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别恨额角青筋跳了跳,改口问:“哦?那姜掌教近日忙些什么呢?”
姜琰和他错身而过,淡淡地应:“与你无关。”
“……无关?好一个无关,”迟别恨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冷笑道,“若值眉川倾覆,姜掌教来风陵求援,也要说与我无关吗?”
姜琰睬也未睬,兀自走进客厅,打量着满厅不敢言语的修者,问:“一剑山来了多少人?”
莫衔梅随后入厅,应道:“元婴一人,金丹十人,筑基四十人。”
迟别恨咬牙切齿,在一边不甘示弱地补充:“我们风陵也来了五十人,三个元婴呢!”
“嗯。”姜琰不搭理他,接过莫衔梅递来的一剑山名册,一一核对弟子身份,“切断眉川和外界的交通,设置四方隔离点,派两名金丹以上修者驻守,入夜前筑基修者分列到位。余下修者负责看护官员,以及和上级官府互通。”
莫衔梅点头称是,迟别恨则立在一旁,磨着牙说:“我们风陵早就布好结界啦!你又晚一步!”
“楼明月命专人看押,一举一动都及时上报。”姜琰递回名册,继续和莫衔梅道,“其余楼家人单独隔离,你去守着。”
莫衔梅垂首领命,正想部署下去,却被迟别恨一把抓住手腕,后者眯着眼睛打量他片刻,随后望向姜琰,不满道:“姓姜的,这人都没筑基,你让他去看着最危险的那批楼家人?万一魔种转移到他身上……”
姜琰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冷冷地应:“一剑山的事,不劳迟陵主费心。”
“我呸,你、你这叫草菅人命!”迟别恨闲着的那只手立马指向姜琰鼻尖,两人身高相仿,他的手指距离姜琰只剩几寸,“——万一出了什么事,这是一条人命啊!”
姜琰莫名其妙地斜他一眼,反问:“是你的命?”
迟别恨最不喜他这副高高在上的神态,立时炸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低阶修者的命就不是命吗?拜入一剑山就是给你卖命吗?你哪来这样的优越感——楼家人那么危险,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魔种,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守!”
“哦,”姜琰淡道,“迟陵主去陪他?”
迟别恨的脸青了。
莫衔梅生怕他俩打起来,连忙开口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好……迟陵主多虑了,我和楼家人相处更久,也许关键时候更知道怎样应对。”
“陪就陪!”迟别恨抓着莫衔梅手腕的手更紧了,一字一句都迸着火星,“你这家伙,也值得阿秦拿命保你?我呸!劝你赶紧飞升让位给宋当歌齐嵊——随便谁都比你行!”
姜琰的右手颤了一下,不等莫衔梅打圆场,他已转过身子,步霜剑不知何时现在手里。
剑光带着凛冽的寒意,直逼迟别恨的脖颈。
而迟别恨早有准备,当即侧步躲过一剑,手中同样化出一把长剑,燃着烈烈的焰光,连带他周围的空气都更加炽热几分。
原本缩着的修者们一愣,立马各自站队,一时风陵和一剑山之间又是剑拔弩张。
迟别恨自知说错了话,可惜没等他搬来台阶,步霜剑已经再度逼至眼前。
客厅的横梁结上一层薄冰,迟别恨横剑来挡,左手掐了一道焱诀,勉强挡住了寒气攻势。
他俩时常动手,外人都觉得是水火不容,但迟别恨心中有数,姜琰虽然看他不顺眼,可也鲜有真正对他动怒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似乎是真的发火了。
厅外风雪更剧,步霜剑再不像平时那样安静,而是不住地震动着,自剑柄起,清凌凌的冰霜蔓延而下。
剑尖绽着凌厉的寒芒,以姜琰足下为中心,几步以内的地面都结了一层冰。
迟别恨眉头皱得更深,一面掐诀抵御姜琰的灵力,一面嘟囔着:“我说错了吗?姓姜的,你怎么这么输不起啊?”
姜琰眼皮微跳,下一息便欺身逼近,左手攥着一柄冰霜凝结而成的匕首,寒光凛凛,停在迟别恨喉前半寸。
寒意如刀,迟别恨咽了口唾沫,只感觉喉口发冷,怀疑那把匕首已经把他喉咙割了条缝。
好在姜琰还有点良心。
“我不值得。”姜琰离他很近,近得迟别恨可以听见他发颤的呼吸,“任何人都不值得。”
迟别恨原本还想再刺他几句,没想到姜琰会是这反应——听上去……像是在哭。
……姜琰怎么可能哭???
亏他从极夜山战役就认识了这位,也没见这家伙哭过啊???
迟别恨眨了眨眼,再欠的嘴也说不出话来。
而姜琰回过神,眼底杀意稍霁。
左手的匕首霎时融化成冰水,顺着迟别恨的衣襟淌下。不知道是这冰水太冷,还是姜琰的杀气太重,总之激得迟别恨浑身炸起一阵鸡皮疙瘩。
姜琰低眉收手,周围的冰霜尽退,而他掸去肩上的雪尘,双眸静若秋潭,仿佛刚才震怒的并不是他本人。
迟别恨咳嗽几声,掩饰刚才的情绪,道:“……你、你到底什么修为了啊?你该不会突破化神境了吧?”
