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建造师 第58章 叙旧

周序五点从工地出发，路漫漫兮又堵车，七点二十七分他才来到红山广场。

广场临江，所以又叫江滩，虽然和**广场没法比，却也一眼难望到头。广场中央有座碑，是花岗岩的方尖形抗洪纪念碑，为纪念四十年前那场大洪水中牺牲的英雄。

在三层苏式筒子楼遍地开花的年代，这个纪念碑的高度，让它成了红山区的地标性建筑。

周序默默注视着纪念碑周围你卿我侬的恋人，他很无私的在心底给这些不畏严寒的年青人以祝福，祝愿他们都能终成眷属。

不知马艳春从哪个方向来，怕她瞧不见自己，周序在台阶的最高处，最亮处选了个位置，凭栏而立。

周序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一个有三高症的老头，应该百分百忌口却偏要去买甜食，还自我安慰说，只看看，绝对不吃。

马艳春来了，她从对面灯火通明的步行街拐角处一转出来，周序就看见了，虽然周序眼神并不好，但他偏就看见了，于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了她。

马艳春显然也瞧见了他，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于凛冽的江风中朝周序走来，她落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工地搅动混凝土的振动棒，在周序的血液里翻江倒海。

“你好，周序，好久不见。”马艳春这次精心化了妆，但穿着还是很朴素，黑毛衣，黄外套，黑裤子，但周序就是觉得她好看。

好看和漂亮是有区别的，漂亮不一定好看，好看却不止于漂亮，周序突然很佩服创造了“风情万种”这个词的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相信，那人一定见过前世的马艳春。

“我，我，还好，你呢，艳春姐。”周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子，见着美丽的少妇，总是紧张得说不出话。

马艳春握紧了周序的手，他先是感受到了马艳春温暖柔软的掌心，随即，那枚金莲戒指在他皮肤若有若无划过的感觉，令他的心定了下来。

“你的手脚，一到冬天就冷冰冰的，也不知道穿多些。走，姐知道一家火锅店，去暖和暖和。”

忽如一夜，三江便冒出许多火锅店，在寒冷的冬季，涮一锅红汤，确是人间快事。

当马艳春自称姐的时候，周序知道，这是马艳春给这次约会定的基调，于是，周序心中仅存的欲念荡然无存，他只想好好跟马艳春聊聊天，聊聊人生，无关风月。

“艳春姐，你三江生，三江长大，这家火锅店生意兴隆，人来人往，你就不怕有熟人撞见么。”放松下来的周序终于可以正常谈吐了。

二人在楼上角落寻了个窗边位置，马艳春边往红汤里下苕粉、羊肉、毛肚，边指了指江对岸万家灯火：“对面才是我的根据地，三江不知比樟城大多少倍，哪有那么容易遇见熟人。再说了，我们这是老同事正常交往，怕啥。”

周序去给马艳春弄了小半碗芝麻酱作调料，他边往马艳春碗里夹羊肉，边自嘲道：“我和于曼娣那惊世骇俗的爱情，春姐大概也听说了。”

马艳春给周艳挑了些苕粉，然后举起酒杯，道：“周序，那不是你的错，相反，姐敬重你，你是个男人，是于曼娣不懂得珍惜你。”

几杯啤酒下肚，周序心里的千言万语忽的就不见了，然后只剩下四个字：“姐，你懂我。”

马艳春微微泛红的脸庞，宛如清晨最后隐去的霞光，生动而令人不舍，周序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周序，姐一直都懂你，也很想很想陪你再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但三江的马艳春，想要做个贞洁的女人，因为江风虽大，夜色虽浓，也掩盖不住我丈夫和儿子的气息，他们就在三江，他们如此之近，我感觉时时刻刻就在我的身边，公交车上，街角报亭，夜市小店……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飘荡着他们的气味，所以，让我不管不顾地与你旧情重燃，我做不到。”

“我晓得的，艳春姐，你也很苦，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我不确定，在樟城，我是不是伤害过你，或者，让你陷入某种痛苦之中。”

“樟城的马艳春是属于周序的，她和他只有快乐，没有恨，她永远记得和他跳过的每一只舞，喝过的每一杯酒，看过的每一场电影，接过的每一个吻，牵过的每一次手，樟城和他的点点滴滴，是她一生中最有色彩和温度的回忆，有了这些回忆，她会无惧无悔的老去。”

周序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马艳春的话，令他伤感，令他后悔，他后悔没有珍惜樟城与马艳春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更后悔起初只是把马艳春当作疗伤的情药，他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马艳春，马艳春也给了他最好的女人能给的一切，而他，竟然曾想过要和她完全分割，做回清白的自己。

