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不是每天都有的,按照傅宁的意思,他们想要搭上去昆城的顺风车还得等两天,幸亏傅宁宅子还算大,再多住几个人也住得下。
毒老怪虽然在毒药方面登峰造极,但大多数时候只管制不管解,有时解药还没百骨生做得快。化去了玉千龄这一身内力的毒就是没解药那种,只能等待它自行代谢,毒老怪掐指一算,说得三天。杨开多等两天倒是没什么,只是想到他已经约了胡天才在昆城见面,这一次两次的耽搁,得迟到多少天啊。
况且阿蛇姑娘回去必定是快马加鞭,这段时间她又行到何处了?隋王世子会不会问起蛊的事情,又会不会改变主意?越是拖下去,杨开心中的担忧就越多一分。
“你可有觉得不适?”他放心不下,便格外关心,忍不住亲自问问步青遥。
步青遥一时没明白:“什么不适?”
杨开对于蛊虽然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他想了想相关的描述,也并不清楚具体的表现,只能说得笼统一点,一网打尽:“烧心,心痒难耐,浑身无力,大汗淋漓,心慌意乱,非常渴求什么东西之类的。”
步青遥:“......”这怎么听起来像是中了别的东西。
他稍微想歪了一下,就差出去了十万八千里,不由得真有些心慌起来:“若是有,会怎样?”
子蛊失去了母蛊的联系,就会躁动不安,但也有可能是受了母蛊的指令,热烈地渴望与母蛊融为一体,杨开也拿不定会是哪种,便答得有些含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轻者致残,重者丢命。”
步青遥:“......”
他似乎被吓住了,好半天才撬动僵硬的牙关,挤出几个字:“那我该如何?”
“也不要太过担心。”见他那样子就是受惊了,杨开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你.....尽量放宽心情,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等到了昆城就能解蛊,不用慌张。”
步青遥有些迟疑:“放宽心情?”
在对方没变卦之前,确实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杨开点点头:“保持心情愉悦。”
之前玉千龄也说过得顺着蛊虫,否则就会遭到反噬,他是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莫非就是已经遭到反噬了?步青遥呆呆地愣在原地,顺应心意......吗?
嘱咐了几句,杨开觉得担忧消减了一些,也不再需要多说些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凉亭下的玉千龄和毒老怪,玉千龄从一开始的拒绝到现在,也算是学上了正轨,毒老怪似乎是真心诚意地教她,全然忘了自己说过无数遍的“我不收弟子”,还将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详细介绍,生怕她学不懂。
傅宁还是惯常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是将他们一行人翻来翻去地嘲了无数次,回过头又说帮他们打造点新武器。不过步青遥暂时没有换掉青遥剑的打算。傅宁现在就在他的铺子里,来不及做全新的,他就取了现成的改改。
不知道是不是杨开站起了身,让步青遥误以为他要离开,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慌慌张张地说了出来:“你......你可以不要走吗?”
杨开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见他看向自己,步青遥顿时如临大敌,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也许还在不断冒汗,特别狼狈。
他这表现确实狼狈,也很反常,杨开当下便皱了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把了把脉,最后还是找不出原因,只能试探着问:“是因为蛊?”
蛊......对,都是因为蛊,步青遥好像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的理由,有什么可羞耻的,都是蛊虫罢了,他平复了剧烈跳动的心,说话也有底气了:“应该是吧,所以杨兄可以不要走吗?”
他低下头看着杨开还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习武之人的手大都不会像豆腐那样细嫩,杨开也不例外,可他看着那修长而匀称的手指,不知怎么就觉得它们分外可爱,甚至想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杨开更加诧异地看着他。
步青遥不急不缓地继续道:“我觉得心中不安,还有些乏力,尤其是手,我觉得有些不正常。”
手没有力气?杨开忽然记起了他也曾中过的不知名毒药,硬是让自以为百毒不侵的他麻木了好一阵子。
杨开顿时问道:“是中毒了?”
这个问题步青遥答不上来,毕竟本来就是瞎编的,他只能含糊地说了个“嗯”。不知道这毒对蛊虫有没有作用,杨开一想起这如同悬剑的蛊虫就有些着急,他挽起了步青遥的袖子,仔细探查他手臂上有没有针孔。
他的手上不少老茧,而手臂内侧的皮肤又细嫩得多,痒痒的,步青遥却觉得意外地平和,尤其是杨开如此在意他的时候。
他那些小心思杨开并不知道,他收回了手,抬起了头:“也没有看见针孔,你现在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步青遥一回神,就连忙收回了手,挽下了袖子,目光有些闪躲:“没.....没有。”
杨开也不是妙手神医,他只能小心嘱咐几句:“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步青遥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阿蛇是不知道自己在杨开心里已经被怀疑了一遭,她换下了林婉晴那身实在是限制行动的罗裙,穿上了一身劲装,虽然她不会武功,也硬是有了一种侠女风范。
她是打算策马疾行的,只是她请来的神医......
