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树影婆娑,微风拂面而来,无端卷起几分困意。言黎眯起眼睛,靠在身后的隔板上闲适的晃着腿,旁边的方潇正歪着脑袋睡的香甜。
忽地,一声尖利的嘶鸣声从不远处传来,这是危险的信号。她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反手摸上刀柄的同时也要伸手去拍醒方潇。
一摸,却摸了个空。
言黎当时冷汗就下来了——难道贼人是从车后包抄?何时来的,她竟没有一点察觉,也没听到一点脚步声。
这时方潇还算冷静的声音响在耳边:“前面是有山匪吗,好大的声音……你在木板上乱摸什么,我在这呢。”
言黎转过头,心咚的就落回了肚子。原来方潇在醒来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向前趴了一点,身体没在原来的位置,才导致她第一次摸没摸到人。
“怕他们从后面包抄?”方潇扫了她一眼,摇摇头,“不会的,这地方空旷,有一丝一毫的马蹄声都很明显,更何况是那些一路从山上奔下的气粗山匪。他们就算是要劫也只会把咱们劫在前面的悬崖处,退无可退,进无可进,除了交钱就是死。”
言黎听着,点了点头,拉住缰绳,“既如此,我们还往前走么?”
“往前,必须得往前,”方潇眼神呆滞,“只有这一条路能到那小城,这也就是为什么这边的山匪嚣张的原因。”说完,她又自自暴自弃道:“反正就是给点钱罢了,没事,花钱消灾嘛。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是真没了。”
“你很熟悉这帮山匪?”言黎没急着让骡子继续走,“他们有多少人?又有多少武器?”
“……别告诉我你要一个人单挑他们所有人,”方潇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具体多少人我不太清楚,但前几次被抢都是那来来回回几个熟面孔,平均两个人手里有一把武器吧,也都是什么刀啊剑啊的。”
言黎抽了抽嘴角,难以置信道:“前几次被抢?你不是第一次遇上山贼?”
看着方潇点头,她在心里默默道:怪不得表现这么淡定,原来还是一只熟客肥羊。
“一会儿到了那边,不管我做什么,你尽管赶着骡子往前走,”收回思绪,言黎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方潇,“赶车会吧?”
这下轮到方潇抽嘴角了,“不是……你……你还真要单挑他们啊。”
她斟酌着说:“也不是单挑吧。”
顶多叫个单方面殴打。
骡车刚一走出竹林,就从左侧的山上怪叫着跳下了几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最滑稽的是这几个人竟都没有穿衣服,而是光着上半身,只在腰间系一虎皮,倒颇像画本子里那一只西天取经的猴子。
为首的是个长发女子,衣服比起众人倒还算穿的齐整,但一条长疤从上到下横亘在右脸上,肩上扛着把刀,看着匪气十足。
这时,躺倒在地上被乱刀砍死的一头棕马闯入视线,骡子闻到了血腥味,顿时吓得不敢再走,车也就停了。
许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方潇,山匪甲——也就是长发女子立时仰起脑袋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还不忘嘲讽:“方老板,又去送货啊。”
言黎借着骡子身体的遮挡轻轻拍了拍方潇的大腿,一是让她不要紧张,二是让她回话。
方潇脸色不太好,“是啊。”
山匪甲又一看,她身边坐着个低头的女子,想来应该是方潇雇的赶车人。想到前几次在遇上他们后直接扔下方潇落荒而逃的那些赶车人,便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小姑娘一会儿也肯定是要跑的。赶车的遇上他们这些山匪,估计有一百个胆子都吓破了。
她来了劲,转头嬉笑道:“旁边那位小娘子,你现在可以走了。”
言黎看了一眼方潇,从车架上跳了下来,“走?走哪去?”
“自然是……”山匪乙对她下车的这个动作显得有点意外,愣了一下后,随即大声道,“自然是回家找妈妈呀!”
话音刚落,山匪们“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是吗,”身后的骡车已在缓缓地开始移动,言黎没回头,背过手直接将木板上的刀拿了起来,眼角眉梢以一种很愉悦的表情弯了弯,一步步迎着山匪们走了过去,“找妈妈?”
