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晏,关于云天国际外籍员工税务问题的法律备忘录最迟明早10点前发给我,我和陈总这边约在明天中午有个午餐会,这个问题会上可能会讨论到,10点左右我要先过一遍,到时候你在线等我反馈。你手上智明的项目明天中午前给到就行,忙不过来就先让小张做一下,你把把关。”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六分,袁晏在一个月前带着实习生小张来到四川海文科技的IPO项目现场,距离申报节点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了,每天少则13多则18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也已经持续了接近一个月了。
袁晏向小张看了过去,她的双眼已经在显示屏的幽光照射下逐渐迷离,小张是五院四系的硕士研究生,她还在争取团队里的留用名额,人虽然刻苦,但老板嫌弃她没有海外的留学背景,私下里也说小姑娘长相不够时髦亮眼。但不论最终是否能留用,她目前也正在按照红圈所的惯例,实习生当律师使,律师当牛马使,与袁晏共同奋战在项目一线。
晚饭后的四个小时里,小张就这么不间断机械性地录入Excel表,偶尔挠一挠她三天没洗的头。袁晏看向小张,叹了口气,孩子每天就拿一百块钱的实习补贴在这儿做牛做马,缺德老板又未必能让她如愿留用,再给她派活,实在是有些不人道了。
袁晏机械性地给老板回了一个“好的收到”,伸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小张把她的头向左水平旋转四十五度,两只手没有离开她的键盘,她的眼神已经连传递情绪的功能都失去了,只是看向袁晏。
袁晏冲她摆了摆手:“张宁,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手上的活儿明天再干。”
活是干不完的,但小命只有一条,小张向袁晏点了点她发蒙的头,把桌上的咖啡杯一股脑扫进垃圾桶,屏幕一合,拖着她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向三百米开外的酒店蠕动过去了。
至此,这间临时办公室只剩下了袁晏一个人,袁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看了一眼不远处会计师们征用的大会议室,那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夜晚对他们来说,好像才刚开始。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面对未完成的工作,智明是最近才签的常年法律顾问,不好怠慢,这个法律意见书还是得好好写,刚才听老板的意思,原定明天上午的deadline不能动,IPO的项目见缝插针,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最小化律师工作报告的窗口,把云天的备忘录调出来。
老板的交代只有一句话,牛马却需要从聊天群里的零碎信息,拼凑出问题的本质,客户有时候是没有说清楚问题的能力,有时候是出于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不愿意说清楚自己的问题,作为专业但又卑微的乙方,这时候就要靠自己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去找到那些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个问题的问题的答案。
但这对袁晏来说并不是问题,因为他早就已经麻了。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四年级律师了,学历是名校的,干活是卖力的,样貌是帅气的,案源是没有的,pua是习惯的。咱有活就得干,有钱老板赚。
云天的法律备忘录写完,天光已经微微亮了,袁晏起身到茶水间接了一杯冰水,大会议室里的会计师们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的撤退,今天是卷过了卷王的一天,袁律上大分。
他拖着疲惫地身躯走回了办公室,这时候再回酒店休息已经是不现实的了,不如抓紧时间把智明的意见书写完,他打开了外卖软件,想叫个咖啡和早饭,却感觉到胸口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这种疼痛不是逐渐叠加的,而是瞬间让人无法呼吸的剧痛,看惯了律所的讣告,袁晏立刻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猝死的前兆。
水杯从袁晏的手里滑落,水洒了一地,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试图拨打急救电话,可意识却已经逐渐涣散,他的眼前泛起黑雾,黑雾中闪着一片片的光晕,手机早就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在他不受控制的挣扎中,滚落到桌脚。
现在是六点钟,办公室的地板还透着昨晚的寒气,袁晏伏在地上,已经不能呼吸了,他曾经想象过,人在濒死状态下脑子里究竟会不会像走马灯似地回顾自己的一生,如果会的话,届时他将看到些什么,是那些荣誉的,高光的时刻,还是那些不堪的,痛苦的折磨。
谁能想到,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脑子里浮现的却只有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今天是在所里加班就好了,起码所里的地板都铺了地毯。
袁晏,天华律师事务所授薪律师,于2024年6月1日星期六卒,享年28岁。
“少爷,少爷你快醒醒,今天府里乔迁之喜,宾客们都到了,再不起来,老爷该不高兴了!”
