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再醒来时,天刚刚亮,火已经灭了。
小银发坐在一旁,怀里还藏着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
“哪里来的兔子?”
寻春凑近,狐疑的同时又觉得惊奇。
小银发抱着它抬眼,声音舒缓:“我也不知道,它自己跑进来的。”
听罢,寻春更觉得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万物本就有灵,便也不觉奇特了。想来它定是喜欢他,才特意跑来的。
看来,谁都喜欢好看的,动物也不例外。
想着,寻春瞧了眼他,点头又看向他怀里的兔子,随意说:“你喜欢他?”
没等到兔子反应,身旁的人倒是先出了声。
“什么是喜欢?”小银发撇头,满心眼里装着疑惑。
寻春没注意他的神情,认真揉顺着兔儿的毛发,慵懒说:“就是像现在这样啊,看见它,你就觉得很开心,想把它抱进怀里,不想松开。”
“…这是喜欢。”
他的声音很重,好像在记忆,这样的表情,倒是较常人来说有些稀奇。
寻春挑着眉看他:“看来是喜欢喽,我也喜欢。”
说着,寻春就将兔子抱进了自己怀里。
只那一瞬间,小银发愣住了。
半刻,他面露释然,很笃定的说:“我松开它了,这不是喜欢。”
寻春看着他较真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小银发,不是这样理解的,喜欢也有分程度。”
“你所喜欢的,一是它可以给你带来快乐,二呢,你会不希望它受到伤害,三呢,你就会想占为己有,不过这些都只能称之为喜欢,娘亲说,喜欢的最高境界是爱。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娘亲除外。”
“爱一个人会让你感觉到幸福。”
他听的很认真,但看起来,依旧是那副干净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寻春叹了口气,起身放下兔子,道:“好啦,不懂以后慢慢懂,我们得走了,白天时间可不长。”
走在大雪里的时间很长。半巡后,寻春实在没忍看他光着脚丫踩在雪地里,于是就赶着黄昏,到林子里寻了只猎兽,取其皮给他的脚包上。
“我不冷。”他说的倒是很诚恳,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假的。
寻春不信,但还是应和他:“是是是,你不冷,但我看着冷啊。”
“所以你得穿,就当给我御寒了。”寻春笑着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小银发平静地听着,眸光里晃晃闪过一丝复杂,犹豫问:“你…很冷?”
“嗯,可冷了。”寻春不加思索地答到。
听罢,小银发也没在说话,只是后来乖乖裹着那兽皮,静静跟在寻春身后,离得很近,很近…
*
三天后。
“小银发,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雪地里,寻春回头,对他问。
他看着她,眼睛清亮,摇头清晰说:“不累。”
寻春朝他伸手,将他拉到了身边。
“不远了,马上就可以到小月村,我们去找月婆婆。”
怕他不知道,寻春又补了一句:“月婆婆是小月村的巫神。”
“嗯。”他跟在她身旁,乖乖点头。
小月村位于冬国的西南边,这里虽也终年积雪,却鲜少出现凶物邪兽,因而这里的
村民生活很是安乐,少有争端。
见外人到来,他们也十分热情,不出几时,便将寻春带到了月村巫神的居所。
这是一间十分古落的屋子。屋子里,一盏盏装满萤虫的罐瓶错落挂留在墙上,繁复的帘布后,风铃闻声而响,声音低沉却又清脆,卷起一团风,吹动着里头泛黄的符纸哗哗翻动。
寻春虔诚的站着,对着符帘后的巫神双手合十,恭敬开口:
“月婆婆,我是寻春,我来寻灯。”
“这是我阿婆—洛神托我带给你的符信。”
幽暗里,透过朦胧的符纱,一束银辉渗出,轻搂过符信,将其慢慢送入符帘里。
半响,一道深沉神秘的嗓音声从内穿出,像是远古人的呼唤。
“丫头,你想寻春?”
“是的,婆婆。”寻春和声回答。
“几千年了,人人都想要一个春,却不是人人都愿去寻春。去了的,终也从未再见得,没有回音,亦不见尸骨,可世界,确再无此人。你不过一个孩童,就此作罢吧。”
“月婆婆,我是一定去寻的。”寻春语气坚定,对着符帘后的神,一字一句说:“人人都想要一个春,所以人人都有去寻找春的权利,何况,你又怎知,去寻春的人,没有找到他们的春?”