“老大!她要跑!”这时,不知是哪个蠢货大叫了一声,这一声瞬间将山匪们聚集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拿了回来,发现方潇不知何时已经驱动了骡子,马上就要跑起来了!
“废物!”山匪甲咬牙道,高呼一声,“去抓她!”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言黎,“再来两个人,把她给我按住。”
言黎“唔”了声,刀在手里转了个花,对付他们,她甚至都不用出鞘。
这时,已经有几个山匪朝着言黎扑了过来,她一横刀,迎了上去。其实并没想杀人,只想给个警示,但不知是不是爬那几天山令她的手劲见长,竟然用刀柄就磕倒了一个。
“诶呀,”言黎一低头,看到从那山贼脑后流出的血后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诶呦,对不住对不住,之前明明磕不死的呀……下次,下次我一定收着点力。”
“还有下次?!给我揍她!!!!”
听到她的话,死了同伴的山匪们怒意更甚,毫无章法的把她围在中间打算一顿开始痛打。打死了才好呢,就当为了他们的兄弟报仇。
言黎蹭了蹭自己的刀柄,叹了一声,“对不起这位小兄弟,抚恤这位的钱我肯定会给的,现在放走我和方老板还来得及。”
山匪们哪会听得进去这些,只想着人多势众肯定能打赢她一个,于是便高喊着杀呀杀啊的冲了过去。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留情了。”言黎自言自语道,抬头挥刀磕向了众人。
不多时,山匪们就都倒在了地上,有的折了一条胳膊,有的掉了一颗牙,有的脑袋上出现了一大块肿包。
山匪甲也已经加入战局,只不过刚才一直都隐在众人身后,此时他们都倒了,她便趁她弯腰时直接闪身而来,扛着刀向她的脑袋劈去,“下辈子再见吧你!”
言黎躲过这笨重一击,以鬼魅般的速度转到了山匪甲身后直接就着她的膝盖弯曲处重重一踹!
女人只已经感觉腿一软脚一麻,瞬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而这时,众人才慢半拍的要从地上爬起来。
耳边传来极细微的咔嚓声,等再回过神时,刀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脖颈旁。
“别动,”言黎冷声道,“我这刀要往前微微一侧,你们老大可就没命了。”
她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但刀却只出了一点鞘。那雪亮的刀锋仿佛一块源源不断释放着寒气的冰,映照着持刀人没什么表情的脸。
其实只是虚虚的贴在皮肉旁,却让山匪甲剧烈的打起哆嗦来。这是一把好刀,她能感觉得到。
不仅如此,这刀上面还有着血腥气和江湖上的杀气。这些气息趁着刀出鞘便急不可耐的顺着刀蹿了出来,极凶恶的飘在半空中震慑对手。
而就是这样的一把刀,在身后人的手里却轻盈自如,如同在耍弄一根柔软的树枝。
她不是个普通人,山匪甲这么想着,无比后悔今天要亲自下山拦路的决定。
“敢、敢问女侠是何人?竟有如此好功夫……”
言黎望了望已经走了一会儿的骡车,确认方潇听不见她说话后便低头笑道:“我姓言,单名一个黎。”
她看着山匪甲脸上浮现的陌生神色,似乎是在琢磨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侠客,便又极耐心的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也没关系,但我的另一个名字应该还算是有名,江湖人称叶隼,青云榜排行第一,这,你可认识?”
“我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但你们实在是太过穷凶极恶,”言黎温声道,“实在是要给些教训才是。”
叶隼……
叶隼!
山匪甲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两下,一开始只觉耳熟,突然,一个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是在哪里听说过“叶隼”这个人。
——是在上一任寨主的嘴里。
“叶隼此人在江湖上极有名,看着一副笑吟吟的笑面佛模样,实际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曾看过她出手,绝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比得过的,”年迈的寨主鬓发胡须均已花白,“我们本就做的是强盗生意,是叶隼最最看不惯的。她又向来居无定所,没人知道她走到了哪里,所以,往后的日子里要千万小心。若碰上了,说不上奉承巴结,起码也是要收敛些的。”
那时她比现在小上个三四岁,觉得天底下最厉害的不过也就是自己的师傅、也就是最上方那把交椅上坐着的人,乍一听,只觉得惊悚可怖——连老寨主都能说比不上叶隼的一根手指头,那这人到底是有多厉害。
“师傅,那您能说说叶隼长什么样子吗?”她急迫的追问,“日后徒儿遇上了,也好辨认。”
老寨主想了想,说:“眼如点漆,神态炯炯。总是骑着匹黑马,手里一把长刀。具体的我也说不出了,只是远远的见过她一面,只记得身姿挺拔,出手迅捷,速度极快,是位厉害的女子。”
叶隼,何止算是有名!
