相投,祝茜茜忽然像小鸟投林一般,一下朝他怀中扑入。
上官平不好拦她,只好任由她偎在怀里,一面问道:“祝姑娘,你怎么了?”
祝茜茜使劲的把一颗头埋在他胸口,说道:“上官兄,我好高兴。”
上官平胸前拥着一个软玉温香娇滴滴的少女的娇躯,全身有如通上了电流,暖烘烘的,一颗心也从心窝一直涌到喉头,几乎快要窒息了,他双手不自觉的环住了她娇小的身躯,低声说道:“祝姑娘……”
“不要叫我祝姑娘。”祝茜茜扭了下腰肢,说道:“上官大哥,叫我茜茜嘛!”
“茜茜……”上官平俊脸通红,问道:“你怎会跟着我来的?”
祝茜茜埋着脸,幽幽的道:“你接到小沙弥送来的信,不肯说有什么事,我猜想一定有什么事,所以……所以晚饭后,就悄悄的躲在宾舍走廊上,后来你果然出来了……”
上官平问道:“茜茜,你怎么会‘南天十八式’的呢?”
“南天十八式?”祝茜茜忽然抬起脸来,当她发现她被他紧紧的搂着,两张脸竟然距离得这么近,她粉脸蓦地飞起两片红霞,羞涩的道:“我不会……”
说完三个字,赶紧又把脸藏了起来。
上官平看她娇羞模样,心神不觉一荡,低下头道:“你骗我,刚才你使的那一招‘独守天门’,难道不是‘南天十八式’?”
他头又低了些,轻轻吻着她鬓边秀发。
祝茜茜发现他呼出来的热气,就在她鬓角和耳朵边上,给予她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痒痒的,她心里又害怕,又害羞,但也甜蜜蜜的,心头小鹿跳得好猛,轻轻摇着头,嘻的笑道:
“谁说那是‘南天十八式’?”
上官平只觉她摇头的时候,好像在胸口轻轻揉着,轻轻叩着自己心扉,心被她揉得发慌,问道:“谁说不是‘南天十八式’?”
他左手忍不住托着地下巴,把她一张脸抬了起来,一双亮得发光的眼睛盯注在她的脸上。
祝茜茜羞红的脸,被他托起,好像没有地方好躲避了,又不敢看他,只有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上官平一颗头慢慢的低下去,在她阖着长长睫毛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祝茜茜眼睛闭得更紧,娇躯也抖了起来。上官平炙热的嘴唇,离开她眼睛,缓缓的往下移动,寻到两片薄薄的樱唇,他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颤栗,但也瓢犀轻启,容纳了他,四片嘴唇像胶住了一般,任由他舌尖去探索,去吮吸,代表着两颗心的交流。
良久、良久,两个人影还是拥在一起,没有分开。祝茜茜轻轻的“嗯”了一声,用手把他推开,她羞得无地自容,低垂着头,幽幽的道:“你坏……”
上官平胀红了脸,歉然道:“茜茜,对不起。”
祝茜茜含羞理理鬓发说道:“我不怪你。”
上官平道:“我真的对不起你。”
祝茜茜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上官大哥,你不用自责,我……我真的没有……怪你。”
上官平伸手过去,握住了她软软纤手,说道:“茜茜,你真好。”
祝茜茜又垂下头去,说道:“只要你不忘记我就好。”
上官平哦了一声,问道:“刚才我们在说些什么?”
祝茜茜嗤的笑道:“你把‘十八盘剑法’,说成了什么‘南天十八式’。”
上官平奇道:“十八盘剑法?”
“是呀!”祝茜茜渐渐恢复了常态,说道:“这是我们泰山派的剑法,我不会说错。泰山派武功,取的名字,都是泰山山上的名称,‘十八盘剑法’,就是南天门有一段路,十分峻险,叫做十八盘。”
上官平低哦一声,忖道:“是了,十八盘在南天门,师父才把它叫做‘南天十八式’,这么说,难道自己真是泰山派的人?师父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泰山派呢?还要把‘十八盘剑法’改称‘南天十八式’,其中究竟为了什么?”
祝茜茜道:“你在想什么呢?”