“肮脏的周序，卑鄙的周序，艳春姐，他不值得你这样做。”周序痛苦的道。

马艳春似乎没听见周序说什么，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姐以前从没看过电影，没想到啊，前半辈子未看的电影，全在樟城和你看了，三遍大话西游，三遍泰坦尼克号，还有星愿，喜剧之王，我看不懂的黒客帝国。”

“姐，瞧你说的，你才多大，就怎么半辈子啦，想看，我陪你啊。”

“只有地利，人和，没有天时，姐还是不看了，你呢，很快会有新人陪你去影院的，她还会陪你笑，陪你哭，陪你到松林数星星月亮。”

周序愣了：“姐，你这话里有话啊。”

马艳春笑了，道：“你还真以为我是来和你叙旧的，傻周序，姐是带着礼物来的，我要做媒，送一个媳妇，漂亮的小媳妇给你。”

周序没有流露出马艳春想像中的欣喜，相反，他愁眉苦脸的道：“姐，别开玩笑了，你看我，才丧了妻，身无分文，前途暗淡，谁要想和我谈朋友，那真的是智商存在很大的问题。”

马艳春瞪了周序一眼，道：“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确实有点不靠谱，但一个农村出来的，也有过短暂婚姻的小丫头，你难道不想见见。再告诉你个秘密，她可比姐年轻时漂亮多了。”

周序怔住了，他没想到马艳春会介绍个离异的给他，但转念又释然了，说不好听的比喻，自己就是个二手的夏利，还怎么和宝马交朋友呢。

人家马艳春跨过半个城来做媒，自己怎好意思拒绝，大不了就像当年和随明丽的一面之约。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九点半，马艳春要回去了，因为公交车很快就要停运。

一辆过江的十路车停下，周序正伤感的看着马艳春挤上了车，没想到，他还未转身，马艳春又冲了下来，惹得司机很不高兴，用三江话骂了几句。

二人紧紧相拥，马艳春泪流满面。

“周序，我最爱看的还是大话西游，套用春十三娘前半句，想不到我马艳春貌美如花，命运却如此不堪。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想过安安稳稳，无病无灾的小日子，怎么就这样难呢。”

周序哽咽道：“大话西游里还有一句话，很多人拿来用烂了，但没有这句话更适合我此时的心思，艳春姐，你记得电影里那句一万年的话么。”

“那个情话听着的确挺肉麻的，不过，姐还是放在心里了。我的关系一直在污水处理厂，只是因为你们工地刚开张，新来的小资料员业务不熟，公司派我去带带她，明天，姐就要调回去了，往后啊，咱们见面机会就少了，这样也好，姐不想这辈子做你的情人，因为你这辈子的情人，下辈子会成为你的女儿，姐可不要做你的女儿，姐下辈子还想嫁给你呢。”

马艳春挤最后一班十路车走了，周序又独自在纪念碑的台阶上坐了很久很久，最后是咬咬牙，打车回了工地。

预应力所用锚具是从柳州发过来的，齐晶到工地拿了一组锚具，又切了三根一米长钢纹线去送检，她还真的给周序带来一床厚厚的大棉被。

在材料复检结果出来之前，工地没有什么事。

于是，在有些许雪花飘零的星期六，周序再次来到红山广场，忐忑不安的等着人生中又一次相亲。

电话响了，很好听的声音：“你是周序么，我是林娅楠，艳春姐跟你提过的，你现在在哪里。”

林娅楠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周序感觉到整个天空都明亮起来，这个穿雪白袄子，牛仔裤，梳着大辫子的女子，周序竟然想不到一个字来形容她的美，或者说，她的美没有字可以形容，她的美，是认真的，脱俗的，绝世的，如果非要挑点刺，那就是她的身高可能刚到一米六。

周序还是领她去了那家火锅店，还是相同的位置，能看得见江水和广场上的恋人。

当他们坐下时，周序能感觉到，整个火锅店的人，无论男女，都在看向他们，当然，他周序没什么好看的，是林娅楠的光芒，吸引了他们。

“我只有一个弟弟，爸妈都是城郊农村的，和艳春姐是表亲。”

林娅楠开门见山，周序立刻感觉到，这应该是个没有城府的姑娘。

“农村人又怎样，全天下人都是农村人种的粮食养大的，再远点说，一千年前，谁家不是农村的。”

想着前阵子还一心一意要找个三江女孩做老婆，周序又在心中骂了自己三遍卑鄙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