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部里,最让帝释天觉得头疼的便是阿修罗一族。
除却两万年前几乎被灭族的夜叉,如今名义上还号称八部实际上却只剩下七个的部族中,阿修罗一族显然是最不讨人喜欢的。
无论是丑陋的外表,鲁莽愚钝的性子还是好战恶德的品行都让当今三十三天之主望而生厌。加上曾经的一些遗留问题,帝释天对于他们简直是深恶痛绝。
乾达婆没有丝毫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坐在书案一端,一张绝美的脸明明端丽秀气,神情却轻佻聊赖,好似没有听到对面人的斥责之言。
只见另一端坐着的少女样貌冷艳,细眉凤眸,白肤红唇,尤为特别的是那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与碧色的瞳眸。她此时正怒上眉梢,敛眉沉目,抿唇收颌,神情冷寒,虽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气度却也难掩少年俏丽。
“大人可真是半点也不怜香惜玉。”
歪坐着的人没有惧意,楚楚可怜地抱怨着,并且毫无悔过之意地表示自己耽误公务是因为温饱问题。
帝释天咬着牙,怒目而视。
她着实懒得去理会对方的温饱问题从何而来,但说这公务,倒是耽误得很彻底。
两日之前,阿修罗与修罗短兵一仗各折了百来号族人,一直吵嚷着要开战。阿修罗不服管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修罗王之前就来向她告过状。
想当然的,这件事该是阿修罗们挑的事端。
帝释天原是将事情扔给乾达婆去处理,没想到她竟半路改道去龙族寻香。就因晚了两日,事情才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乾达婆,按着你的意思来说这还是苏摩的错么?”案桌之上是各部上呈的奏折,阿修罗与修罗的事情如今已经闹得鸡飞狗跳,各部都不安宁,绝不仅仅只是两部的问题。
帝释天恨得牙痒痒,偏偏拿眼前的人没有半分办法。
“半路跑去龙族寻香,真亏你干得出来!拿本王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老是本王本王的,”乾达婆玩着自己柔顺的黑发,倾斜靠在椅背上,笑得轻佻,“你也不嫌累。还有,这关苏摩什么事?你可别迁怒哦。”
乾达婆对于自己失职一事只字不提,更是叫帝释天觉得可气。可若是就此发火,难免一拳打在棉花之上,郁闷的还是自己。
少年天主稍稍平了怒气,一边反省自己御下之术不够炉火纯青,一边道:“如若不是苏摩没有喂饱你,你哪里需要去龙族寻香?”
既然乾达婆避而不谈失职之事,帝释天便决定谈些她更不想谈的话题。
“对了,苏摩!”她提高声音,对着一直侯在门外的人喊道,“为乾达婆王上茶。”
“你想做什么?”乾达婆族第一大美人终于摆正了坐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帝释天,“你可别在苏摩面前和我谈什么喂不喂饱的问题。”
帝释天挑着眉看她,一时倒真有些庆幸身边还有个木讷温柔,茶米油盐均不进,并且对情爱之事迟钝得要命的苏摩了。
就在乾达婆紧张不已之时,门外已经传来了苏摩的应答。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准备。”
“喂,你别太过分……”乾达婆清丽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急色,“她要是晓得我还对她抱着那种心思,肯定是要跑的。”
帝释天慢悠悠地整理着桌上被弄乱的折子,似乎不打算理会她。
“大人,”就在乾达婆还想开口的时候,苏摩已经端着茶进来了,“乾达婆大人。”
乾达婆立时正襟危坐起来,匆忙对着苏摩笑了一下,而后一个劲地对着帝释天使眼色。待得苏摩细心地将琉璃杯放好,准备向外退去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帝释天自小受的便是天主的训诫与教育,鲜少有什么玩乐。而自从知道乾达婆喜欢苏摩之后,拿捏这个软肋是她少有的娱乐之一,“苏摩你留下吧,阿修罗族的事情也经过你的手,现下也正好听听。”
乾达婆白皙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
“是,大人。”苏摩抱着檀木茶托,垂首顺从地立在了一旁。
“乾达婆……”帝释天清了清嗓子,正准备长篇大论,乾达婆已经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帝释大人,微臣知错。”
帝释天看着她脸上从愤怒到忐忑再到自责,最后变成哀伤的一系列神情变化之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微臣不应该屈从于自己的天性,不应该输给自己的饥饿,不应该在明知道路途遥远的情况下还不准备储粮,半途去寻食物果腹。延迟了处理阿修罗与修罗族的事情导致了小事化大的后果,让得您受累。”
乾达婆甚至从椅上站了起来,恭敬地弯腰行礼。
帝释天当真是要被自己这位下属的聪慧折服了。这话语气说是认罪的,还不如说是叫苏摩心疼的她。不用看她也知道,此时乾达婆低垂着的面上一定露着狡狯的神情。
“是么?”她斜眸瞥了苏摩一眼,果然见着对方面上的不忍,“乾达婆王你将事情说得太严重了,本王也知晓你的难处。”
“哪里哪里,为大人分忧解难是微臣分内之事,如今微臣却没有做好,理应受罚。”
乾达婆身形娇小,模样秀丽,知道的还道她是一族之长,不知道的便只当是个无害的小姑娘。殊不知这一副柔弱的皮囊之下,有着号称须弥山最恶劣的心思。