上官平道:“我恩师一直没有告诉我是什么门派,直到现在,我想我应该是泰山派了;但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一直不肯说?而且把‘十八盘剑法’,改称为‘南天十八式’,其中究竟是什么原故呢?”
祝茜茜道:“你师父也许有一个很厉害的仇人,怕你遇上了会吃亏,所以不肯告诉你。”
上官平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可能。”
祝茜茜忽然哦道:“对了,刚才那黄衣妖女,本来是冲着我来的,后来,她说你练的是‘紫气神功’,就要和你比剑了,她使的那一路剑法,正好破解我们‘十八盘剑法’,她会不会就是你师父的仇家呢?”
上官平笑道:“她年纪最多只此我大了两三岁,怎么会是师父的仇家?也许是她师父了。”
“对!”祝茜茜道:“上官大哥,你说的不错,一定是她师父了,她们到泰山来闹事,很可能就是冲着咱们泰山派来的了!”
上官平点点头,沉吟道:“难道我师父要我到泰山来,也是为了她们到泰山来闹事的事么?”
祝茜茜喜孜孜的道:“上官大哥,你是泰山派的人,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我就要叫你师哥了。”
上官平道:“我直到现在,只知道师父叫做放鹤山人,连他老人家的名号来历,都一无所知,我想,师父要我到泰山来找快活三的目的,就是只要找到快活三,他一定会告诉我这些了。”
祝茜茜道:“爹不是答应帮你找快活三吗?我想一定会很快就找到的了。”
说到这里,就催道:“上官大哥,我们快些回去了,我要告诉爹去,你也是我们泰山派的人。”
她因爹对上官大哥起了疑,但现在听了上官大哥的话,应该不用再怀疑他了。这件事,对她来说,当然很重要了,因为她已经把心交给了上官大哥,自然不能再让爹对他有半点怀疑。
上官平道:“你最好暂时不要把今晚之事,跟祝伯父说,万一我不是泰山派,岂不闹出笑话来了?”
“不会的。”祝茜茜道:“你会使‘十八盘剑法’,明明就是本门中人了。”
上官平微微摇头道:“还是等找到快活三,再说不迟。”
祝茜茜眨着眼睛,咭的笑道:“今晚的事,你当爹不知道吗?”
上官平道:“祝伯父如何会知道的?”
祝茜茜朝他甜甜一笑,说道:“告诉你,爹方才也来了。”
上官平一怔,脸上也跟着一热,问道:“祝伯父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刚才……”
祝茜茜赧然道:“谁说是刚才……他老人家是跟着我来的,你把那妖女打跑了,爹也走了。”
上官平舒了口气道:“还好,要是刚才……给伯父看到了,那……那怎么办……”
祝茜茜红着脸,白了他一眼,才抿抿嘴,轻笑道:“看到了也不要紧,爹最疼我了。”
口口口口口口
第二天,祝士强果然带了二十名祝家庄的庄丁,赶上山来。
祝士强是祝南山的远房侄子,年龄比祝士谔兄妹大上十多岁,为人沉默寡言,甚为精干,祝家庄大小事儿,差不多全由他经营,是庄主祝南山的左右手。
他是奉命率领庄丁,协助上官平上山找寻快活三来的。
莱芜祝家,虽然并不标榜泰山派,但泰山派只有硕果仅存的这么一支,仍然屹立江湖,也是事实,因此江湖上人就把莱芜祝家视作了泰山派,这可从祝南山的外号“石敢当”,就可以看出来了——泰山石敢当。
莱芜祝家的庄丁,出生在泰山脚下,对山上的一草一木,自然极为熟悉,伏虎庙和尚虽然住在山上;但出家人除了撞钟诵经,很少外出,若论山上人头之熟,也自然不能和祝家庄的庄丁比了。
这天,不但祝士强率领的二十名庄丁,分作几路出发,连祝士谔兄妹、上官平也随着出动,展开访问。
祝茜茜更是高兴,和上官平寸步不离,走了许多大寺小庙,就是访问不到快活三的下落。
先前上官平还耽心会遇上冷雪娥这一帮人引起纷争,他心中也很惦记冷雪芬,但也怕遇上了她,她看到自己和祝茜茜在一起,会引起她的误会。
一连三天,总算并没出事。这三天,也差不多走遍了许多地方。泰山山区何等广袤,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也未必走得遍,三天来,上官平经过的地方,只是一般游人必经之处罢了。
另外二十名祝家庄丁,却四散开来,分头访问,结果依然一无所获,找不到问不出快活三这个人来。
祝南山含笑道:“上官贤侄,令师临终时说的话,会不会神志已经模糊,说错了人名?
