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建造师 第149章 唱歌

万涛越骂越兴奋，越骂越膨胀，他己经陷入了一种自我营造出的慷慨就义般巅狂的状态而不能自拔，为了表达对新贵的蔑视和正义的自信，万涛开始唱起了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

可惜，后面的歌词万涛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平时开车听得最多的是港台的靡靡之音。

“滚滚呀红尘，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只唱了一句，万涛便觉得这首歌不大适合当下的主题和氛围。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这个好像更不合适。

“在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惭惭清晰。”这个也太多愁善感了，唱了两句，万涛摇摇头果断放弃。

“他说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嗯，这首歌绝对应景，于是，万涛一遍又一遍吼起了这首郑智化的“水手”。

从头到尾都在跑调，声音像是从风箱里拉出来的，忽忽哧哧，还带着颤音，十分滑稽。

这个时候笑出声是需要勇气的，但不笑出来有可能会憋出内伤。

好些人逃回办公室笑了个够，然后又跑出来继续听歌，

“不行，不行，实在受不了，自改革开放以来肚子从没这么疼过。”齐晶也捂着嘴跑开了，她没有去厕所，她在二楼的楼梯平台停下来，伸长了颈子朝门房这边张望。

“门卫，门卫，钥匙，钥匙。”雷彪感受到了万涛对他的极度蔑视，他的尊严在荒诞的歌声里迅速贬得一文不值，他需要做点什么，他需要为自己的尊严讨个说法，他突然想起门卫身上应该有钥匙。

“雷老板，不好意思，钥匙扔床上了，没带出来。”门房苦着脸道，本来嘛，楼上楼下一大串钥匙，比哑铃都重，谁没事会拿着到处跑。

“姓万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要破门而入了啊，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你应该想得到。”说完，恼羞成怒的雷彪真的开始用脚踹起了门。

“还敢吓唬老子，浪迹江湖三十年，上山下乡，文攻武卫，老子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你个彪货只管进来，各位看官听清楚，你们千万别跟着瞎掺和，好好做雷家的顺民讨钱养家，替天行道的事就交给我老万了，明年的今天，别忘了在我坟头上多烧点纸钱。”

门卫赶紧上前把雷彪拉开，万分紧张的道：“刚才忘了说，万师傅进来时拎着个塑料桶，当时问他，他说是送我的谷酒，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汽油啊？更糟糕的是，房间里有三瓶液化气，食堂在焊铁架子，所以新送来的液化气就暂时放在门房了。”

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看大戏的兴奋劲，特种公司的员工们争先恐后的跑出了大楼，站到人行道上，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要不要报警，雷彪跑得最快，一口气冲到了马路对面，躲在广告牌后头，哆哆嗦嗦的给雷常青打电话。

只有一个人没跑，季晨，刚才，众人被万涛波澜壮阔的独角戏所吸引，根本没注意到季晨悄然蹲在角落里，在一张A4纸上划拉半天了。

待门厅只剩他一人时，季晨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和颜悦色的道：“万师傅，别紧张，我递封信给你，注意门底下。”

季晨把写了几行字的A4纸从门底的缝里塞了进去。

没多久，奇迹发生了，万涛歌不唱了，门也开了条缝，把季晨放了进去。

十五分钟后，季晨与万涛勾肩搭背的走出门房，有说又有笑，像是歃血为盟了几十年的好兄弟。

眼见这俩人走出大门，上了季晨的“桑塔纳”，然后一溜烟消失在马路尽头，所有员工才品过味来，只好带着困惑，带着意犹未尽的遗憾，三三两两的走回公司大楼。

雷彪第一个冲进门房，在床底下找出那个白色塑料桶，拧开盖子后闻了闻，然后骂道：“他奶奶的，还真是酒啊。”

门卫凑上前嗅了嗅，喜形于色道：“香，真香，好酒。”

雷彪哼道：“不怕死你就喝，谁知道是不是酒精兑的。”

万涛最终还是离开了公司，不过，他是带着婴儿般无邪的笑容离开的，季晨在A4纸上给他开出的条件，雷总全部答应下来，一是继续帮他交“五险一金”，直到他退休那一天。二是每月给他发一千元困难补助，也发到他退休的那一天。