“你刚才叫他什么?”
“……谁?”迟别恨愣了一下,“我先问你的!”
姜琰平视着他,同样按捺着心中莫名的紧张,一字一顿道:“阿秦。”
迟别恨:“……阿秦怎么了?”
“不准。”姜琰一本正经地说,“一剑山的烈士,外人不得直呼其名。”
迟别恨:“………”
都十七年了,你他妈真有那个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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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姜琰缓步离开,莫衔梅稍稍松了口气,而身旁的迟别恨悄然凑近,小声问他:“跟你们掌教共处是不是怄气死了?”
莫衔梅哑然失笑:“迟陵主何出此言?”
“这人有病……阿秦怎么触他雷了?任何人都不值得又是什么意思?”
莫衔梅抿了抿唇,直到视线里已经不见了姜琰的身影,才低声解释:“掌教的意思应该是……销尘剑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
“……啧,”迟别恨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抓了抓头发,“那他会不会去阿秦坟前告状啊?说我欺负他什么的。哎,好烦啊,早知道就不理他了。”
莫衔梅礼貌性地冲他笑笑,柔声道:“掌教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您不必挂心。方才他没有伤到您吧?晚秋台的援军不久便到,不若在下去请他们替您看看?”
“这倒不用……姜琰不会杀我啦,我的命可是阿秦亲自出面保下的。”迟别恨绽出一抹笑容,提到“阿秦”时眼眸又闪了闪,“不过,有一说一,你和阿秦性子还真有点像。他是没你这么柔,但都挺烂好人的。”
莫衔梅怔忡片刻,随后低眉轻笑:“这是在下的荣幸。”
迟别恨闻言却摆摆手,反驳道:“荣幸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可比阿秦明事理得多,他啊,他就晓得护着那姓姜的。”
莫衔梅还欲多说,却听楼府外传来几声叩门声——但许久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愣了半天,寻思着来人是谁,可惜府外只有敲门声,半天都不见有人开口。
一剑山的修者们如梦初醒,提醒道:“也许是晚秋台到了。”
莫衔梅连忙过去开门,门外果然是晚秋台的一列修者,见了他,纷纷行礼,嘴上却没说出半句寒暄,尽是不善言辞的做派。
晚秋台鲜少入世,外界有难也大都是陆晚秋一人代表整个门派。
而这次陆晚秋没和他们一起,十来个医修竟连一个能说会道的都找不出。
莫衔梅知情识趣地领着他们进入客厅,分别介绍了一剑山和风陵的领队,又简要提了几句姜琰的部署。
几名医修点头称好,神情却都紧张不已,莫衔梅本想追问一句“我讲明白了吗”,但看见对方额上密布的冷汗,疑心是自己身上沾了姜琰的杀气,不忍再逼迫他们,只得先安排住宿。
迟别恨迎上前来,把晚秋台的人一眼扫遍,纳闷道:“你们陆掌门呢?”
“……”晚秋台的医修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女修稍微能说几句,硬着头皮道,“掌门闭关。”
迟别恨一脸难以置信:“你们掌门也要突破化神境了???”
晚秋台女修:“呃,也许。”
迟别恨的神情更加狰狞:“不是吧?五大宗就剩我一个出窍了?”
晚秋台女修不敢出声了,她感觉这场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
迟别恨回过头,对上莫衔梅平静温和的面庞,难过地问:“真的只剩我了?我挺努力的啊,阿秦还说我天赋好呢,怎么他俩都这样说突破就突破了。”
莫衔梅心下无话想说,面上还是带着笑,安慰道:“您的天资自然是万里挑一,兴许只是陆掌门的机缘先到一步。况且剑修修行本就难于其他修者,突破虽难,实战时却总能更胜一筹,您的剑意也非寻常出窍期能媲美。”
“……是吗?”迟别恨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认真评价说,“你真的很像阿秦。”
莫衔梅:“………”
虽然不知道迟陵主为什么这么不会说话,但莫衔梅还是好脾气地笑笑,“是吗?”
迟别恨点头:“阿秦救过我命,教过我剑。嗯……但是他不会像你这样。”
“嗯?”
“虽然你们都很友善很好说话,但你是很认真地在对别人好,而他只是举手之劳。”
莫衔梅哑然失声,可他绝不敢露出什么表情,唯恐被迟别恨解读为窃喜。
迟别恨说完这几句,又仰天低叹:“啊——如果阿秦的师弟是我,我一定不会让阿秦出事的。”
莫衔梅只觉啼笑皆非,恰听见楼府门外再一次响起敲门声。
这回府外的人开了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晚秋台陆晚秋、一剑山秦之渡来迟,还请见谅!”
莫衔梅浑身一僵。
而他身后的迟别恨瞳孔微缩,低声呢喃:“……秦知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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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夜火幢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