譬如真有快活三这个人,至少有人知道,或者从前确有这个人在某处住过,现在去向不明;
但经过这三天来的查访,竟然连一点影子都问不出来,不禁使人怀疑是否有这个人呢?”
上官平作难的道:“先师临终说出要小侄到泰山来找快活三,说话时神智很清楚,绝不会说错。”
祝南山点点头,说道:“贤侄为了贯彻令师遗志,纵然找不到快活三,也不肯就此放弃找寻的了,老夫觉得贤侄一个人住在寺庙里,诸多不便,依老夫之见,敝庄就在泰山脚下,贤侄和士谔兄妹情同手足,不如暂时搬到敝庄去住,一面仍由士强要庄丁们扩大查访,对泰山脚每一个村庄,依次找寻,也许可以问出快活三的下落来,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祝茜茜听了老父的话,没待上官平开口,就抢着道:“上官大哥,爹说得对,就这么办,你搬到我们庄上去住的好。”
上官平道:“这个……太打扰贵庄了。”
祝南山呵呵一笑道:“贤侄又来了,你还和老夫客气什么,你看茜儿巴不得你搬到咱们庄上去呢!好了,就这样决定了,咱们午后就回莱芜去。”
这话说得很露骨,上官平和祝茜茜都不禁脸上发热。
祝士谔道:“爹,难道孩儿不欢迎上官兄吗?”
祝南山大笑道:“反正咱们父子三个没有不欢迎上官贤侄的就对了。”
口口口口口口
莱芜祝家庄,一方之雄,自然十分气派。
上官平搬来之后,几乎成了祝家庄的娇客,至少祝家庄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这样想法。
谁都看得出来,祝姑娘几乎从早到晚都在东花园迎曦轩里,陪着上官大哥寸步不离。
祝士谔为了给妹子机会,有时故意推说有事,匆匆走开,有时来到迎曦轩外,听到妹子有说有笑的正在屋里,就悄悄回了出来,因此,也可以说自从上官平搬来之后,祝士谔好像和他渐渐疏远了,他把自己的一份,也都让给了妹子。
祝南山很少到迎曦轩来,回到庄上,他有他的事,何况他是一个很开明的父亲,上官平是儿子、女儿的朋友,年轻人在一起,有年轻人谈话的资料,自己何必夹在他们中间,让大家都受拘束,所以他不便来。
庄上其他的人,也很少到迎曦轩来,那是祝士强特别交代的,不准庄上的人去惊扰。
这一来,迎曦轩除了一名伺候的使女迎春之外,就只有上官平和祝茜茜相处的时间最多了。
自从那天晚上,上官平吻了她以后,祝茜茜心里就印上了他不可磨灭的影子,对他也更柔情如水,虽然还没有名份,好像他们两人的事,连爹都完全同意了,她自然更不用避什么形迹。
上官平从小跟随师父,但他师父只是一个穷道士,生活都过得很清苦,自从搬到祝家庄来之后,一庄的人都把他视作娇客,生活不但富庶安乐,又有祝茜茜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姑娘整天陪伴着他,日子自然过得十分舒适。
他虽然也时常想起冷雪芬,但又不知道她在那里,也只有心里想想而已!
一晃眼十几天过去了。这天,上官平正和祝茜茜在房中下棋。
只听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响起祝士谔的笑声,叫道:“上官兄,哈哈,你们在做什么……”人随笑声,一脚跨了进来。
祝茜茜连头也没抬,摇着左手,急叫道:“大哥,你别吵好不,我这炮快要给他吃了。”
祝士谔大笑道:“别下了,我有话要和上官兄说。”
祝茜茜道:“我不管,你有什么话,等我们下完了这一盘,再说不迟。”
祝上谔正容道:“妹子,不许胡闹,我是刚从爹书房里来,有好消息要诉上官兄的。”
祝茜茜伸手一推棋子,说道:“你就说嘛!”
