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眼中冒火的东方瑛拉住,言黎惊魂未定的松了口气,将她按在凳上,笑道:“师傅别急,我心里有数呢。若过几日我没有复明,师傅再去杀人也来得及啊。”
东方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勉强应下:“最多三天。”
“好好好,”言黎拉着她晃来晃去,又摸索着拿起茶壶给她斟了杯茶,“师傅喝水。”
东方瑛本想说不喝,但看着面前笑眯眯的捧着茶杯的人,还是没舍得辜负她一片好意。
恨恨饮下一杯水后,东方瑛将茶杯放到桌上,叮嘱道:“我看早晨带你们来的那个人不是个好东西,离她远点。”
言黎挠挠头,“知道,知道……”
“你好生歇着,我走了,”东方瑛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神色不明的冲着她说,“三日之后,我要是没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徒儿,那这雁原县就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言黎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目送着她消失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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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还未大亮,雾气就先从沙丘后升了起来。站在房顶向下眺望,城内的种种建筑乌泱泱一片藏在黄雾中,看不太分明。
陆明晞坐在言黎身边,望着从城门口一路驰骋而来的二人。郭朔和一名陌生女子共骑一匹马,眨眼间就到了客栈。
“人来了。”她将最后一块胡饼塞到嘴里,翻身跃下了屋檐。
脚刚在地上站稳,客栈老板的声音就已清亮的出现在了耳边:“郭大人您怎么来了!米依,倒茶!”
本来还满脸困意的米依听到老板喊,连忙哎了一声,将嘴里的哈欠咽下去,颠颠跑去倒水了。
“嘘,小点声!”郭朔随手将缰绳往凑上来的伙计身上一扔,走进客栈内,小心翼翼朝着五人的客房处探头看了看,谨慎地问,“那几位大人醒了吗?”
三个人说着话的功夫,她已悄然将郭朔身边一同来的女子看了个遍。此人瞧着有三四十岁的模样,面庞带着长久被风沙吹打磨砺出来的粗糙,穿的也是塞北最常见的粗布衫。但脊背却始终挺得极直,周身的气质也不像寻常人家,下马时的一举一动更像是用鲁班尺量出来的一般。
老板脸上的神色僵了僵,“这……小民还真不知道。”
若是贸然闯入将丹陵王殿下吵醒了,就是自己这个流官的失职。想到这,郭朔面上闪过几丝为难,刚要张嘴让徐妙元去请殿下起来,就听身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转过头去,是昨日那个被风沙迷了眼的姑娘。今日她换了身宝蓝色圆领袍,瞧着比起昨日活泼的朱磦色要沉稳不少。
只见蓝衣姑娘一路在墙上乱摸着来到了客栈大门,眼睛眯缝着,像是连睁开都很难的样子。她虽然看不见,但走的却不算慢。眼见着下一步就是门槛,老板本想出言提醒一句,可看了看身前毫无开口打算的郭朔,又只好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就在女人的心思千回百转的转了无数个圈的同时,蓝衣姑娘还在无知无觉的直接伸脚蹚去。
砰地一声,靴子尖撞在门槛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她诶呀一句,猛的刹住脚步,抱起脚嘶嘶痛呼起来。
好好缓了片刻后,蓝衣姑娘才终于重新一鼓作气走了进来。
就在她迈进门槛的一瞬间,老板发现郭朔忽然动了。她径直迈步上前,伸手搀住了蓝衣姑娘的胳膊将其带到屋中,嘴上还在不放心的说着:“姑娘慢些,莫要摔倒了。”
言黎被郭朔扶着往前走了几步,嘴里也是千恩万谢:“多谢郭大人,诶呦,不然我都回不去屋子了。”
“都是小事,姑娘不必客气,”郭朔笑着说了一句,又低声问起,“殿下可醒了?我把人带来了,就等殿下来。”
言黎想了想,开朗道:“应当是醒了的,你等我去给你叫。”
郭朔感激地说:“那就多些姑娘了。”
在郭朔意味不明的视线中,言黎一路用手在空中胡乱挥着走了一路,总算摸到了陆明晞的房门。手指轻叩几下,她轻声问:“殿下,你醒了吗?”
其实早已在屋顶上吹了半天风的陆明晞自然还得装出一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打开门,声音中带着倦意:“怎么了?”
下一刻,有一道声音颤抖着从身后奔来,径直冲向二人站着的方向。
“伯都!”
言黎只听耳边传来一阵撕裂的风声,再然后,陆明晞惊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徐内司,是你吗?”
徐妙元声音戚戚:“殿下,是我……”
言黎想,自己应该是时候退场了。但就当她悄悄转动脚步往旁边挪去的时候,陆明晞却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衣角。
丹陵王殿下将潦草披在肩头的衣衫穿好,声音爽朗:“这是我的朋友,让她和我们一起,没问题吧?”