萤火在少女倔强的声音里逐渐变亮,少女的眼眸里,也慢慢浮现出了光的影子。
“我相信,只要世上还有人在寻春,总有一天,春一定会被找到,若是无人再去寻春,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冬永远会是冬,世上永远都不会有春。”
“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
月神轻叹一声,声音舒缓地说:“罢了,既已接了洛神的请求,我便助你一次。”
“你要寻的那盏灯,就在冬国西南角落的斜壁山谷的顶端,你出了村子,一直往南走,再趟过一条冰河,便可抵达。你到了那,首先看见的,就是一片林子,没有人知道林子有多大,也没人知道林子里有什么,能走多远,只看你自己。之后的,我便无从知晓了。”
“不过,一切都是有机缘的,人是,灯也是。”
“灯是否会亮,还得看它自己的意愿。”
灯,也是有意识的。
寻春垂下眼睫,一抹阴翳轻落,打在她的眼睑上。
半响,一道低沉的笑声从里头传来,月神的影子落在地上,轻轻摇晃着。
“这段话,我已经不记得说过多少回了。可惜,我要老了。”
“婆婆…”寻春听着,不忍低声呢喃。
倏然间,一道银色的光散射进了去。
月神抬眼,随着银束,悄悄注视着这位慢声走近的银色少年,眼里,掀起一丝奇异。
“你怎么进来了?”寻春也注意到了,回身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他。
“太久了,你没出来。”他远远矗立着,携带着外边的霜雪,声音温润。
寻春回过身,朝月神郑重鞠了一躬,“婆婆,我记住了,谢谢您,等下次我再来,给您带阿婆最喜欢的桃花酿。”
“等等,”月神叫住她,语气里,藏着一丝倦意:“太晚了,在这歇一夜再走吧。”
寻春转头看了眼满身霜雪的他,面露喜色,冲着月神展颜一笑:“好!多谢月婆婆。”
月神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哑声低语:“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人回来。”
*
“桃花酿是什么?”出了门,小银发跟在寻春身旁,一脸认真地问。
“就是用桃花做的酒酿。”寻春踏着小步回过身,边走边说,语气轻快:“我在阿婆的手帐里看见的。不过桃花只长在春天里,这里是没有的。”
“等我找到灯,寻到春,我就要种很多的桃花,做桃花酿!”
“然后给阿婆,送月神,带给你,所有人都会有!”寻春的眉眼扬着笑,面容中显现出一丝梦幻。
“好。”小银发低磁回声,银蓝的眼睛里,柔上一层朦胧的薄雾。
*
房屋内,橘红色的火焰在炉膛里跳跃,为这略显冷清的空间带来了丝丝暖意。
寻春一进屋,就趴在了火炉边上,拾掇着自己的东西。
半响,她抬起头,起身。
“你在看什么?”寻春看着小银发静静站在窗边,也不由走过来,好奇地问。
“雪。”他声音温润,很是平静。
这一刻,时间好像变慢了,面前的雪花缓缓落地,慢慢消融着。
“寻春,你为什么要去找春?”
“是冬不好吗?”
那声音淡淡的,却暗暗里好似带上了一丝偏执。
寻春望着窗外的雪,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他:“冬很好,但春,更好。”
“小银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寻春吗?”
他微微低头看向她,眼睫轻轻扇动,目光柔软。
“我出身在主城边境的一个小村落里,人们把那叫赋洛村。那里同这里一样,终年积雪,霜雪不化。
村里的每一天,都很安静。每户人家都总呆在屋子里,从不出门。娘亲告诉我说,村落是根,离开了这,根就断了。
我知道,在这个国度里,人一旦离开了根,就会死,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咒痕。因此,没有人愿意堵上自己的性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我不同。我生来奇异,向往大地,不受万事万物所影响。所以,我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可以走出去的人。村里的巫神,也就是我的阿婆说,放逐,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当时开心的不得了,站在村沿边上,对着天空,对着雪地,大喊:“我可以出去了啊!”
可娘亲病了,病得很重,相比出去,去追寻自由,我更想要的,是留在娘亲身边。我还记得,在满是药熏的屋子里,萤火虫四处碰壁着,在暗罐子里散发出幽暗的光,娘亲第一次和我提起了父亲。
“你父亲,是个外乡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村门边上望见他时,他满脸的风霜,像个在风雪里被遗弃的人,看见我时,慌张得紧。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因为我一眼就确定了,他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我虽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但我知道,他选择留在了这里,于我而言,这就够了。后来,我有了你。你很像他,我很欣慰,又很难过。”
娘亲看着我,泪眼婆娑。
“娘亲想看看春天,但娘亲,好像等不到一个春天了。”
后来,我知道了父亲离开的原因。去替大伙寻一个春天,也替娘亲。
只是,娘亲走了,没能等到一个春天。
所以,我出来了,来替娘亲,寻一个春天。”
“寻春,”他慢慢将手伸出窗外,轻声说:“雪要停了。”
“嗯,雪下小了。”寻春接住那一点小雪,柔声说:“好好休息吧,然后,等明天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