上官平忙道:“祝兄有什么事见告?”
祝士谔笑道:“刚才听士强大哥说,有一名庄丁来报,找到快活三了。”
“真的?”上官平喜道:“他人在那里?”
祝士谔笑道:“你说的快活三,那是一辈子也找不到的,那人叫做蒯乐山。”
祝茜茜眨眨眼,问道:“大哥,是谁找到的呢?”
祝士谔道:“是刘标找到的,他经过徂徕山下,听到土地庙里,住着一个香火老人,大家都叫他快老头,他就进去问问清楚,才知道那老人姓蒯,叫做乐山,刘标因他名字和上官兄找的快活三很接近,就赶回来禀报士强大哥,士强大哥也作不了主,就向爹请示。”
上官平问道:“那叫蒯乐山的人,在徂徕山土地庙里,如何走法?”
祝士谔笑道:“上官兄不用性急,爹已叫士强大哥赶去徂徕,把那个蒯老头请来,最迟傍晚时候可以到了,爹要兄弟来请上官兄到书房去一趟。”
祝茜茜道:“那就快走。”
三人出了迎曦轩,来至书房。祝南山坐在窗口一张太师椅上,他看到上官平和女儿并肩走入,脸含慈笑道:“你们都来了。”
上官平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小侄见过祝伯伯。”
祝南山笑道:“贤侄不用多礼,你们都坐下来。”
三人依言在下首落座。上官平道:“刚才士谔兄说,已经找到一个叫蒯乐山的人……”
“不错。”祝南山道:“所以老夫要士谔把贤侄找来,也是为了此事。”
上官平道:“祝伯伯有何吩咐?”
祝南山道:“因为令师临终告诉你的是快活三,如今刘标找到的却是蒯乐山,这三个字虽然完全不一样,但声音头相近似,咱们在泰山找了这许多日子,始终没找到快活三,此人也许就是令师要贤侄来找的人亦未可知。”
上官平点点头。
祝南山又道:“但老夫却想到一件事……”
上官平道:“请祝伯伯明示。”
祝南山笑了笑道:“老夫听茜儿说,你会使我们泰山派的‘十八盘剑法’,但令师却把它易名为‘南天十八式’,再从令师始终没告诉你学的武功,出于那一门派,从这两点看来,令师要贤侄到泰山来找快活三,尤其是直到临终时才说出来,其中必有深意。”
上官平点点头,应了声“是”。
祝南山又道:“因此贤侄遇到蒯乐山时,必须十分审慎,先问清楚对方来历,才可吐露真言,如果先直截了当说了出来,万一对方不是贤侄要找的人,但他是徂徕山一间土地庙的香火,自然也是老于世故的人,他看到咱们把他请到庄上来,也许存了私心,想藉此讹诈,贤侄不可不防。”
祝茜茜道:“他是不是快活三,爹会看不出来么?”
祝南山朝女儿笑了笑,说道:“为父是泰山派,没错,上官贤侄据为父推断,八成也是本门弟子,也没错;但一门之中,另有许多规定,上官贤侄的令师没有明白告诉他,却要他来找快活三,此中必然和本门某些规定有关,等蒯乐山来了,为父和你大哥、你,都不宜在旁,只能由上官贤侄一个人单独和他晤谈,因为有些话,不能让第三者听到的,他才肯说出来。”
上官平道:“祝伯父设想周到。”
祝南山呵呵一笑道:“咱们泰山一派,数十年来,一直默默无闻,也许上官贤侄一来,再能经蒯乐山的证明,唔,也许令师昔年没有学到的武功,希望蒯乐山能传给贤侄,那么咱们泰山派定可在贤侄手中,光大门户了。”
祝茜茜喜孜孜的道:“爹,上官大哥的师父会不会是本门的掌门人呢?如果是的话,上官大哥就是咱们的掌门人了。”
祝南山听了女儿的话,脸上很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那要看蒯乐山如何说了?”
