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四个人都好好在正堂坐下,已经要黄昏。江淹本想喊管家婆婆布膳,可想来想,穆安崎吃不得,而另外两位,照穆安崎说的,一位是孟婆,一位是阎王,都是冥界任职的仙官,大约也是不用进食的。默默收回了手。
孟依依连忙哈哈打马虎眼:“没关系没关系,反正都是要坐下来聊的嘛!”陆言之难得有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一副公事公办秉公处理不近人情的模样,让孟依依莫名觉得眼生,他皱着眉,提醒:“你若是爱她,就不该强行留她。留在这里对她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江淹寒着脸,哪怕是不能够触碰到穆安崎,依旧把小姑娘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下,两道手影错叠在一起,叫人莫名觉得心酸了些,他声音低沉:“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有的东西就是希望。”他一声轻笑:“枉你们这些做神仙的,受着万民祈拜,给不了人希望就罢了,既然给了,为什么要这么无情地收回去呢?”
这个世界很奇怪,好像是众生靠着神仙,祈求着上苍,风调雨顺,安居乐业,而实际上,哪一个神仙不是靠着芸芸众生的祈愿才能够有修炼和精进仙法的机会的呢?香火与信仰,是支撑着神仙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东西,可偏偏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于是神仙离凡人越来越远,一方压倒性变得越来越严重。江淹不信鬼神,大多时候也是因为他看清了这一点,可是穆安崎重新回来,让他突然萌生了希望。
孟依依在知晓了两个人的故事之后,莫名心软,她对仙界没什么印象,但直觉告诉她,她也是从那九重云霄来的。江淹的话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真的发自内心在问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询问,才叫人为他感到难过。
“我有个朋友,或许可以帮忙。”孟依依叹了口气,这么僵持着,哪怕他们强行带走了穆安崎,对江淹来说,无疑是折了他的命,他不忍心,所以想要帮忙。陆言之没有吭声,大约也不反对孟依依的决定。对江淹来说,这大约是莫大的喜讯,穆安崎还是多问了一句:“会害了公子,或者妨碍你们的工作吗?”
孟依依笑了笑:“不会伤害你家公子你放心,以你现在的魂魄,最多还能够在凡间待一夜,天一亮,说不定就会烟消云散了。我那个朋友芜渊,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但在鬼界也算是称的上名号的,天亮前,我让他来带你,去鬼界寻求庇护吧,等到你的爱人准备好了,你们再一起去冥界,到了那个时候,在我们的地盘,保证你们的来世一切顺利,恩爱白头。”虽改不了穆安崎的命数,但这已经是孟依依可以想到的,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了。孟依依一句“我们”极大地讨好了臭屁阎王陆言之,于是他也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让鬼界插手进来的决定。
穆安崎的嘴角往下拉了拉,感动得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小孟婆。”孟依依被她弄得反倒有一些无措,她是冥界的人,自然可以接触到这些小鬼,她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好啦我也难得有这样仁慈的时候,你也知道哒,冥界的鬼看到我就跑的。”江淹听了这话,转头就低声问:“受委屈了?”那一脸担心的模样,好像穆安崎真的受欺负了一般,孟依依觉得江淹这个人真的挺没意思的,一点玩笑都开不了,生怕别人欺负了他们家小丫头。陆言之颇为贴心地捂了捂孟依依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昂,不委屈不委屈昂。”一边做着这般幼稚的动作,一边皱着眉瞪着江淹。座上两个大男人孩子气的样子,惹得孟依依和穆安崎皆笑出了声。
陆言之陪着孟依依在江宅用过了晚饭才离开。两个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孟依依捻了一只灵气蝴蝶去给芜渊报信,月朗星稀,两个人影慢慢融入夜市,好像和周围的凡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那只青色的蝴蝶摇摇晃晃地飞着,挑着没有人的街道,自顾自往自己的目的地。冗长的巷口,它本是打算穿了墙便隐如鬼界的,可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晃晃悠悠在原地停顿了两秒,继而打算学着寻常蝴蝶的模样,装着什么也没发现,顾自往后飞去,可就在它转头的那一瞬间,一处细小如星点一般的萤火落在她的翅膀上,橙色的点与青色的翅膀形成了重大的反差,那颗东西也不知有多重,竟让它一下失去了重心,被死死压在地上,一双白色的靴子落在它的身旁,小蝴蝶就好像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拼命挣扎,那人轻笑了一声,往小蝴蝶来时的路走了去。
江宅里,穆安崎坐在门口台阶上,江淹坐在轮椅上,待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隔着树色,看着朦胧月光,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样的寂静太难得,也太舒服了。穆安崎看着月亮周围突然开始诡异变换的星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问:“江淹,那个,星星会这样吗?”江淹本是看着穆安崎的,听到她这么问,才往天上看去。不对,那星点根本不是在天上的,反而是距离他们更近一些,而且现在还在不断地接近。穆安崎喃喃:“这个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呢?”