苏摩站在旁边听得两人对话已是差不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生性温柔,也不知道是因为乾达婆在她面前装得太好,还是她不善于将人往坏处想,竟到如今还以为这位乾达婆王柔弱得很,见她被责罚不禁咬着唇思忖着怎样为她求情。
“乾达婆,你可知道本王为何派你去?”帝释天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这事原本是在苏摩手中,只是她考虑到苏摩性子太温和,去以争强好胜出名的阿修罗族难免有些压不住,这才交到了乾达婆的手中。
“这个……臣自然是知道的。”一直表现得无所得乾达婆,这时语气终于透出些微的正经。
帝释天如何不知她那一些小心思?只是这事现在已经要闹到开战的地步,她也无法再做到睁只眼闭只眼。八部内部间从来都有些矛盾,她只能尽力做到让他们少闹些事端。
“本王派你去一是因为下属里你的修为最高,二是因为此事原先是苏摩办的,而这第三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修罗族与你乾达婆一族多多少少有些干系,唯一听得进去的大概就是你的话了。”
“微臣明白。”
“本王也知道你与四大阿修罗王有些摩擦,但正事就是正事,本王还希望你能明白。”
帝释天所谓的乾达婆与四大阿修罗有摩擦,那是隐晦的说法。直白点讲,不过是丑陋粗鄙的阿修罗们觊觎着乾达婆这位美人而已。只这事在苏摩面前不好说,否则也不知道乾达婆要怎么与帝释天拼命呢。
“微臣明白。”
乾达婆王难得乖乖听话,帝释天免不得还想多说几句,苏摩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大人,还是让乾达婆大人先坐下吧,她身子弱。”
释迦提桓因陀罗,须弥山之主很是为自己的女官长汗颜了一把。她其实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苏摩到底是为什么会认为乾达婆身体柔弱的。
只苏摩一提,她也算顺水推舟让站着的人重新坐了下来。
“好了,失职这事自然得罚,只如今的状况,本王还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乾达婆面上保持着恭敬谨慎的神情,坐得却是颇为心安理,装模作样地谢了恩后才道:“依微臣之见,这事已非臣下所能解决。阿修罗族与修罗族向来有间隙,虽然同为八部却因出身和地位问题积怨极深。为今之计只有大人您亲自走一趟才能让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才传达您会干预到底的立场。”
她的提议帝释天不是没想过,只阿修罗一族素来叫她头疼,隐隐之中她是抗拒去阿修罗界的,故而现下才会这般犹豫。
“苏摩,你觉得呢?”
苏摩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苏摩觉得大人若真想要解决这件事,必然是要走这么一趟的。只不过这护卫需要谨慎布置,从长计议。”
帝释天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不服管教如阿修罗,即便是做出把她这位天主给扣下的行径也丝毫不叫人惊讶。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吧,你们去安排便可。”
知晓这一趟势在必行,帝释天倒不再有什么犹豫了。
说完正事,乾达婆笑得一笑,突然心血来潮讲起了轶事。
“说来,微臣还是挺佩服阿修罗一族的。想当初你这善见城收书记官,唯一反抗了的便是他们呢。也不晓得,那公主如今嫁人了没有。”
帝释天听到此处已忍不住皱了眉,轻哼了一声,想起了当初那极其不美妙的回忆。
一万多年前,怜玉神君擅闯须弥山,将上下狠狠折腾了一番。她气得大发了一次脾气,结果被那帮蠢蠢欲动的老顽固们下了绊子,将选妃这件荒诞的事提上了议程。
结果,当时最是春风得意的香阴一族出了一位公主,主动献计于她,将纳妃弄成了选书记官。虽说打破了自己族里当初的利益,但之后也算扶摇直上,不但踢了自己的老爹取而代之,而且还让乾达婆族将这八部之首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当时那公主就已经五千多岁了,如今早该嫁了人吧。”那位公主正是眼前这位,以膈应她为乐的乾达婆王,“阿修罗违抗命令之后,我那已经挂了的老爹可是很松了一口气啊。听说这公主相貌好得很,他大约是担心我入不了您的眼罢。”
帝释天冷眼看着她得瑟的模样,真是佩服先代乾达婆王的先见之明。
乾达婆见她的脸色不十分好看,摸着下巴愈发起劲,“只这公主向来低调,本王竟然一直无缘得见,唉,真枉费了我们那层亲眷关系了。”
帝释天知道她这是为了报复自己刚才在苏摩面前吓她,做出不想搭理的模样。
只乾达婆旧事重提也确实叫她回想起当初。
那时帝释天才不过一千多岁,时局动荡又根基不稳。她本就因为怜玉神君之事气了一场,选书记官的事虽不是她本意,阿修罗好歹是明目张胆地违抗她。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被乾达婆翻出来再说,也算得上是新仇旧怨。
“既然大人已然决定,那苏摩便先去安排。”苏摩对乾达婆王素来纵容,只对她喜欢违逆天主,又言行轻佻这一点看不大习惯。
乾达婆听得她语气不对,原本还有些得意的神情陡然便僵住了。
帝释天看在眼里,爽在心中,若非还有几分天主的矜持,怕不是早就将乾达婆嘲笑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