口口口口口口
直到晚餐之后,祝士强才陪同蒯乐山来到祝家庄,像接待贵宾一般,把他安置在东花园水榭之中,水榭三楹,四面环水,翠荷亭亭,石桥九曲,是园中最幽静的地方了。
祝士强把蒯乐山接来之后,就通知了上官平,现在上官平由祝茜茜陪着走来。
两人并肩而行,踏着白石小径,走近桥边,祝茜茜脚下一停,说道:“上官大哥,你一个人进去吧!我不进去了。”
上官平点点头,举步跨上九曲桥,师父遗命要找的人,终于找到了,他心头自然极为兴奋,走了几步,回头看去,祝茜茜还站在桥边一棵柳树下,夜风轻轻吹拂着她轻盈的衣裙,看去飘飘欲仙!
他突然想起冷雪芬来,已有多月不见,不知她还在不在山上?她见不到自己,一定会怀念着自己,如果她已经离开泰山,茫茫天涯,又到那里去找她呢?一时之间,不觉脚下一停,望着亭亭如盖的荷叶发怔。
祝茜茜看看他忽然停下来,望着自己出神,心头自然甜甜的:但他是到水榭去见蒯乐山的,怎好半途停下来呢?她急忙朝他挥着乎,催他快些进去。
上官平出了会神,才举步行去,九曲桥尽头,是一片石栏围绕的小小平台,迎面三楹水榭,雕檐画栋,饰以彩绘,看去古色古香,甚是精雅。
跨上石阶,还没叩门,只见一名青衣小鬟迎了出来,欠身道:“是上官公子来了,蒯大爷正好用过晚餐,公子请进。”
上官平跨进屋去,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精致的起居室,这时正有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老者踞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这老者看去已有六十出头,个子瘦小,两鬓花白,头顶盘着一条小辫,两颊瘦削,肤色黑中带黄,满脸俱是皱纹,嘴上留着苍苍短髭,一望而知足个久经风霜的人,他自然是祝士强从徂徕山接来的蒯乐山了。
他踞坐着的人,一眼看到走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公子,慌忙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连连陪笑说道:“公子把老朽接来,如此款待,老朽如何敢当?”
上官平也抱抱拳,说道:“蒯老丈不可客气,快快请坐。”
这时青衣小鬟端着一盏茶进来,送到上官平身边,放下茶盏,嫣然说道:“上官公子请坐呀!”
蒯乐山也连声说着:“公子请坐。”
上官平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待青衣小鬟退出之后,才欠身道:“在下上官平……”
蒯乐山又抱着拳道:“是,是,上官公子,老朽久仰得很,公子要祝总管(祝士强)把老朽接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其实公子有什么事,要祝总管交代一声就好。”
他说话之时,一副巴结嘴脸,十足是个庙祝遇上富家公子模样。
“蒯老丈好说。”
上官平道:“在下想请问老丈一个人。”
“是,是。”蒯乐山耸耸双肩,伸长脖子说道:“公子垂询的什么人?”
上官平道:“蒯老丈认不认识一位道号叫做放鹤山人的道长?”
蒯乐山脸上神色微微一动,连忙摇头道:“不认识,老朽一向住在徂徕山下,几十年都没下山一步,小庙平日很少有人上门,香客不多,庙里更没有和尚道士,老朽除了当地一些山家,并不认识一个叫什么山人的人,老朽不认识。”
他虽是矢口否认,但听上官平提到“放鹤山人”四字之时,脸上神色耸动,即可证明他不是不认识放鹤山人,而是不肯承认而已!
这一点,上官平纵使没有江湖经验,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就恭敬的道:“不瞒老丈说,在下所提的这位放鹤山人,实是在下恩师,在下原是徐州人氏,父母双亡,自小就由恩师扶养长大……”
蒯乐山只是口中“哦”了一声,并未说话。
上官平续道:“恩师在上月初旬忽然仙逝……”
蒯乐山坐着的人身躯微震,张目道:“公子尊师去世了?”