徐妙元将蓝衣姑娘看了又看,旋即感慨道:“殿下也有了朋友……真好,真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郭朔也已走了过来,笑道:“你们主仆二人相见,自然是要好好叙叙旧的。我就在门外等着,殿下好了叫我罢。”
陆明晞拱手道:“多谢郭大人体恤。”
三人进了里屋,徐妙元依旧跃跃欲试的要说着什么,嘴里不断念着“殿下”。
陆明晞看着身边的女人,温声说:“内司不必生疏至此叫我殿下,依旧称伯都便好。”
徐妙元说:“好……好……得了殿下应允,奴便大胆叫了。”
陆明晞微笑着,“叫就是了。坐。”
徐妙元却摇摇头,“我习惯了站着,不碍事的。”
陆伯都?这是什么名字。言黎一边小心翼翼的摸到一处凳子坐下,一边在心里嘀咕,她的小字不是叫明晞么?伯都又是从哪来的……不过她们皇家可能还有自己取的各种小名吧,再加之各种封号之类的,一向是很麻烦的。思及此,言黎便没多嘴,只在心里将这名字记了下来,想着以后问问陆明晞。
“娘娘不在了的这些年,您过的可还好?”徐妙元嘴唇嗫嚅几下,“宫中人……侍奉的还妥帖?”
她问了两句,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唐突,便赶紧闭上了嘴,将后面的一系列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我过得不错,”陆明晞拿起桌上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耐心的回答,“皇兄对我很是照顾,几乎事事依我。亲王府里的人也是皇兄亲自叫大太监从宫内挑出来的拔尖人物,伺候的也都极好。倒是内司你,过得怎么样?可还累吗?”
徐妙元抿了抿唇接过茶杯,又小心的将皲裂的手缩回袖中,只是摇头,“劳殿下挂心,我好着。”
陆明晞放下手中茶杯,忽然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将徐妙元紧紧抱入怀中。
她摩挲着她冰凉似铁的身躯,从胸腔中沉沉的叹了口气出来,“塞北艰寒,你受苦了。”
这话落地,徐妙元干涩的眼眶中瞬间“唰”的流下两行眼泪。她颤抖着身体,小声的喃喃道:“伯都……伯都……”
陆明晞拍了拍她的后背,撤开了手。
只两根指头贴在一起轻轻一碾,细密的沙子就从掌心扑簌簌滑落到了地上。她极缓慢的垂下头盯着脚下的一小滩黄沙,眼中的情绪慢慢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窗外黄雾般的茫然和不分明。
徐妙元仍在兀自呜咽着,还时不时用衣袖揩拭一下眼睛。想来,心中也是极委屈的。
哭够了,她抽噎几下,切切道:“奴失仪了。”
陆明晞这才从刚才奇怪的神情中回转过来,柔声安抚道:“无碍。”
她站起身来,按住徐妙元冰冷的肩膀命她在自己左侧坐下,这才终于回归正题:“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点事情。”
徐妙元正了正神色,“殿下请问。奴一定知无不言。”
“绥观六年六月初八,我母妃,真的是病薨吗?”陆明晞顿了顿,像是不忍般,“她死后,大理寺将太子侧妃的四个近侍女官收监审案。又为什么那么快就定了罪责?秋后立斩两个,又将你们二人流放塞北。从小带我到大的薇娘也因此死于来这里的路上,只剩你孤身至此。”
说到这里,她抬起那双与早逝的长孙泽云极为相似的眼睛,眸中盛的都是晃晃荡荡的光晕,“内司,你告诉我,好不好?”
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小殿下,想着已逝之人的音容笑貌,徐妙元原本已经不再流泪的眼睛又开始有些湿润。她用力咽下喉中涩苦,情绪激动道:“侧妃是被人害死的!!”
这话砸到地上的时候,言黎觉得自己是时候应该闭上耳朵了。这种皇家秘辛,听多了没好处啊没好处。
陆明晞直愣愣的盯着徐妙元,声音都变得飘渺起来:“害死的……”
其实自己在暗中探查阿娘当年的真相时,早已开始怀疑她的死并不是因病。一切与太子侧妃亲近的身边人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在当时从没有过这样重的罪责。究竟他们想要掩盖的是什么呢?又是谁害死了她的阿娘,而人选似乎只有那么几个。
但就算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被撤去黄带子贬为庶人,她也一定要为阿娘讨个公道!
她敛下心神,凛凛问道:“被谁害死的?”
没想到徐妙元却瞬间闭上了嘴。
陆明晞想,那就是个现在不能说的人物了?
她放缓声音,轻声道:“不要怕,你说出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妙元还是不肯说。
良久,久到门外的郭朔都有些开始不耐烦的来回踱步,久到桌上的茶壶已经空了,久到陆明晞已说的口干舌燥时,徐妙元这才开了口:“我要走了。殿下,有空的话,去我那里坐坐吧。”
吱呀,吱呀。门开了又关,言黎往前坐了一个凳子,听着身边陆明晞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忍不住低声道:“殿下,你的脸色是不是很不好?”
今日注释:
1.朱磦色:类似橙色
2.伯都:古汉语里老虎的别称(麒麟的别称就是般般)
3.内司:北魏的女官官名,为女官之长,掌宫内诸事,地位与外官的尚书令、尚书仆射相当。本文为架空,只是用个名字,这里就是她掌管整个太子侧妃宫内诸事的意思
4.黄带子:黄色的腰带,在清朝用的比较多,只有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的亲王、郡王等皇族成员才能佩戴,体现了佩戴者与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
鱼有话说:
现在才发现记错时间了哈哈哈哈哈!!!应该26号发的,结果我25号就发出去了TT,那下一次更新是28号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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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 10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