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总觉得今日气氛格外诡异。
没一个人肯多说几句,哪怕是平日里最喜欢欢声笑语的徐大小姐也是只顾着低头走路并未有什么表示。
至于三哥,那就更别说了,整儿人气势依旧像是沉井的千年霜冻,冷的令人刷的一下汗毛倒立,等到被那锐利的势不可挡的双眼瞥见,便更是毛骨悚然了。
明明是一行人走在路上,却被明显的分为了好几个部分,似是相互之间隔着什么无形的屏障。
朝阳忍不住拽拽身后的衣袍,宽松搭着的白敞灿金纹的的外袍又被拽的一片褶子。
他小心的探头凑向大步走在最前面的金棠。
“……三哥?这次为什么要带着我啊?”
往常与其他人出任务,探查的能力往往只用于任务的前半部分,能够更完整的探取情报就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了,由于大多探查能力较弱,只轻功偷袭习到极致便可以了,剩下的任务便不用再过多参与了。
这也是为了能够更有效率更分工明确的做任务,可以最大程度的利用每个人的优势,于是在长汀楼组队做任务时,常常便被认为成隐性的规矩。
金棠抬眼瞥了他一眼,回道:“你先看看自己这些日子失魂落魄到何等境界。”
“你来,把你那些做个了断。”
朝阳一听便不敢再造次,不得已抿抿嘴,冲眼前人眨眨眼,露出个讨好的眼神便速速退下了。
没多久便到了那久违的桂树下,花已然落尽了,只剩了干枯的枝干拖着些已然爬上蛛网的枯萎花瓣,隐约看得见阳光下正透亮的蛛丝。风吹便颤颤悠悠的晃两下,之后继续几簇枯萎花瓣盘作一团。
朝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抑制住心中那股憋闷而酸胀的情绪,有些近乡情更怯的
近乡情更怯。朝阳心中忽然想到了这句。
他挥挥头连忙将心中那些莫名的想法清除。
哪里有什么乡?
正如三哥所说,他应该是来了断心里那点念想的。
可他一抬头便看到了议厅正端坐在主座上的人。
程杏画一如往常。
严肃,带着年少早成的威严,而举手投足间仍不乏洒脱豪爽。
他正抬手请金棠一行人入座,动作娴熟优雅。
看着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朝阳心中一片茫然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等着诉。
一时间心头大震,万般委屈酸涩尽脱之于心。
这时在院中走动的众人也有些观他眼熟,都凑近过来看了几眼。
“小阳?这么快,你继兄同意你回来啦?”
朝阳扭头看去,以往与他相熟的二赖正趴在门边,一脸期望的看着他,目光灼灼,趁着二赖脸上星星点点的斑点越发显眼。
还没等他笑着回答,便听不远处一道清朗明亮的声音向其喝道。
“二赖,回去,将门带上。”
二赖看了主座的男人一眼,有些害怕的咽了口口水,只好收回了眼巴巴正望着他的眼神,可怜兮兮的伸手将门把手拖回去。
朝阳扭头看去,男人依然不改威严面貌,正伸手拿起端放在茶桌上的茶碗,似乎方才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意外。
他忍不住心紧了紧。
正巧这时程杏画也看了过来,两人不经意间对视。
程杏画的眼神并无波澜,对视默然,甚至还冲着他微微笑了笑,举手将茶碗向他邀了邀。
朝阳不知他此时心里如何情状,也不敢妄加猜测,只好面前回笑过去,急忙迈步坐到金棠旁边。
还没等他看清座位便看到金棠正挑眉看着他,眼底一片嘲讽。
朝阳冲他勉强撇撇嘴,便急忙坐到他身旁。
“既然二位是小阳的哥嫂,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朝阳瞬刻便感知到了身旁不经意间刺来的目光,顿时瞪眼有些坐立不安。
糟糕,他只记得告诉三哥情报消息,把自己捏造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身世早就忘了个完全。
“程家主,你既已然知道我们的来历,便无需如此了。我们此次前来确是有些事。”
金棠一向懒于这些字里行间你推我阻的文字游戏,一语道破后便随意向徐意善扫了一眼,示意她自行解决。
徐意善点头笑笑,内心却是有些许惊诧,她原本以为昨日一遭之后,以着这些时日对着金棠脾性的了解,他怕是便不会再随来了,倒是没想到他今日还顺着这北派老大给了自己一个话头。
倒是也好,有个武功高强的做保障总要比没有强。
“正是,程家主,我们此次前来,确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程杏画被点破后倒是没多少惊讶,他确是花了些心思借着最近这些人的东风查了一番。于是他爽朗一笑抬手示意徐意善继续说。
“如今候南城势力四分,各不相让,遇见程家主这般豪爽之人愿庇护一二自然是好的,可多半都是让百姓存于水火,这乱局依旧是无人收拾一二。”
“不过我们自然不过是过路人,只多些无用的心思罢了,有心而力不足,至于这城中的事,家主您庇护亦只得一二,解决自然是还需这城中的人与力。古有卧龙先生为战争形势而挥扇召至东风,狂风大作便引作了先锋,助得大败曹军。只是不知,如今这般情形,程家主是否愿意当那东风?”
朝阳在金棠那句点破之句时便已早已自乱阵脚,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徐意善此言便是更甚,握着座椅木质光滑把手的指节不住紧了紧。
程杏画看着面前正摇着团扇冲自己微微笑的端庄闺秀,摇摇头笑出声来。
“候南城能遇您此等心善之人,我等甚是感怀佩服之至。可我不知,徐大小姐这东风,到底是在指如何?”
徐意善伸手挥扇,上面绣着的芙蓉花也跟着颤颤,仿若下一刻便要脱出画来。
她回道:“想必程家主已然知晓委派我们来的人是谁了,又何必多言呢。”
此前苏柏安带了官兵来围客栈,一是为了给自己一行人造成些威势,好让他自己占据话语权,声势夺人。二嘛……
徐意善遮在团扇下的嘴角一弯,眉睫低垂。
二则是更为了之后她来着北派后,能让程杏画明白谁才是背后的人。
身为朝廷官员,自然是不能同身上带着某些足以谋反倾向的物件的人一同办事的,不但要避嫌,亦要敬而远之,可如此一大鱼,断然不能放过亦不能轻视,须得要捏在手里,成为局中一粒极为重要的助力棋子。
所以他只能委托自己一行有些地位又会不久离开的路人,来隐晦了告知。这于苏柏安他自己自然是百利无一害,既可抛出诚意以期更多的合作,亦是把握住了之后北派的动作走向,为他自己之后的县令生涯多些保障多些结交,而更多的好处……自己自然是看不到的。
他这便是已然拿准了自己会来,又拿准了程杏画会肯定他的方案,隐性的与他沦为同路之人。徐意善微微挑眉。
这苏柏安无论是对时局形式亦或是人性脾性,哪怕是他从未亲眼所见,都能料定个几近十成十。
真是…慧极。
回想到那人长至坠地的厚重官服和那双多情吊梢眼,徐意善微微摇头。
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啧,那日从城门而来直至客栈的那么大仗势,这苏大人果然是想要做些不同寻常的事来。这候南城是我生长的地方,自然情感深厚,望其恢复曾经那般繁荣市井景象。客栈毕竟不适长期居住,且距我这地甚远,既然如此,你们几位便先留宿于此处,再作商量打算此事,如何?
朝阳一惊,顿时感到身侧又刺来一道锐利锋芒,抬眼,便见了金棠一副半嘲弄半嫌恶的眼神。
他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