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 第39章 第 39 章

“牌子？”谭心菱皱皱眉，脸上露出了些思索的神色，“我想想啊……”

半晌，她从一旁拾了截小树枝，就地蹲了下来，试探的落下了第一笔。一开始谭心菱还会停下来思索，但在一个大致的轮廓画出来后，她明显加快了下笔的速度，很快，一个已经能清晰辨别出图案、形状和花纹的“牌子”就出现在了地上，但惟有不足的，就是牌子的左上角有一小块空白，乍一看显得十分突兀。

谭心菱将棍子放到一边，站起来冲两人点点头，“我能记住的就这些，其他的……实在想不起来了。”

言黎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突然觉得这牌子上的云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突然一摸衣襟，倒着从里面磕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深色木牌，又扣着它翻了个面。

在看清牌子的正面后，三人同时低下头望向脚下的图案。

地上谭心菱没有记住的那一片空白，赫然在言黎手里的牌子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云”字，这一个字若是融合进来，就瞬间冲淡了原本的那股不自然和突兀，显得更加浑然一体。

温知行呆滞的喃喃：“怎么一样啊……”

言黎眼睛发直，“为什么这么巧？”

谭心菱满脸愕然的看着言黎，“你这牌子，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那个骗我的女人身上拿的，谁叫她老惹我，那天制服她时，顺手就摸走了，”简单说完它的来历，她便开始盯着掌心的木牌发呆，显得有些困惑，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云……霁……阁？”

若真的是云霁阁在暗中以芦苇乡众人性命要挟巴小红，这事就有点难办了。以自己的功力，闯进云霁阁杀几个人替巴小红找回公道不难，但先不说云霁阁那位几乎从不显露真面目的阁主在知道阁中成员被杀后会如何，就是云霁阁本身遍布天下的分舵、暗桩闻讯聚集到一起追讨二人踪迹，也够喝一壶的。要是只有言黎一个人倒还能应付，不过是来一个砍一个，来练个砍一双罢了，但身边还有一个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温知行……

除非把所有人都杀光，让云霁阁再也没有人手对付二人……虽一时杀的人多些，但好在一劳永逸。

不论言黎心中如何百转千回，但在听完她说话后，旁边的两人齐齐愣了一下。

谭心菱：“拿……？”

温知行满脸认同，“就是啊，她之前差点就把咱们全部家当偷走了，拿她块牌子不过分吧。阿黎，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言黎敷衍的哈哈一笑，便又低头翻来覆去的端详木牌了。

若真的杀成那样，巴小红会不会觉得看错了人呢？

一口气灭掉云霁阁所有人，一次次手起刀落……她又要安慰自己多久呢？想到这，言黎缩缩肩，无故有些悚然。

下下策，实实在在的下下策。除非到了最紧要的时候，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了。

谭心菱捻了捻手指，道：“既然姑娘认识这木牌的主人，可以将她是谁告诉我吗？我想去找她问一问小红究竟……”

“这事你问不了，”言黎沉下心神，摇摇头，“那些人不是好惹的。”

“左不过将命也一同搭进去而已！”这时，谭心菱忽然展现出了之前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坚定，语气强硬的说，“芦苇现在也长大了，又有左邻右舍在，我不怕死，我只想让小红明明白白的转世投胎。”

“想让她明明白白的投胎也不能故意跑去送死，”说到这，言黎侧头和温知行对视了一眼，旋即继续将剩下的半句话补上，“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吧，好歹和小红……朋友一场，我们也想让她好好的走。”

谭心菱急切道：“那让我跟着你们！我会挑水、劈柴，跑的也算快，我能帮你们跑腿做饭！端茶倒水都可以！！”

言黎将木牌收回怀中，直白的说：“谭姑娘，你不会武，能照顾好自己和芦苇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忙了，今日多谢。日后若是有什么进展，我们一定及时通知你。”

“好吧……”谭心菱咬着嘴唇望着两人逐渐靠近院门，却还是不甘心的扬声喊住了他们，“姑娘、小郎，你们今夜住在哪啊？我家还有多余的空房，我可以和芦苇挤一挤，不如住到我家去吧！”

言黎耳朵一竖，在迈出门的前一刻站住脚步，犀利的转头看向温知行问道：“你想住在旁边的林子里吗？”

后者下意识地缓缓摇了摇头，但在反应过来后又迅速猛点了两下脑袋——

“我听你的。”

屋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烛火劈啪的跳动着。言黎坐在桌前，神色被晃的明明灭灭。

“只是……”温知行说着说着，又犹豫起来，“这云霁阁是这么好进的吗？我们可以只凭一块木牌就进去？万一这牌子也是那女人偷的怎么办？最主要的是，咱们根本不知道云霁阁在哪啊？”

她盯着手里的牌子，眸色沉沉，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格外的狠戾来，“只要我想进，我们就一定能进。”

