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的夜晚,天气依旧闷得厉害,一点儿风也没有,吃饱喝足的青阳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藤椅的把手。
青阳轻轻摩挲着一个竹制的萧,他不会吹,平时就放在灵袋里,有空就拿出来晒一晒。
“好无聊啊。”青阳慢悠悠打哈欠,翻了个身乜斜着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少女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鹅蛋脸,眉清目秀,脱去稚嫩气的脸因被闷得红扑扑的,可爱得紧,黑色长发挽成双螺髻,上面用几个白珠发钗作为装饰。少女端坐在案旁,手边是一本刚刚描好的字帖,正一笔一划地誊抄新的一本书。
烛火微晃,月光寂静,藤椅晃动的声音颇有规律的响起,声音不大,听得人昏昏欲睡。
青阳若有所思地望向坐姿挺拔的少女。
“春喜,你来这里多久了?”他问。
少女停下笔,思忖片刻,乖巧答道:“八、九年了。”
青阳眸光一沉,接着道:“明天开始你别来了。”
春喜闻言,轻皱眉头,放下毛笔的力气有些大一大片墨水甩到了干净的纸上,甚至几滴甩到了洗得发白的衣领,她有些生气地问道:“为什么?”
“他们虽不认识我,但我毕竟是男子,你一直来这里不合适。”青阳说道,“所以还是少来吧。”
“你自己也说了他们不认识你,我为什么不能来?”春喜追问道。
青阳和春喜认识了多年,春喜也从七八岁的小姑娘出落成了十几岁的少女,青阳的容貌倒是不变丝毫,她也曾好奇过青阳的年岁,春喜笑得微妙,说不定山神的年岁是秘密。
她初见青阳时,以为所谓的山神全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青阳不是,比起山神的身份,他更像是邻居家的哥哥,尽管有时候会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幼稚,那也曾是她不曾见过的一面。
她从话本上看到过,人和妖在一起是没有下场的,她不知道青阳是不是妖,总归结局是一样的,所以她只要能看到青阳就好,别无他求。
“我是在好心提醒你。”青阳长叹一口气,一口气下去感觉到胸口闷闷的,从前段时间开始他便觉得不安,注意到放在春喜另一侧的粉红色荷花花灯,又小声叹了口气。
春喜眼角微红,收拾好东西愤然离去,二人至此不欢而散。
前几日他破天荒地下了趟山,有些馋许久没吃的枣仁糕,于是揣上几块银子跑到了街上闲逛,累了就在茶楼听说书人讲话本。有些故事听来听去还是那一些,说书先生一开口,后面的故事都能背出来,听客开始变得不耐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大喝一声,“有没有新鲜点的故事?说来说去都是这些!”
说书先生轻轻晃动手里的折扇,对男人道:“不要急,这位客官。既然客官不喜欢以前的故事,不讲也罢。何况我这里的确有一个从未讲过的故事。”
“那还不快讲!”
“且听我慢慢道来。”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关于大魔头妖族首领裴怀川的故事,说起这裴怀川呐,曾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据说他的父母为了得到金银财宝,把年仅八岁的孩子送给了妖族首领以供他取乐,直到某一天裴怀川杀死了首领自己上位,见首领死状凄惨,不堪入目,首领的下属便要给自己的主子报仇,没一个是裴怀川的对手。”
“裴怀川上位以后把曾经得罪他的人杀得一干二净,坐实了他杀人不眨眼的名号,自那以后他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魔头偏偏还是个断袖,专挑年轻男子下手,凡是被他看上的人都会被抓去未名山。有趣的是,多年以后的未名山一战,他看上了云崖峰的掌教,对他穷追猛打、言语骚扰,云崖峰掌教也是难,惹得一身骚不说,还要被世人指责,掌教不堪羞辱,再加上云崖峰与妖之间积怨甚深,这一来二去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刚一口热茶送进嘴里,险些被惊骇世俗的话本子的故事喷出来。
裴怀川啊裴怀川,没想到你竟然也有今天。
青阳不免低笑起来。
他们就喜欢听一些编排别人的私事,尤其是编排一些和自己不对付、讨厌的人,最好是能让觉得真实又可信的谣言,要不是他知道裴怀川这家伙的德行自己还真信说书人所说的了。
青阳见越说越兴奋的说书人,摇了摇头,似是无奈。
不过关于裴怀川杀了上一任首领之事略有耳闻,那时他早已离开未名山,根本不想插手任何与那里有关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那家伙还真有点本事。
青阳目光一凛,手中的茶杯被他捏成了碎片,轻轻一挥手,碎裂的茶杯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这时,一道强烈又尖锐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他,青阳警觉回头,但身后空无一人。
一种十分不安的顿时涌上心头。
青阳叫来伙计付钱,起身离开茶馆,快步拐进胡同,他不急着走,不断穿梭于胡同之间,他一停,跟在后面的人也停下脚步。
来人步履稳健,气息沉稳,在来往的普通人之间显得太过于突出,青阳借助胡乱搭在墙边的废弃物,借力翻越,胡同后有一个巨大的树,枝繁叶茂,青阳化作猫身躲在树后静等身后的人出现。
不消片刻,几个身穿浅青色长衫的青年出现在刚才的死胡同里,目光环视一周,神色凝重。他们腰间坠有一块铜牌,铜牌上是一只欲振翅而飞的鸟,三足长尾长冠羽,青阳垂眼,眼底盛满了阴郁。
春喜闷闷不乐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从树林缝隙之间能看到山脚下十方镇的夜景,街道上黄澄澄一片,一些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挂着笑互相给对方簪花,和好友一起手捧着亲手制作的花灯随着人群欢快奔向河水上游。
春喜踹开小石子,嘀咕了几句。
方才走得急,上山时带过去的荷花灯没拿过来,春喜转身气冲冲地迈出几步,说不定回去还要看到青阳的脸,又转过身来闷闷不乐地下山。
春喜正要回家,却被一个老头拦住了去路。
“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周身有黑气,这是有血光之灾的征兆。”说话的是个打扮奇怪的老头,背着一把长长的剑,这把剑有半个老头那么长,灰白头发,两鬓斑白,说话间轻捻长长的胡须,身子倒是看起来硬朗,老头又道:“姑娘最近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什么奇怪的人?”
老头突然凑近到春喜面前,围着春喜转了一圈,道:“老朽说的人,实际上不是人,而是妖。”
“这哪来什么妖怪?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你可知那正巍山上的山神是什么东西?”老头看着春喜的反应,春喜的疑惑全然写在了脸上,老头接着说:“所谓山神就是妖。”
春喜愕然。
“今日上午老朽随弟子去了一趟正巍山,路过那座被供奉的山神庙,里头好浓的妖气,想来是这些时日久久不降雨的缘由。”
“老天不下雨还能怪得了旁人?”
“哈哈哈哈哈,老朽并非在胡说八道,老朽见姑娘身上妖气缠身才好言相告,是否依老朽所说,明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