依董大力的话来说，门房里的万涛，是游侠堂吉诃德，走出门房的万涛，是投降派宋江。

“干妈，那天事出紧急，怕他手上真有汽油来个玉石俱焚，所以来不及请示您，我就擅自做了主张，给他画了饼，还带他去找您，我当时想的是，他需要冷静状态下的和解，越对立只会越疯狂。”在雷常青面前，季晨时时表现得都像乖巧的孩子。

”说实话，我对雷彪和康浩那天的表现是不满意的，差点就让家丑传遍了三江，他俩在现场向我汇报时，结结巴巴的屁都说不清楚，一时让我难做决断。你做的很好，非常有分寸，和万涛那样的粗人打交道，道理不能说得太复杂，要让他理解和认可，必须简单明了，还要有操作性。”雷常青为了表示对季晨的喜爱，特意倾着身子，轻轻拍了拍季晨的额头，如同拍着她家里的“小雅”。

“小雅”是雷常青养的吉娃娃，拥有漂亮的奶油色，优雅的圆脑瓜，大而匀称的眼睛，活泼、聪明，对雷常青极为忠诚。

这一拍，把季晨的小心脏拍得扑腾扑腾的，他最近往雷常青家跑得比较勤，见过好多次雷常青拍着“小雅”脑门，嘴里亲呢喊着“宝贝”的画面，他曾经为此非常妒忌那只吉娃娃，现在好了，他终于和那只吉娃娃平起平坐，也能成为那个温韾画面里的主角了，于是，他眼含热泪的哽咽道：“干妈对我真是太好了，遇见了您，我的人生才算云开日现，我才从此真正活得像个人。”

“你干妈就一个女儿，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看见蟑螂就尖叫，女婿也靠不住，是个妈宝男，连个电灯泡都不会换，夫妻俩结婚一年多，别说做饭了，连壶水都没烧过，渴了就喝可乐、雪碧，丢了一屋子的饮料瓶子，这愁得我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有时我就在想，说不定啊，干妈老了以后，还得指望你给我养老呢。”想着女儿女婿这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活宝，雷常青有些神色黯然。

“儿子孝顺娘，是天经地义的事，能侍候您和干爹，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此生义不容辞的责任。”至少在此时此刻，季晨说得是肺腑之言，因此，他脸上显露的是极为自然、毫不做作的真诚，这种真诚毫不犹豫的打动了雷常青，她再次拍了拍季晨的额头以示奖赏。

“对了，现在小骆的脾性是不是温顺了些，还骂不骂你啦，你可不能太惯着她。”雷常青从这句话开始，不再直呼骆思瑞的大名而改称小骆了。

“有干妈给我撑腰，借她十个豹子胆她也不敢，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呆会我们几个股东还要开个会，商量一下人事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起，你就是负责经营部的季总了。”

万涛大闹常青公司的时候，周序正站在工地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的叶子一片片落下，他现在多希望自己也是这落叶，落在泥里，然后埋葬，腐烂，消失。

但是，一个少年的影子从泥土里偏就倔犟的钻了出来，那是九七年的史晓明，随后，又有更多的影子从泥里钻出来，三年前的史晓明，两年前的史晓明，一年前的史晓明，三个月前的史晓明，五个史晓明排成一列，或单纯，或质朴，或坦然，或大气，或沉稳，但脸上都挂着如诗般的笑意。

被那样的笑迷恋着，吸引着，逼迫着，追赶着，周序再也无法安静的猫在房子里，他只好逃了出去。

他坐了的士，不停催着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李国球的农家小舍，见到李国球的那一刻，失去的疼痛再次让他流下了眼泪。

“周序，我这里没有治愈你伤痛的良药，我也不想说那些没有用的貌似能慰籍人心的话，毕竟，我们都不年轻了，喝半碗心灵鸡汤就能变得没心没肺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李国球正对着午后阳光，光线有些刺眼，让他大概只能看到周序模糊的轮廓，他感觉周序瘦了不少。

韩萍一见到周序，立刻说养鸡场还有事，随即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我想知道史晓明那天对韩萍还说了些什么。”周序注意到了韩萍对他的态度，但他不在乎，他来的目的是寻找能拖自己走出阴暗的力量，哪怕是在阳光里呆上一小会。

李国球低下头，沉默了会，将轮椅转了个角度，他不想让周序看见他眼角湿润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