温知行眨了眨眼，面露崇拜道：“真是太好了，就知道你有办法！那我们该怎么进？”

“……我怎么知道，”言黎又像被“噗”地一声戳破掉的灯笼般慢慢伏到了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先找到云霁阁在哪再说吧……”

翌日，江湖上流传起一则消息：一年前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青云榜魁首叶隼要找云霁阁做一笔价值连城的大生意，此时就在江南的东梧县等待。

消息一经传出，有不少想要出手争夺叶隼第一宝座的江湖人士都开始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纷纷从各地缓缓靠近东梧县……

“这个办法是不是不太安全啊，不然我们还是用牌子乔装混进去吧，”温知行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混着满满的担忧，“一直连轴转的打啊打，比试来比试去，你也会累的吧？”

言黎懒洋洋靠在墙上，浑不在意地说：“乔装固然更安全，但咱们手上只有一块牌子，况且那女人的身量也与你我二人相差甚远，混进去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肯定免不了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但与其和云霁阁的人打，我宁愿和那些人打。更何况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久待，等到云霁阁的人把我们接走后，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也就散了。”

温知行抠着墙，小声道：“我不会武帮不上忙，你一定万事小心，保护自己。”

言黎嗯了一声，刚想继续叮嘱让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贸然出门，却忽然听到楼梯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就像是闷雷轰轰炸响在耳畔。

她直起身，侧头轻轻敲了两下墙壁提醒温知行注意。

咚咚。

来人的脚步声虽然粗重，但走到门前时竟然还彬彬有礼的叩了两下。言黎压住嘴角的笑意，一勾小指上的细线，线另一端连接着的木门便向后缓缓打开了。

只见一个又高又壮的黑女子正如个铁塔般站在门口，身体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从四面八方晃来的阳光，手上还拿着一个如树桩大小的铁锤。

在看到屋里站着的言黎后，她目露凶光的眼先是一收，又挪动脚步退出去看了看门口贴着的牌子。

“是这里啊……”女人喃喃自语的声音传进了言黎的耳朵里，“没找错……”

她一歪头，朗声问：“女侠可是来找叶隼的？”

黑铁塔向前上一步，点点头，“你是叶隼的小跟班吧？快快快，进去叫你主人来与我比试一场！”

“我就是，”言黎将手中刀和她一亮，简单道，“出去打吧，在客栈里恐怕要打坏了店家房间。”

“你就是叶隼？”黑铁塔上下打量了言黎几眼，突然将一块拳头大的金锭从怀里掏了出来，砰的一声拍到了急匆匆从楼梯跑上来的店家手里，直将后者拍得诶呦一声，却在看到眼前晃过的金光后猛一收胳膊，牢牢地将金锭抱在了手里。

黑铁塔没回头，只道：“这一块金锭，可让你这小客栈翻修三遍了。我只想和这位娘子打场架，不会伤了你的伙计客人，但也烦请店家将他们都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刀剑无眼，等打成一团，可就谁也顾不上谁了。”

老板连忙点头，捧着金子喜笑颜开的跑下了楼。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顶着黑铁塔疑惑的目光，言黎低头将刀挂到腰带上，转而抽出了那把匕首握在手里。

她随便把刀鞘往怀里一揣，耸了耸肩，冲黑铁塔一张手臂，“来吧。”

黑铁塔抡起铁锤朝言黎冲去，嘴里高声喊着：“用那么一把小匕首打，是看不起我吗？！”

她迅速弯腰侧身躲过女人的第一锤，笑吟吟地翻手抬肘，用刀柄一戳黑铁塔腋窝，这一下激的她猛地一缩肩，下意识收回了抡出的铁锤，噔噔瞪倒退几步捂住了胳膊。

不仅如此，言黎嘴上还念念叨叨的：“我习惯用匕首与人比试了，娘子莫怪，娘子莫怪。”

“还真有点本事！不是浪得虚名！！”黑铁塔大叫着张开手臂朝着她直冲而来，“再来！”

有了上次的纰漏，这次女人有意识地封住了四周，如树干粗的胳膊结结实实的包裹而来。确认过没了闪躲的空袭，言黎索性直接捏刀迎上。她比黑铁塔矮些，这就导致女人想要用锤就只能向下砸她的头顶才能真切伤到她的要害，但这恰恰给了言黎反制的空间。

趁其砸空一锤，言黎用刀背贴住黑铁塔右臂用力往左一拧，又迅速贴着女人的胳膊滑开，灵巧的在手里转了个花。接着，言黎横推刀柄，猛然向下一磕铁锤头柄交界处！

铁器相互碰撞摩擦，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当——

女人的力气大，她又想要快速击落黑铁塔的武器速战速决，所以尽管自己手上也用了六七成成力，却还是将手臂震得微微发麻。

黑铁塔知道自己甩锤的力量很大，锤斧一类武器本就是靠力量取胜，之前无往不利，所以女人这次也用了这个办法。但却在挨了言黎这么轻飘飘的一反敲后，这练了三十多年、几乎从无败绩的铁锤竟开始不听使唤的向下脱手！