上官平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恩师临终时遗命,要在下专程赶来泰山,找寻一个叫快活三的人……”
蒯乐山问道:“尊师要公子来找快活三,总有什么事吧?”
上官平道:“先师只说出要在下务必找到快活三,就溘然长逝,并没说出什么事来。”
蒯乐山问道:“公子可曾找到快活三么?”
“没有。”上官平道:“在下找上泰山,问过许多人,都不知道快活三这个人,后来蒙祝伯伯要士强兄出动庄上庄丁,四处查访,也问不出快活三的下落,直至昨天,这里一名庄丁在徂徕山听到蒯老丈的名号,才把老丈请来,也许先师临终时说的就是蒯老丈了。”
蒯乐山笑了笑道:“尊师要你来找快活三,你却找到了老朽,这不是错把冯京作马凉吗?”
他不待上官平开口,接着问道:“老朽也想问你,尊师要你来找快活三,可曾交给你什么信物没有?”
他口气渐渐转变了,神态也随着在转变,现在已经没有方才庙祝遇上富家公子那种巴结的模样了。
上官平道:“没有,先师只是交待在下来找快活三,并没有交给在下什么信物。”
“哈哈!”蒯乐山大笑一声道:“口说无凭,公子真要遇上快活三,他怎么肯相信你说的话呢?”
上官平听得一呆,说道:“这个在下倒是没有想到。”
“唉!”蒯乐山轻轻叹息一声道:“何况公子只知道尊师叫做放鹤山人,放鹤山人,也许是尊师隐居云龙山以后才取的道号,因为云龙山上,有一座放鹤亭,才以此自号,他从前自然不是这个名字了。”
上官平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蒯乐山笑道:“这就是了,试想快活三当年和尊师相识之时,尊师未必就叫放鹤山人,你如今知道师父是放鹤山人,是以你说出尊师的名号来,快活三也未必知道了。”
上官平听他口气,愈来愈像是快活三了,心头暗暗焦急,他说的没错,你师父明明是快活三的老朋友,或是昔年的同门师兄弟,但你既说不出师父昔年的姓名,又没有足可令人置信的信物,就算遇上快活三,人家也不会相信的了。
一时不禁面有难色,说道:“老丈说得极是,但在下实在一无所知,这……怎么办呢?”
蒯乐山摇摇头,想了想才道:“尊师可曾告诉过你是什么门派吗?”
上官平道:“先师在日,除了教在下读书和练武之外,并没说过什么门派。”
蒯乐山道:“公子跟随尊师练武,连练的是那一门派的武功,都不知道吗?”
上官平脸上一红,说道:“在下记得也曾问过先师,先师说:武功一道,贵在精纯,天下各门各派,异流同源,万法不离宗,你目前年纪还小,不用多问,等你长大了为师自会告诉你的,后来在下一直没敢再问师父了。”
蒯乐山微微颔首道:“大概尊师也没想到他会很快去世的了。”
说到这里,伸手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忽然目光一抬,望着上官平,徐徐说道:
“老朽倒想起一件事来了,尊师虽没告诉你什么门派,但从公子练的武功上,就可以看得出门户来,也可以从这一点上,推想得到尊师是谁了。”
上官平道:“老丈看得出来么?”
蒯乐山含笑道:“老朽虽然武功平平,但昔年老友的武功路数,老朽还看得出来。”
上官平喜道:“这么说,老丈果然就是在下奉先师遗命要找的快活三了?”
蒯乐山笑了笑道:“老朽蒯乐山,从未改过名宇,如果公子说的尊师,确是老朽昔年故人的话,那也许是尊师临终时口齿已经不清,公子听错了也说不定。”
上官平不觉站起身朝蒯乐山扑的拜了下去,说道:“晚辈不知蒯老丈就是先师遗命要找的人,还望老前辈恕罪。”
蒯乐山慌忙把他扶住,说道:“公子请起,目前还很难确定老朽是否公子要找的人?老朽也不知道尊师是否是老朽的故人,有话不妨待会再说,老朽颇想看看尊师教公子的武学路数,公子可否使几招出来,给老朽瞧瞧?”
