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再往西边去,是幽深山谷。清晨的秋风萧瑟,有几分凉意,路旁长松翠木,枝头染了霜。
玄衣的青年背着长刀,踩在湿软的泥土地上。青年半边脸上戴着黑色面具,正是昨日不辞而别的“郑仓”,或者应当说是,谢拂衣。
谢拂衣掌心托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玉葫芦,模样同他那碧玉葫芦有几分相似,但要更加小巧许多。此刻,这小小的玉葫芦正散发出极淡的莹润光芒。
传说中,在山中砍柴的樵夫受伤,得神兽风狸赠仙药。
这传说中的仙药,正是谢拂衣来这沉璧村的目的。
他曾经在古籍中见过这仙药的记载,书里对这仙药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句。
瑶阶草,生于西,紫茎黄花,有花无叶,约一寸高,百年开花,食之可接经续脉。
相传瑶阶草与神兽风狸相伴而生,风狸乃是伴风而生的神兽,形似貂,又似兔,刀劈不死,火烧不死,水淹不死,只要遇风,就能复活。
神兽与仙药,二者相伴相生。
这传说年代久远,寥寥几句,难辨真假,但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谢拂衣还是循着这缥缈的传说而来,趁乱化作村民郑仓的模样,混入了沉璧村。
只是,昨夜那怨灵的模样,谢拂衣低垂眉眼,心中其实隐隐也已经知道,自己这一趟只怕又要无功而返。
昨夜那怨灵,很像传说中伴风而生的神兽风狸,风狸和瑶阶草相伴相生,风狸已经化作怨灵,瑶阶草约莫也已经不复存在。
风狸的怨灵怨气冲天,多半是为沉璧村那些村民所害,他不知道那些村民如何能伤到传说中刀劈不死,火烧不死,水淹不死的风生兽。
谢拂衣也无意管这些事情,他现在只想找到瑶阶草,续上他体内破碎的经脉。
他如今经脉尽碎,连刀也拿不起,只一个废人罢了。几年来,他踏遍千山,四处寻访,只为找到传说中的灵药,接经续脉,可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已。
这一回,虽心知希望渺茫,但这亮起的玉葫芦,还是给了谢拂衣一丝希望。
瑶阶草内蕴草木灵气,靠近瑶阶草,这方诸阁专为他打造的玉葫芦便会发亮,谢拂衣托着小巧的玉葫芦,向山谷深处行进。
越往深处去,树林愈密,宽大的树叶层叠堆聚,几乎不见天日,只有零星的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进来,颜色微白,不带暖意。
这里阴气积聚,温度都比外头低不少,约莫就是那只怨灵盘踞之地。怨灵虽然已经消散,但是这里树木太高太密,遮挡天日不见阳光,三十年积聚的阴气一时间难以散去,仍然缭绕在这山谷之中。
灵气充盈之处,应当草木茂盛,且容易吸引各类生灵,但是这里,除了这些参天的古木之外,几乎不生长野花野草,就连蝉鸣鸟叫声亦不曾听闻。
越往里走,掌心玉葫芦原本莹润的光也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色彩,灰扑扑的,谢拂衣面露失望之色,合拢掌心将玉葫芦收起来,却感受到掌心的玉葫芦触手温热。
谢拂衣微愣了一下,复摊开手掌,细细查看这精致小巧的玉葫芦,果然见灰蒙蒙的暗淡之下,隐隐有淡绿色的光芒亮起,不仔细查看难以发现。
是草木之气!
谢拂衣眼中亮起一点希冀的光芒,从破碎的经脉中勉强聚起一点灵力,灌输到这小小的玉葫芦之中。
玉葫芦周遭萦绕的灰色雾气渐渐散开,一道土黄色的气旋从葫芦中升起,绕着小小的玉葫芦盘旋而上,谢拂衣周身的泥土随着这小小的土黄色气旋向上卷起,黄沙弥漫间,周遭土地一寸寸向下陷去,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玉葫芦发出的绿色光芒也越来越盛,可惜绿色光芒中始终缠绕着灰蒙蒙的雾气,草木之气已被污染。
盘根错节的古木根茎互相缠绕,只有一处,根茎似乎不敢靠近似的,避让开去,黑色的泥土中孤零零扎着细细的一条植物根茎,看不出原貌,已经彻底枯萎。
不似其他植物枯萎之后干瘪枯黄,倒如绿玉一般,掩映在泥土中。
是瑶阶草。传说中可以接经续脉的仙草。
谢拂衣俯身,将那一小截植物根茎拾在手中,眼中却不可避□□露出失落之色。
他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神兽和仙草,可惜,神兽已亡,仙草也已经枯萎,他最后的希望也消逝了。
谢拂衣伫立半晌,收起玉葫芦。
玄衣青年的背影越行越远,纷飞的泥土重新覆落下来,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
沉璧村中,日上三竿,莫念几人的房门紧闭。
“他们还没起?”郑熊不耐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是啊。”整夜看守在屋外的两个年轻村民眼下有淡淡乌青,“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点声音也没有?”郑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上前两步,轻轻敲了敲门。
门后寂静无声,半点回应也无。
郑善面色一变,加大力度叩门,回应他的仍然只有一片寂静。
郑善面色突变,“把门踢开!”