摇摇晃晃的星点落进了江家院子,不刺目,反而像萤火虫一般漂亮得不像话。穆安崎好奇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江淹要拉她,一个男人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两个人的动作:“晚上好。”循声看去,那个人就站在点点星光的中央,笑得十分温和。江淹头一次这般警戒,就连当初面对穆子岳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很危险,他看了看傻乎乎还想和那个人打招呼的穆安崎,警告:“到我身后去。”
穆安崎撇了撇嘴:“不是啊,你不用担心的,我认得他。”
“你认得?”那人和江淹异口同声,不过前者带着几分惊喜,后者的口吻之中带着警惕。“是啊。”穆安崎回答,“这个人我在冥界见过,应该,”她想了想,“应该是判官大人吧!我记得小孟婆是这么叫您的。”
“是啊。”沈迦和和气气的,那些星点萦绕在他的周围,无序地上下移动。江淹推着轮椅从台阶一侧的平台往下,挡在穆安崎身前,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冥界的人,他更放心不了。沈迦大约是觉得江淹这般不自量力的动作可笑了些,笑出了声,却是真正公子气质地拿折扇抵着唇,笑过了才从容询问:“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冲着你身后的小姑娘来的呢?或者说,也不全是吧。”
“什么?”这次不仅是江淹,连穆安崎都察觉到了不对。沈迦把玩着折扇,那些星点便慢慢都聚集到了他的扇子周边:“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身为冥界的要员,要是直接对没有喝过孟婆汤的鬼出手,事情就会有些麻烦,”他抬手,折扇一端指着江淹和穆安崎的方向,然后轻轻抖开扇子,抬眼的那一瞬间,那些星点发出冷冽的光往江淹的身上打去。剧痛几乎是一瞬间袭来的,那些光点打在江淹身上的那一刻,就死死把他压在了地上,比起来,此前陆言之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沈迦根本就是用了全力,在碾压这个凡人的。
哪怕是江淹死死忍着痛苦,压低着声音喘着粗气,努力想撑起身子,十指在石砖上都抠出了血,可沈迦只是轻轻压了压扇面,他便再次倒在地上,那些疼痛加倍打在他身上。穆安崎看到江淹倒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此前那种血液倒流的感觉卷土重来,满脑子只叫嚣着杀了沈迦一个信息,她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江淹意识到了沈迦的目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穆安崎!冷静穆安崎!我没事···你··你听到没有。”他说得断断续续,开口的那一瞬间喉头冒出的血腥气进一步刺激了穆安崎。
沈迦听见江淹的话,看到穆安崎的反应,甚是欣慰:“不愧是公子江淹。我虽然没办法直接对这个小姑娘动手,可如果小姑娘自己变成了恶鬼,我作为一个正义的冥界官员,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你说对不对?”
那句对不对说得实在轻巧,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沈迦如愿看到原来还是个小姑娘模样的穆安崎身形剧变,肩膀后生出利刺继而便是如同翅膀一般的东西,染着火,穆安崎的眼中也闪着火光,以及是毫不留情地伸手化成利爪朝沈迦刺了过去。穆安崎一动手,江淹就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力小了一些,甚至连剧痛都褪了去,那些星点从他身体里冒了出来重新回到沈迦周围。沈迦只是动了动身子便避开了穆安崎的那一重击,小姑娘落地的那一刻,熊熊火光把她包围,那些星点立马四散在穆安崎周围,星点和火光之中,再也不见人形,只剩下一只小小的尚未长成的火凤一边痛苦嘶吼着一边盘旋,沈迦惊喜道:“竟然还是个能化形凤凰鸟的,了不得,命数这样好,原要是加以修炼说不定有朝还可以获得仙职呢。”他说着叹了口气,“唉,只可惜,现在只能入药了。”江淹眼睁睁地看着穆安崎失去身形,沈迦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他扯下腰间佩戴了多年的玉佩往沈迦身上砸了过去,沈迦察觉了却以为到了这个时候,一个凡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没有躲,那玉佩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感受到了一阵灼痛才意识到不对。
涌起的星点拖住那块将将要掉落在地的玉佩,他寒了脸色,手上的灼伤在不受控制地变大,直到烂了一大块才慢慢停下来,皮肉接连往下掉,肉眼可见的森森白骨。沈迦的半个手掌几乎都要损了去,他这才正眼看了看江淹和其丢过来的那块玉佩,正色:“竟然还是神物。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沈迦蹲下身子,他的身后那只小小的火凤在星光的包裹中慢慢失去动静不再挣扎,江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不!”
沈迦探了江淹的魂识,皱眉:“你是东隅国皇室的后人。”沈迦站起身退后一步,他本来可以消除了所有痕迹,清理掉江淹的伤口和记忆以保证他这一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可如果这个人是东隅国皇室的后人,他就绝对不能放过这个隐患,要知道那位仙君,不,现在应该说是上神了,和东隅国牵扯颇深这个事情整个仙界尽知,若是真的查起来,怕是会很麻烦。沈迦转过身:“那就对不住了。”
江宅门口的巷子,一男子慢慢悠悠踱着步子走着,他身后的宅子燃起了熊熊火光来。他与那只灵蝶错身而过,压在灵蝶身上的星点飞起紧紧跟着沈迦,灵蝶在摆脱了束缚之后,晃悠了两下,好不容易再次飞了起来,又有一道星光打在它身上,这一次,它跟着随风飞来的灰烬细尘散在了风里。
“走水了!江家走水了!”
孟依依蓦然回头向来时的方向看去。陆言之问:“怎么了?”孟依依不确定,她在某一瞬间突然感知不到了她那只灵蝶的存在,照理不可能是芜渊接到了消息抹杀了她的灵蝶才对,她看着远方的红光和融入夜色的黑烟:“出事了。”
我只能自己做自己的课代表:东隅国是谁呀?去看看白泽番外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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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公子江淹(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