上官平答应一声。
蒯乐山摇手道:“且慢,公子先去把门关上了。”
此老果然细心得很!
上官平依言过去掩上了门,然后说道:“在下自幼练剑,先师所授剑法,名为‘南天十八剑’,请老前辈指正。”
说完退后数步,缓缓抽出长剑,抱元守一,凝立不动,竖剑当胸,目注剑尖,徐徐吸气,这一式名为“紫气东来”正是“南天十八剑”的起手式!
蒯乐山看得脸色一变,摇手道:“公子不用练了。”
上官平收剑道:“老前辈……”
蒯乐山怫然作色道:“公子使的是泰山‘十八盘剑法’的起手式‘紫气东来’对不?公子明明是石敢当祝庄主的高足,何用编一套说词,来消遣老朽,老朽在徂徕山当了几十年庙祝,纵然一贫如洗,从不求人,公子也莫要再为难老朽了,老朽不是快活三,老朽告辞。”
他一脸不悦之色,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上官平不由一怔,连忙拱手道:“老前辈……”
蒯乐山嘿然道:“公子认错了人,老朽不敢当你老前辈这个称呼。”
上官平道:“老前辈这是误会,在下并非此地祝伯伯的门下,而且在下认识祝伯伯也只是几天前的事。”
蒯乐山道:“老朽老眼并非昏花,公子方才使的明明是泰山派‘十八盘剑法’起手式‘紫气东来’难道还会错吗?”
上官平道:“这套剑法,确系先师所授,名为‘南天十八剑’,在下当日也不知道就是泰山派的‘十八盘剑法’改称‘南天十八剑’,其故何在?但想来先师改变名称,他老人家必有原因的了。”
蒯乐山脸色稍霁,点头才道:“好!老朽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老夫再问你一件事……”
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再往下说去。
上官平望着他道:“老前辈要问什么?”
蒯乐山道:“你师父可曾传你内功?”
上官平道:“先师在在下七、八岁时,就要在下修习内功,每日一早,都要对着晨旭吐纳功夫。”
蒯乐山问道:“尊师教你的叫做什么功夫?”
上官平道:“叫做‘纯阳玄功’。”
蒯乐山微笑道:“纯阳玄功,应该在正午面向南方,吐纳丙火之精,怎么会在清晨面向东方做吐纳功夫?莫非又是尊师不愿人知,把玄门正宗内功,也改了名称不成?”
上官平道:“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
蒯乐山微笑道:“你师父改了名称,你自然不会知道……”
他目光盯注在上官平的脸上,面情肃然,徐徐说道:“你把尊师传你的‘纯阳玄功’口诀念出来给老朽听听!”
上官平目光抬处,只见他面情严肃,双目神光湛然,正在瞧着自己,显然要从自己念出来的“纯阳玄功”口诀上,证明师父究系何人?由此看来,这位蒯乐山,准是自己师父的同门无疑,不然,他就不会说出“玄门正宗内功”的话来,也不会知道“纯阳玄功”的口诀,自己念得对不对了。
本来每一门派的内功心法,(口诀)是不能向外人泄漏的;但上官平心念这一转动,认定蒯乐山是师父的同门,现在除了内功口诀,可以证明师父是谁,他就别无信物,可以使蒯乐山相信了。
这就点点头道:“晚辈遵命。”一面接着念道:“东方有圣人焉,悟天地之大道,道日无名,骑青牛,入函谷,紫气西迈……”
“哈哈!”蒯乐山忽然仰天大笑,说道:“且慢,你师父果然是云中鹤,哈哈,他本是云中之鹤,到了云龙山,归隐山林,不再入世,这只鹤果然放了……”
上官平听得一喜,再次拜倒下去,说道:“老前辈果然认识先师了?”