郑熊用力一脚,将木门踹开,两人急匆匆进去,三间房门都大敞着,整个屋子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郑熊怒气冲冲,冲着门口两个村民道,“不是让你们盯着人吗?人呢?”
二人也满眼疑惑不解,“熊叔,我们真的一直在这守着,一时也没有离开过啊。”
“郑熊。”郑善拉住还要发怒的郑熊,“这几人懂些奇门法术,他们看不住也正常。”
是他疏漏了这一点,“快派人去找。”
二人匆匆吩咐下去,村民们分散开来,四处寻找。
而莫念几人此刻正跟在郑仓身后,出了村,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一块荒凉之地。
正是那三十余位被献祭的女人的坟地。
说是坟地,却连块像样的墓碑也没有,三十多个坟包凌乱的散落在一处,有的甚至连土也没有覆盖完全,散乱的泥土中隐隐可见森森白骨,草木杂乱,阴气森森。
“小蝉,对不起,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郑仓跪在一个新起的坟包之前,不停落泪。
李蝉的坟包好歹还有块木碑,坟前摆放着两盘子水果,想来是郑仓收拾过了,比起其他散落的坟包看着要干净整洁许多。
郑仓悲痛地抚过李婵的墓碑,“小婵,来世投个好胎,别再投胎到这种地方了。”
“这郑仓倒比他们村的其他人要有点良心。”汪小剑看着这一幕,幽幽道。
莫念表情却淡淡的,心中有些不忿,只因这回死的是这郑仓的心上人,所以他如此难过伤心。
但沉璧村女人献祭的风俗已经持续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枉死的女人埋骨此处,连坟茔都没有人洒扫祭拜过。
“什么人?!”郑仓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惊恐地转过身来,面上犹带泪痕,神情中却更多是惊慌。
“是我们。”几人自树后现身,无为甩了甩拂尘,“无量天尊。怨灵已除,贫道想为这些枉死之人超度亡魂。”
“这...”郑仓面带犹豫。
无为看他神色,心中犹疑,这郑仓的未婚妻李婵埋骨于此,看他对未婚妻的死也是伤心难过,可是他提出要为这些枉死之人超度,郑仓反而犹豫不决。
这里,或许就埋藏着沉璧村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好吧,多谢无为道长。”郑仓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为他们让出位置。
“无为道长。”莫念对着老道士道,“为她们超度吧。”
无为点点头,莫念与无为二人盘腿席地而坐,面对着这三十多座坟茔,低声念起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随着他们的诵念,大大小小的坟包周围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是往生咒术落于尸骨之上,为她们安魂往生。
“奇怪。”莫念睁开眼睛,此处并没有感应到她们的魂魄。
“或许她们都已经往生了。”无为低声道。
此处虽有尸骨,却无残魂,再为她们念往生咒,也是无用了。
但是他们如今所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莫念轻叹一声,“无为道长,我们再为她们诵念一遍经文吧。”
无为点头,二人闭上双目,再度念起往生咒。
汪小剑不懂得念往生咒,不过也闭上眼睛,无声祝祷,希望这些可怜的女人能够得以解脱。
往生咒念罢,三人站起身来,对着这坟冢一拜,准备离开,却见在众多坟茔之下,地底深处,更加浅淡的十几道金色光芒从地底涌现出来。
莫念一愣,望着那些淡金色的光芒,“这是什么?”
是这些女子的魂魄吗?应当不是,这气息纯净无暇,便是初生婴儿的魂灵,也没有如此的纯净。
除了这三十多位女子的尸骨,底下还埋着什么东西。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在场唯一的沉璧村村民郑仓身上,“下面埋着什么?”
“没什么。”郑仓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奇怪勉强,“可能是一些野兽尸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