黑铁塔心下不禁悚然——这小鬼果真是如他们说的那般厉害，交手竟才不到两招就能发现自己的破绽！可偏生脸上还是那副信手拈来一身轻松的样子！真是可气！

趁女人着急倾身去够已摇摇欲坠的武器时，言黎另一手已化掌为刀，径直劈向黑铁塔的喉咙——

只听得脚下地板发出一声巨响，黑铁塔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着自己和自己的铁锤轰然倒地。

而全程，叶隼才只出了三次手。

言黎笑吟吟的弯下腰，落了一句：“承让。”

她咔嚓一声将匕首插回刀鞘，借着垂下手臂的空隙悄悄甩了甩胳膊，又背过身呲牙咧嘴了好一会才让自己能维持平静的模样。

好痛！好酸！！好麻！！！言黎在心里尖叫起来。

“你、你——”黑铁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铁锤，不甘心的嚷嚷道，“再来！！我必须赢你一次不可！”

“我在等人，所以并没有多少时间用在比试上，娘子等下次吧，”言黎指了指她手里的铁锤，好心提醒道，“武器顺手固然重要，但与人过招也不能只一昧挥砍，太笨重，容易受制于人。若遇上用刀剑娴熟的，必吃大亏。”

黑铁塔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锤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用你管？”

“行行行，好好好，那娘子自珍重吧，”言黎摆了摆手，坐回到了凳子上，“出门时帮我把门带上，多谢。”

“这次就算你赢，下次，我一定会把你一锤砸进地里动弹不得！夺走那青云榜魁首之位！”黑铁塔恨恨的放完狠话，大踏步出门了，临走时，却也没忘了用一根手指将门勾上了。

远远的，言黎的声音从门中传来：“那块金锭就当是比试的彩头，娘子万莫再找店家讨要回去啊……”

黑铁塔站在楼梯处，只觉心中怒火再次熊熊的燃烧起来，怒发冲冠道：“呵！笑话！我要拿我就是狗！缺那一块金锭活不起了怎得！！！”

说完，她又咚咚咚的下楼去了。

不多时，楼下就传来稀里哗啦乒乒乓乓的一阵响，还伴随着人豪放吃饭的声音，好热闹……

直听得耳中再没了黑铁塔的声音，屋内，言黎终于哀嚎一声，捂住胳膊往桌上一倒，“好麻啊！！！！！”

温知行听到人离去的声响，便哗啦一声打开门，径直从隔壁冲了进来，结果刚一进门，抬头就看到她这副模样，真是心都忍不住停跳了一瞬，手瞬间就凉了。

他连滚带爬的跑到言黎旁边，几次伸手却都不敢去碰，生怕加重她的伤势，急得团团转：“怎么了？怎么了？伤到哪里了？伤到哪里了？！！！！”

“你怎么来了？”言黎看了温知行一眼，卷起衣袖向他展示，“没事，没伤，就是有点麻。”

“麻？！！！！！”他跳得更高了，“是不是中毒了？！是不是中毒了？！！！那人怎么如此狠毒，竟然还使阴招！！！！！！！！坏的不得了！！！你等着！！我给你找大夫去！！！！”

“不是！”言黎一伸手拽住温知行，放缓声音安抚道，“不是中毒，就是卸了她的武器时震得胳膊有点麻而已。”

“……真的吗？”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她的胳膊，声音听着要哭了，“你别骗我。”

这些日子，温知行似乎已经好久没哭过了，现在看着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言黎竟然还难得的觉得有点愧疚，好声好气地说：“真的不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再说了，我能用自己的命骗你？你想想对不对？”

温知行想了想，觉得也是，心里又怎么都放不下。

于是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捏起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将言黎的袖子放了回去，隔着布料轻轻揉捏起她的胳膊。言黎虽然有些讶异，但也没挣脱，只任他捏着。

捏了一会，温知行又低声道：“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麻了。之前在山庄我就经常给母亲按摩，她常常夸我技术好呢。”

言黎用手蹭了蹭他脸上的泪珠子，温声道：“好，那多谢你了。”

消息放出去的第五日夜，他们要等的人终于找上了门来。

“哧——”

在火折子的噼啪声中，言黎艰难的坐起身子，崩溃的盯着屋里直挺挺站着的人喃喃道：“这是三更天啊……你们要来，找个大家都清醒的好时候不行吗？”

黑衣人没吭声，只兀自朝着床挪动些许，而随着那人的动作，其腰间赫然悬着的云霁阁木牌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黑暗之中，来人意味不明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名弓影，为云霁阁阁主贴身随侍。听说，女侠要和云霁阁做一笔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