马车晃晃悠悠,还不能走得太急,都已经傍晚了,他们还没走到下一个站点,要到浣州,这得要何年何月啊。
晏恺乐正襟危坐,他相貌英俊,眉目间自有正气,比起他的师父,多了一分刚硬,但也不损百骨生的名号。百骨生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师门,第一个得到“百骨生”名号的是他师父,师徒传承,上一届武林大会十年之期,他成为了新的“百骨生”。但他知道,那都是天大的误会。
相谷雪抱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比起到哪都一副表情的晏恺乐,她每一次出门都是一次煎熬。
桃儿掀开了门帘,看了一眼一脸菜色的相谷雪,再看了一眼号称“包治百病”的神医“百骨生”,有些不太信任:“神医,你的侍女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指甲划过粗糙陶瓷的声音。
晏恺乐面不改色:“她没事。”
神医长得好看,却不喜欢笑,看起来真是吓人,桃儿也不多说什么了,她只能放下帘子,吩咐马夫再走慢一点。
相谷雪抬起头来,用手绢擦了擦嘴,哪里看起来都很不悦:“神医,真威风啊。”
晏恺乐一瞬间就泄了气,他看了一眼相谷雪,自从上一次众人将他误以为是神医之后,相谷雪就没对他说过几句好话。他虽然是大师兄,却没有学到多少治病救人的法子,强身健体倒是做得不错,真正接过了师父衣钵的是相谷雪。前些年百骨生悬壶济世,他们都是一路同行,可是比起相貌和气质都鹤立鸡群的晏恺乐,相谷雪相貌普通,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常常都沦为了背景里的“侍女”,就算解释了别人也不会信,时间长了,相谷雪积怨已久,前两年就宣称退隐了。
这次出来也是还人情,不然她绝对不会想看自己一眼。晏恺乐一脸严肃地苦恼着师兄妹的情谊问题。
车厢里的事情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阿蛇看了看四周的密林,有些不好的预感,便朝桃儿问道:“桃儿,我们到哪里来了?”
“还没到太和呢。”桃儿昂起头遥望了一眼前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她策马向前,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远处的路上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除此之外还等着不少人,他们似乎是故意等在这里的。桃儿眯着眼看了很久,忽然转过头朝着阿蛇惊喜道:“小姐,好像是世子!是世子亲自来接你了!”
“什么?”阿蛇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先行一步,策马朝着前方奔去。
若是她再冷静一点,就能发现守在那里的人神情肃穆,全副武装,根本不像是来接人的,可惜阿蛇心中想的全是世子亲自来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人有什么异样。
立在马车旁边的人朝着车厢之中说:“世子,她过来了。”
车厢里很久都没有回应,末了才传出一个淡淡的“嗯”。
离得近了,骑马可不礼貌,阿蛇在不远处下了马,也顾不得将马好好拴上,就朝着马车飞奔而来,她心中满是欣喜,只想一头扑进他的怀抱。
门帘掀开,她心心念念的人也出了马车,比起隋王爷,隋王世子面容秀丽,身材也要单薄许多,可就是这单薄的身子,此时此刻却举着一把大弓。
那箭尖向前,似乎就是向着自己,阿蛇笑容一滞,脚步也缓了下来,她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利箭脱弓,便再无回头之路。阿蛇知道,世子虽然腿不太方便,但是射箭却十分精通,百步穿杨都是轻轻松松,以往在王府,她也常常缠着世子,想要他教她射箭,可是她气力小,连弓都拉不开,更别说射箭了。
箭矢穿胸而过,并未停留,他的力道很大,根本没有留情。
桃儿慢她一步,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蛇被一箭穿心:“小姐!”
阿蛇跪了下来,她瞪大的双眼,自始至终都看着李风爵,可是李风爵却连一点目光都不会赐予她,他的目光跃过阿蛇看向落在最后的马车,待她和以往王府里所有的普通侍卫一样漠不关心。
“小姐,小姐,你不要离开桃儿啊!”桃儿下了马,将阿蛇软倒下来的身体抱在怀中,不知该如何止住她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只能哭成泪人。
李风爵下了马车,都没有看她一眼,领着人就朝着百骨生走去,阿蛇伸出手,根本够不着他的衣摆。
她忽然笑了,捂住自己的胸口,沾了一手温热的血,里面的蛊虫都在迅速死去,自己也将是一样的归宿。
可是她也一样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少了,她和这些东西朝夕相处,早已经融为一体,自己身上少了什么还是自己清楚。
“我原来.....我原来不喜欢他啊。”
晏恺乐将箭矢握在手里,低下头看着被剑尖穿透的一个东西,相谷雪伸手将它翻了过来,只一眼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钟情。
步青遥是惊醒的,他总觉得心慌意乱,好像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虽然临睡前也有点心慌,可他当是自己多想了,现在情况是越发严重了,他甚至有些慌乱到口不择言,本能地想去找人帮忙:“杨开,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杨开同他睡一屋,他睡眠本来就浅,步青遥虽然声音轻微,也让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匆忙来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了?”
步青遥没再说话,他只是朝着旁边伸出手,不知道是不是一片黑暗,而他还不习惯在夜里行动,所以搞错了方向。杨开握住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握住的手一片濡湿。
他低头嗅了嗅,嗅到了一阵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