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雨停再给老前辈打棺木。
也许天意如此,雨果便真停了。丁爻只好把长剑重新取出摆好,将长发散下重新束好,青衫理直,随后端正恭敬朝着那柄古朴长剑拱手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
“小道答应小娃儿,准备给老前辈打一副棺木,奈何前几日遭人打抢,如今身无长物,小道想请前辈应允,借长剑一用。”
先前飘逸灵动的长剑此刻彷如死物。
不回应便是拒绝。
丁爻并不失落,此等场景他所遇颇多,早已习以为常。
此事也怨不得旁人,实在是他灵根灵骨皆为下乘,好鞍当配好马,配骡子是很不像话。
金元宝在旁边翘首张望,长剑在她手上时乖巧听话,可道爷又是整理仪容,又是鞠躬行礼的,对方却在装死。
怪哉!一把武器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长剑虽好,但跟道爷比起来,啥也不是。
走走走,道爷,咱们不伺候了!
金元宝嗨呀嗨呀去拽丁爻,指指洞外,再昂起脑袋撅起嘴,一副闹脾气的架势。
丁爻抱起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哎呀,道爷没明白她的意思,金元宝想着还是得用动作比划得细致些。
金元宝先指自己,再指石台上装死的剑,而后闭眼嫌弃摆手,再扯了下道爷的衣服,指指洞外,两只小脚在空中漫步。
“小娃儿你是说,你不要剑,要我和你走?”
金元宝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
那长剑忽而自个飘到丁爻面前。
小娃儿用手把那剑推开,嗨呀嗨呀的握着小拳头作势要揍它。
长剑委委屈屈飘在半空不知所措。
金元宝嘴撅得更高,可惜她不会说话,否则一定要好好给剑讲讲道理,武器还挑起人来了。道爷可是她的救命恩人,想跟她混,还敢瞧不起道爷,岂有此理!
丁爻见小娃儿跟剑闹脾气,也怕小娃儿真惹怒了人家,只好温言劝道:“小娃儿莫要生气。”
“嗐……”金元宝学着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随后两手环抱住道爷脖颈蹭蹭,然后盯着长剑,用眼神告诫它要尊敬道爷,看人下菜要不得。
长剑犹豫着飘到丁爻身侧,朝他晃晃剑柄,像是在邀请。
丁爻试着握住剑柄,手中感受一沉。
小娃儿高兴拍手。
丁爻脸上却是一言难尽,因为握住长剑的那一刻他便感到一阵心悸,也更笃定这剑有古怪。
荒山野地,古尸古剑,而剑有灵,大概率就是老鬼藏剑装神弄鬼。
只是如今他和小娃儿都在人家地盘,他那点儿本事压根拿不出手,小娃儿空有一身好豪力,却不懂驱邪避祟之道、
一个半截废柴加一个懵懂无知,对上老鬼可谓毫无胜算。
所以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金元宝陪着道爷一块去砍树,道爷负责砍,她力气大负责搬。
但是树倒下以后,金元宝围着树绕了两圈,她不知道该怎么搬。
树干部分圆卜隆冬抵她好几个,树冠又到处都是枝丫,她扒拉哪根枝丫都要扯断。
帮不上忙,小娃儿急得直打转。
丁爻也当过小孩,他很懂小娃儿这会儿着急表现、想参与,那就让她参与么,拖不拖得动不重要,重点是得让她试一试,满足她的好奇心。
于是丁爻便拿麻绳套树干,另一头递给小娃儿。
小娃儿一拖,整棵树真就挪了一截。
丁爻竖起大拇指:“真棒!”
金元宝嗨呀嗨呀拖得更起劲儿。
把树拖回洞口后,她还知道把绳子松开再拿回原处等着。
小娃儿真是可爱呀!
丁爻笑着笑着忽而嘴角下垂,砍树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么可爱的天老爷怎么就忍心让她成了孤儿呢?
小娃儿嚎哭时,丁爻还不觉得难过。如今她不哭了,看到她如此积极的模样,丁爻才后知后觉得难过起来。
幼儿不知愁滋味,青年却知愁肠满结。
幼年时,他也常因为何自己只有一个人而委屈流泪,可实际上连追思的对象都没有,即便哭也不知该为谁。
反观小娃儿早慧,她听得懂大人说话,自然记得她父母,更记得被双亲呵护宠爱的日子。
好在小家伙年纪实在太小,即便早慧,真正记事也要四五岁去了,到那时候许多感伤早就淡忘,双亲的模样也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来、
就像曾经的他那样,连哭泣都不知该为谁……
老头子的小道观只要有活都接,这也就导致门下弟子所学颇杂。丁爻在小道观求学五年,也跟着学了不少杂活,其中也包括木匠。
拢共砍三棵树,两棵刨而合棺,一棵刨而为盖,剩下材料雕刻出一块墓碑。
给老前辈入殓安葬后,丁爻在墓志铭上犯了难。
安葬老前辈前,丁爻还留心看过,老前辈身上并无身份讯息可寻,身上穿的虽然是灰袍,原本却不该是这颜色,只是天长日久落灰风干才成了这颜色,然而风化严重一碰就碎。
老前辈唯一的长剑,也是朴素,仅有剑穗稍微别致些。
可惜丁爻尘世境也被抢了去,想按照剑穗特征查出处亦是不得。
唉!