“岂止认识?”蒯乐山蔼然笑道:“你师父乃是老朽的二师弟……”
“啊!”上官平喜得拜伏在地,说道:“弟子上官平,叩见大师伯。”
蒯乐山含笑把他扶起,说道:“二师弟临终时要你到泰山来找老朽,他虽没有明说,老朽大概也可以猜得出来了。”
上官平道:“先师要弟子来找大师伯,不知究系何事?还望大师伯明示。”
蒯乐山徐徐说道:“二师弟传你的‘纯阳玄功’,其实即是本门‘紫气神功’,因二师弟当年练的是剑法,对本门‘紫气神功’,未能尽窥奥秘,他临终才要你来找老朽,正是含有托孤之意,要老朽成全你了,哈哈,你资质不错,果然是练武的奇材,别说老朽并无门下,就是看在二师弟的份上,自然也要把本门最上乘玄门正宗内功传授给你,只是……。”
他一手捋须,望着上官平只是沉吟不语。
现在他是大师伯了,上官平自然不敢多问。
蒯乐山似乎正在考虑什么,过了半晌,才道:“二师弟教你从小练习内功,基础是打好了,只是二师弟对本门神功,当年也只是一知半解,因为本门武功,一向分别传授,门下弟子,所学各不相同,二师弟练的是剑,内功并非所长,他教你的,多半是晚年自己领悟出来的,未必全是本门心法,但内功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老朽要传你心法之前,必须对你所学内功,逐步检查,才能纠正得过来,唔,你把全部口诀,念一遍给老朽听听,是否有谬误之处?你要念得慢一点,其中如有谬误之处,老朽自会指点出来的。”
现在上官平自然深信不疑,就把“紫气神功”口诀,逐句缓慢的背诵出来。
蒯乐山早已缓缓闭上了眼睛,作出聆听之状,右手食指,还在空中点着,好像正在默默的查核上官平有否背错,有时还微微的点头。
不多一会,上官平已把口诀背完,停了下来。
蒯乐山也及时睁开眼来,点头笑道:“口诀倒是没错,真也难为了二师弟,这样吧!此刻时光已是不早,你回去休息吧!明晚再来,老朽要查考你内功火候,再指点你修习之道。”
上官平起身道:“弟子那就告退了。”
躬身一礼,退出水榭,走过九曲桥,举目看去,不见祝茜茜的倩影,敢情她已经回去了,正待循着原路回去!
忽听右首树林间有人“咭”的一声轻笑。
上官平听出是祝茜茜的声音,急忙朝林中寻去,一面叫道:“茜茜,你还没回去么?”
等他走入林中,那里还有祝茜茜的影子。
他和祝茜茜相处多日,知道她童心未泯,一定在林中躲着自己,这就脚下一停,倾耳听去,果然在右侧不远处,一颗大树后面,有着极轻微的声音,正待扑去,那极轻的声音,忽然闪出,朝另一棵大树后面闪去。
上官平暗暗好笑,也立即身形一晃,朝那颗树后迎了过去。祝茜茜是从右首闪过去的,上官平却从左首朝树后掠去。
祝茜茜刚刚轻巧的闪到,上官平也同时掠到,两人迎面相遇,上官平一下捉住她的双手。
祝茜茜吓得“啊”了一声,迅快的朝他怀中扑入,矫瞠道:“上官大哥,你好坏、吓了我一跳。”
上官平笑道:“谁要你躲起来跟我捉迷藏的?”
祝茜茜道:“你怎么看到我的呢?”
上官平道:“我不是看到的。”
祝茜茜眨着眼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躲在树后的?”
上官平道:“我是用鼻子闻到的。”
祝茜茜道:“你骗人,你怎么闻得出来?”
上官平道:“因为你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
“嗯!我不信。”祝茜茜披着嘴道:“我衣上从不薰香。”
“真的。”上官平低低的道:“不信,你让我闻闻看?”
他随着话声,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祝茜茜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羞红了脸,但并没有躲避,只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上官平一颗头低到快要和她的脸接触了,就在这当儿,他耳中突然听到头顶上“嘶”的一声破空轻响。
那是有人从林梢掠过,急忙抬头看去,但见一道人影宛如流星一般,朝西南方向划空掠过,好快的身法。
祝茜茜看他好久没有动静,忍不住睁开眼来,悄声问道:“你怎么啦?”
上官平双手一松,低声道:“有人从树林上掠过,好像朝祝伯伯书房去的。”
祝茜茜道:“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人到爹书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