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之开了门,门口也没站着什么需要孟依依遮住眼睛看不得的,又或者是血肉模糊,或是漂浮在空中晃晃悠悠舌头伸得老长的东西,门口只是站着白日里招待过他们的那个客栈老板,惨败的脸上笑意都是勉勉强强的:“请问,需要什么吃食送上来吗?”
陆言之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地谢绝了老板,并表示晚些他们会自己到镇上逛一逛,找些吃的的。说完不等对方有反应就啪地一下关上了门。陆言之转过身,笑得爽朗:“孟依依,起来起来,搞事情了搞事情了。”孟依依一时间被那笑意晃了眼,从前好像是她总说着这句话,不厌其烦地摇着什么人的胳膊:“陆言之,陆言之起来,起来啊,搞事情了搞事情了。”对方一面要装作这样很不好的样子,一面把口嫌体正直做得十分到位,搞起事情来的时候比哪个人都要投入。穿着红衣的仙人站在一边,出主意的是他,最后放风不肯动手的也是他,被什么人抓包了的时候,他总是快速站稳了队伍,一板一眼的指责,一副老父亲的操心模样,一句接着一句的:“就是就是。”
孟依依忍不住笑着,问:“这次想怎么玩儿?”
陆言之丝毫没有发现孟依依说的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无比高兴这个人说话终于带上了过去的口气,他沉吟了一刻,抬头,挑了挑眉:“虽然我个人比较偏好等我哥来了让他收拾烂摊子。但现如今摊子还没有那么烂,我们得先弄烂一点,你说是不是?”
孟依依点了点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很有道理。
陆言之说:“事情到了现在,我们能够知道的是,梧桐全力拖住那个小鬼不让他以小沐的身份谋害吴罔镇剩下的的人才没有给仙界报信,而那小鬼其实是巴不得回到吴罔镇的,吴罔镇内的一切又维护得这样好,连还侥幸活着的人都不敢打破这里原有的生活,可见那个小鬼是很害怕这里的一切出乎他的控制的。”
“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事情脱离他的控制范围内。譬如……”孟依依接了话,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就是异口同声:“打破这里的规律。”
孟依依翘着腿,一晃一晃的,满眼狡黠:“最简单的一点嘛,就是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大惊之后出现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去投胎的,投胎嘛,自然是要去冥界的,我们这两个冥界要员,不好好为亡故的人谋福祉,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陆言之从善如流,觉得很有道理。想着要不用法术扯个大喇叭?孟依依却好像知道陆言之在想什么,义正言辞,掌心朝着对方示意不要说这样无趣的主意:“诶!粗鲁!我倒是有个办法。”
片刻后,牛头马面站在了陆言之和孟依依面前。两个鬼差站在房间中央的,更是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看着完全被自家老大感染,不怀好意地笑的时候,嘴角勾起来的角度都一模一样的阎王大人,牛头马面更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两个人就差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了。
两个人半炷香之前接到紧急召唤,忙不送迭丢下冥界那些登记归来的小鬼给黑白无常,然后立刻立马上马就往老大指示的方向赶,然后就到了这间客栈。牛头探查了才发现这个叫吴罔镇的地方怎么这么多游魂,死了还不自知,继续在镇子里生活,隐约还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牵制这些游魂,不过他一个鬼差,他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能搓搓手等老大吩咐:“那什么,老大?”
孟依依点了点头:“先说说,你们俩发现了什么?冥界你俩待得时间长一些,知道的也多一点。”
马面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小手:“这也不归我们管啊,那些鬼要是要转世投胎的才去冥界,若是自愿辗转人间,为祸苍生的,那得归鬼界管!”孟依依觉得很有道理,但想了想自己和芜渊的关系,好像这么管一管,对方应该也不会生气,况且游魂嘛,又不知道自己死了,至少得告诉人家一声,才能让人家做自主选择不是!瞧瞧!她孟婆是多么开明!
孟依依赞扬般为马面小朋友鼓了鼓掌,然后说:“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两位到街上去走一圈,闹点动静出来,最好是在那些游魂面前装模做样地告诉他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牛头不知道说些什么。马面瑟瑟发抖。明眼人看了就知道那群游魂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就是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不想让他们知道好不好!我们两兄弟只是平平无奇的冥界小鬼差!为什么要让我们两个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况且这个镇子一看就知道被闲置了很多年啊!一直没人管!最近看起来连守护灵都已经消散了!那等新的守护灵来了让它自己管不行嘛!
陆言之站在孟依依身后,没有等到回应,脸色稍稍有些不虞,右手竖起大拇指,然后轻轻往自己的脖子上哗啦了一下。孟依依没注意,只是撇了撇嘴:“你们两个怎么了?不行吗?放心吧,我和芜渊关系不错,他不会怪你们的!”