金元宝在旁边仰头看着,见道爷半晌没刻字,她拍拍地面提醒。
丁爻一脸茫然,不懂。
金元宝改拍为手指戳,戳地面再用手在空中比比划好大一个圆,让再戳戳地面。
“土……圆?”
唉!她跟道爷心无灵犀,有待磨合啊。
金元宝在心里叹气,捡块石头在地上刻画出个小山包。
仰头用眼神询问看懂没?
小娃儿画的很不明显,不过丁爻倒是懂她意思:“小娃儿你是指无量山?”
金元宝用力点头,以此画下无量山(小山包),再画个小人,重点突出小人背后有长剑,宽袖袍,衣袍飞舞……画完她觉得很霸气。
画的很明显,但丁爻眉头紧皱,尤其对上小娃儿期待的眼神,顿时紧张的不行。
“无量山……无量剑、咳咳,容我想想。”
丁爻差点儿说出无量剑人,幸好是没说出口。
金元宝用手指戳戳道爷,又指着坟包,希望他懂。
丁爻挠挠鼻梁,纠结道:“嗯……无量山无量前辈,这个好啊,小娃儿你觉得呢?”
金元宝点头拍手,表示赞同。
她本想写个无量山无量剑尊……不过剑尊这个名号太嚣张容易被后人刨坟,还是道爷想的名号更稳健。
等倒爷刻好碑文后,金元宝爬到墓前认真磕头。
丁爻想了想,小娃儿都这么有礼貌,他作为大人多少也得随一个。
丁爻在心里默默叨咕:希望老前辈能有个老前辈的样子,别欺负小娃儿年幼,她总有长大的时候,到时候她欺负回来,您是能还手呢?还是能抗揍呢?
老话说得好,宁欺老莫欺小,道理总不会有错。
丁爻背后的长剑毫无动静,看起来是消停,可他总感觉没那么容易。
等小娃儿拜完,丁爻抱起娃儿给她施了个净尘咒。
此间事了,他招出养在眉心窍穴中的本命法宝,一只凡品老葫芦。
这葫芦还是老头子当年亲手所种,摘葫芦时老头子便觉着这葫芦长得最漂亮,非要送给丁爻,嘱咐他定要好生将养着,还神叨叨说葫芦日后能保他一命。
那会儿丁爻还很年轻,对未来充满期待,也笃信人定胜天,所以这么个不起眼的葫芦,他哪里看得上?但身为弟子,他又拗不过老头子,几番推拒无果,最后也只能认命接受。
于是凡品葫芦便真成了他的本命法宝,此物就如他灵根灵骨一般,无甚特别。
原本丁爻对这只葫芦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哪知道那日他身上旁的都被抢了,唯独这葫芦最不起眼,没人看得上。
于是他身边就只有这个无甚特别的葫芦。
偏偏这葫芦他养了近百年,哪怕其貌不扬,但只要本命法宝尚在哪怕仙井被毁他还是撑了好几日。
另外这葫芦本身就是个飞行法器,在身无分文的时候,让丁爻至少还有个能远行的代步工具。
正因为有葫芦,他才能随心所欲来无量山。
所以老头子说的没错,葫芦确实救他一命。由此可见,老头子确实很有先见之明。
丁爻将葫芦变大,小娃儿兴奋的满地乱爬,显然她很喜欢这只老葫芦。
抱着小娃儿坐上葫芦后,小娃儿整个小人便摊平在葫芦上,小手这摸摸那戳戳哦,贴上去闻闻,又拿脸去蹭,看起来说不出得喜欢。
丁爻不解。
小娃儿身上随便一件法宝都能甩老葫芦几千条街,可小娃儿对老葫芦的喜欢不似作假。
难道,他这老葫芦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事实是他想多了。
金元宝喜欢葫芦,单纯就是觉得葫芦圆润胖乎,颜色造型颇合她心意,摸起来手感钝感酥然不会打滑,闻起来更有股甘苦的药香味儿。
最最重要的是,葫芦从道爷眉心跳出来,眉心可是修士的命本所在,道爷拿这么重要的东西来驼她,可见道爷对她有多好了。
金元宝趴在葫芦上,实则感受不到什么。
她后觉后觉明白,葫芦似乎不是很厉害,至少与她身上这些法宝没法比……所以道爷没有傍身之物?
她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法宝,这些都是父母给的,以后父母不在身边,能陪伴她的就只有这些了、所以不能给出去。
想到父母,金元宝偷偷抹了把眼泪。
好在这里是修仙的世界,就算父母真的不在了,她还可以去找父母的魂魄,去找他们的转世,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厉害,就一定能找父母。
现在金元宝的首要目标就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