师傅苍老嘶哑的描述慢慢同面前人的脸重合,山匪甲这次是真的颤抖了起来,再没了被钳制后还侥幸反抗的心。她膝行几步转过身,砰砰的给言黎磕了几个响头,“不知、不知叶隼女侠到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还有失远迎,我看倒迎的快,”她低头将刀插回去,声音淡淡,“你们不是很早就在这里‘迎接’我了吗?”
山匪甲又是一抖,“没有,没有……”
她一顿,又壮着胆子道:“不如、不如,女侠上山一叙?寨子里有好酒好菜……”
言黎掀起眼皮,问:“不是第一次抢方老板的货?”
“是……是第四次。”山匪甲先是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话,紧接着又反应了过来。她立马抡圆了胳膊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保证道,“我马上让他们把方老板的货搬下来,一厘不差!少的我亲自给方老板补上!”
不过……
山匪甲偷偷的从手臂间抬头扫了言黎一眼,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叶隼都能管她叫一声“方老板”,而且还能雇得动叶隼当赶车侍卫,那位方老板也极有可能也是位厉害人物。
想到这里,她不禁更加懊悔起来,之前竟还不识好歹抢了人家的几次货,这次更是冲着她大放厥词。也就是方老板心善,不然早早找来叶隼保护,他们估计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山匪甲的所思所想言黎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懒懒嗯了声,又想起那个被她不小心磕死的人。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躺着的山匪尸体,从怀里摸出临行前武二娘塞给自己的几串铜钱和路上方潇顺手给她的几块银子攥在手里,弯腰将它们一并放到山匪甲面前,“本不想伤人,但还是下手重了些。是我不对,这些钱你拿着,交予他的亲人,并代我说一句抱歉。”
山匪甲不敢拒绝,唯唯诺诺的收下了。
“烧、杀、抢、掠,你们占了两样,算是很重的罪责了,”言黎看着周围的众人,扬声道,“但在这世上,活着也是不易,今日便就算了。往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凭各自的长处找些营生活计。日后若再被我抓到一次,就连着今天的一起罚。”
山匪甲本以为今日逃脱不了被扭送到官府或是杀了扔进崖中的结局,闻言又惊又喜,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我替弟兄们谢过女侠大恩大德!”
言黎摆了摆手,担心方潇前路情况,便抬步紧紧追着她驾车离开的方向走远了。
山匪甲一直都没敢抬头,而是死死的在地上伏着,在嘴里胡乱念些“对不住”“大人有大量”等求饶的词。直到估量她走了些距离后才心惊胆战的将眼露了个小缝,见左右再没有叶隼的身影才一骨碌爬了起来,各处查看寨中其他兄弟的情况。
刚才她听到叶隼自报家门后心就一凉,本以为她下手就是非死即残,但待细细摸脉一看,众人其实伤得都并不重,无非也是被打掉颗牙或者断了个胳膊之类的轻伤,看得出来是收着力的。
“那人并没有用死力呢,”有山匪自己说,“她那刀鞘本是朝着我脖子来的,但临触到前又生生转了方向,敲在了我的肩上。”
山匪甲长出了口气,将手里叶隼刚放下的银子搁到死去山匪好友的手里,“一会儿你便下山去,将这些钱交给他老母亲,就说他被我派去别处当值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让她放心。日后你也多去看看她。”
“都看出来咱们不是那位女侠的对手了吧?这江湖上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她大人有大量愿意饶过咱们,下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没准就将咱们的寨子都屠尽了。所以,日后,咱们也找些其他的营生干,”女人直起身子,“给人帮工也好,拉车也罢,总能勉强活着的。”
她是寨主,平日里对山匪们都极好,威望也高。既然她发了话,众人没有不应的。
“好了,收拾收拾,搀扶搀扶身边的兄弟,我们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