牛头马面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还要装作一副天呐谢谢老大信任我们的感动模样:“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牛头马面出了客栈,孟依依就趴在房间的窗口往下看。她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大街,风光倒是一览无余。只是这吴罔镇的风光实在有些辣眼睛,街道上虽然闪着灯火,貌似热闹非凡,可走动的十有**都是活死人,你说吓不吓人。
牛头马面走到了大街中央,往孟依依的方向看了看,继而颇为疑惑的摊了摊手。别说是牛头马面,就连孟依依,和站在孟依依身边的陆言之都不由得皱了眉。牛头马面这两个名字可不是白白取的,两个人可不就是一个生着牛头,一个长了马面吗,可冥界使者的形象,除了黑白无常,就应该是牛头马面了啊,怎么会这么两个冥差大剌剌地站在路中央,周围路过的游魂却没有半点反应,就好像只是看到了极为正常的人一般。
孟依依使了个眼色,牛头接收了讯号,立马拦住过路的一个幽魂,装模作样碰了碰腰间挂着的招魂铃,变出一本册子,执着一支笔:“吴罔镇张氏,男,阳寿三十三,现如今你寿元已尽,冥界特来拿你。”被拦住的那个游魂先是愣了愣,之后不要说半点惊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怎么变化,木然得就好像难以下咽这个事实一般,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哈?”马面愣了愣,然后拿胳膊肘杵了杵同样傻了的牛头,程序不是这么来的啊,照道理这个时候对方应该先慌乱,然后观察自己的身子,继而惊恐下跪,祈求再拥有一些能够和爱人在一起的时光,最后才满带着怀念和不舍地跟他们走,然后按照那个情形,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会注意到这样的状况,从而就会都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到了那个时候吴罔镇俱乱,管那个假小沐躲在什么地方,只要这些游魂乖乖回了冥界准备转世投胎,假小沐都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可是现在事情完全超脱了他们的预料。
还是那笑声,终于难以压抑地从孟依依窗口对面,隔了一条街的二楼窗口处传来,那个小孩儿就是坐在那儿的,笑得都叫人担心会不会随时都会从那二楼窗口摔下来。
底下牛头和马面还在一个个尝试,可每一个游魂都和他们问的第一个一样,只是原来这些人还不曾过多的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到了现在,几乎整条长街上的人都在晃晃悠悠往牛头马面的方向聚集过来,虽不是气势汹汹,可偏偏配上那副模样,是极其吓人的。饶是牛头马面这样见过风雨,喝过孟依依牌孟婆汤的鬼差都不自觉脚抖起来。
“我说你们这是何必呢?”小沐是问得诚心诚意的,孟依依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些真诚地发问:“你到底是谁?”
坐在窗台上的那个孩子似乎不高兴这样的问题:“我就是小沐啊。”
说话的功夫,牛头马面已经被那些游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两个鬼差一时间竟都没有办法冲散这群游魂的围困。孟依依突然有了个不大好的想法,她从前听芜渊提过,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还有这样的人的。该不会这个假小沐还没完全死了,和这些游魂又有什么勾结,所以拿自己的命饲养这些游魂,营造出吴罔镇安然无虞一如从前的假象吧?
可是目的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大约知道孟依依在想什么,那个假小沐微微抬了抬下巴,眼中落寞的情绪藏也藏不住:“我的目的啊,已经消失了。”话音落的那一刻,他所在的小楼突然起了大火,继而就像是推倒的骨牌一般,青绿色的火势快速蔓延了整片街区,那些游魂一个个倒在地上,以诡异的姿势蜷缩着,撕扯着自己的皮肉,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压抑而痛苦的喊叫。
火势很快就席卷了孟依依他们在的这幢小楼,可偏偏这个时候灵力被压制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陆言之在察觉到自己的灵力消失的那一刻,便义无反顾地抱住孟依依把她护在自已怀里,在火舌吞噬他们之前,他背部朝后,冲破了二楼阳台的木栏杆。孟依依回过神,注意到自愿要做人肉垫子的陆言之脸色极其难看,脖颈上爬满了可怖的血痕,可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落在了阳台之外,眼看就要摔落在地。
孟依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几乎是怒斥的:“陆言之!”她没有了灵力,又哪里指望陆言之的灵力还在,用这样暴力的方式着地,陆言之简直就是找死,两个跳下来叫牛头马面接着一点都比这样好吧,没脑子没脑子!还有那脖子上的血痕又是怎么回事啊!
牛头马面亦是惊呼:“老大!”
还没等两个人摔在地上,便有一道厚重的灵力自上而下覆压而来,熄灭鬼火的瞬间,又帮助孟依依和陆言之两个平稳落到了地上。只是那个力道实在叫人有些迷惑,还顺势把孟依依和陆言之分开了些。孟依依还没来得及扯着陆言之的衣领看看那血痕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道身影轻轻巧巧落在两人中间,芜渊抬手搭了搭陆言之的肩,陆言之原本那蔓延到脖子上的血痕竟然悄无声息的褪去,就好像方才的狰狞只是孟依依的一场白日错觉。
芜渊收了搭在陆言之肩膀上的手,继而抬手向前,虎口收紧的那一刻,那个妄想把自己烧死的假小沐瞬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上,此刻,芜渊的手正死死掐着那个挣扎的孩子,芜渊脸色还带着轻浮的笑意,手上的力道却在霎时间收紧,几乎是在短瞬之间,那个孩子眼中的惧意都还没来得及弥漫全脸,整个身形便在芜渊彻底施力的那一刻,化成绿色的萤火散在空气里,而那些痛苦蜷缩在地的游魂,终于得到了解脱,微微松了松身子,还像个活人一般,开始废力喘息。
孟依依哑然。这样暴力的手段,她一直觉得芜渊实在好相处,打两下骂两句,调侃两声,哪怕偶尔被气跑了,哪怕总是神出鬼没的,可是出现的时候就可以一如往常和再亲昵不过的伙伴一般相处。
怎么就忘了呢?这个人,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君。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世间四杀不过就是,仙君玄衣睥睨,茯苓妖主揶揄。鬼君生杀肆意,冥界玧姬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