袁晏的眼睛闭着,耳朵里却不得清净,他心想,难道地狱都是这么吵的吗?
小厮终于忍不住上手,硬是把袁晏从床上薅了起来:“少爷恕罪少爷恕罪,您半个月前挨了打现在都没好利索,可万万不能再惹老爷生气了,到时候我们可都得跟着吃瓜落,小露小清,快给少爷把衣服穿好。”
袁晏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眼前几个人正七手八脚地往他身上套衣服戴配饰,这着装,这布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到底死没死,就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之中: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在干什么?我的备忘录发给老板了没有?
小厮和婢女根本不给袁晏考虑的时间,眼见袁晏穿戴整齐,就将他推出了门,院子里置了宴席,戏台上是一班子在唱南曲,台下的宾客到了将近二三十人,那袁老爷见了袁晏,果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这不长进的畜生,昨晚又上哪里去撒野,现在才赶过来,还不快随我去给知州大人行礼。”
袁老爷领着袁晏到了知州李寻跟前,这李知州刚从京城下来,到这青城州里上任,逢袁通判乔迁之喜,给他递了帖子,自然便应邀赴会,这袁刚袁通判虽没有什么大才,年轻时借着老丈人的财力,捐了个小官,一路黄金开道,如今年近五十上任了青城州的通判,也是这青城州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袁通判膝下仅有一儿一女,不成器的儿子如今已年近而立,却终日里招猫逗狗,走街串巷,即使袁通判有心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给他在衙门里捐了个小官,只是苦于袁公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三日打鱼两日晒网,如今不过是衙门看在袁老爷的面上,给他挂了个虚衔。
袁晏很配合地随着袁老爷行礼问安,喝酒吃菜,他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没死,只是脑子里却还是嗡嗡作响,作为见多识广,8g网速的当代男青年,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如果不是他穿越了,那这就是楚门的世界。
但他才不会寻死觅活找什么回去的办法,与其在电脑前面当流水线上的Office男工,还不如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做莫名其妙的少爷,今朝有酒今朝醉!袁律师死在了昨日!而袁少爷活在了今天!
袁晏拎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对着空气敬了一杯,如果这是穿越了,那他感谢上天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这是楚门的世界,那他感谢各位资方爸爸愿意看一个死里逃生的社畜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生。
他死过一次,二十八年的人生有如大梦一场,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再怎么异世他乡,他的身份是一目了然的,老父有官,家里有钱,他只有一个念头,重生一回,他再也不是打工的牛马,要潇潇洒洒做一回人了。
“犬子无才,承蒙知州大人抬爱,愿意让其跟随大人历练,老夫实在是感激不尽。袁晏,自今日之后,你就是知州大人帐下的参军,此后跟着大人你要戒骄戒躁,勤以奉公,报效大人的赏识之意。”
袁晏的酒还没有送到嘴里,就被老爷子一把夺了过去,那边的知府拉了拉老爷子的手道:“袁通判无需多礼,今日见令公子器宇不凡,实非庸才,不过是少了些历练,日后跟在我身边,必不叫璞玉蒙尘。”
这知府名叫李寻,乃是陵阳郡主的次子,不过三十出头,如今外放历练,初到这青城州,他有心借此地成就一番事业,虽然打听过这个袁晏臭名在外,实打实的一个纨绔浪荡之子,可其父在此地为官多年,袁家又与青城州首富林家结为姻亲,所以将这袁晏收在身边,权当是与袁林两家交好,也算打通了青城州的关节。
“袁晏,还不快谢过李大人。”袁通判一挥手,两旁的侍女便识趣地上来为李寻和袁晏各斟上杯中的酒。
袁晏看着眼前逐渐斟满的酒杯,只觉得眼前一黑,不论是生还是死,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不打工是不可能不打工的,袁晏的上辈子、这辈子、说不定还有下辈子都是要打工的,这就是他的命。
他端起酒杯,向李寻一举:“谢过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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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