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
众人奔上三楼,却发现这里安静至极,连远去的脚步声也听不到。
玄一沉声道:“二楼的五行阵被人动过手脚,我们被拖慢了。先过关的可以阻碍后来人,符合规则。”只是没想到那人真能做到。
其他玄影卫闻言更是震惊:“他一边破阵,一边改阵?”
“难道他手里也有正确地图,仙府出了内鬼,将图传出去了?”
“真不该带上那些学生。说了不让来,他们非要跟,结果一点忙也帮不上。”
归位的石傀儡再次启动,掌心雷轰然射出。
玄一高高跃起,飞过骤雨般的轰炸,冲向楼梯:“追人要紧,先别怀疑自己人。”
学生们靠在微微震动的书架后,听着爆炸声,等战力高超的玄影卫解决问题。
这种粗活累活,孔雁翎是不乐意干的。本来有人开道保护,一路快速通关,是件挺爽的事情。
但只要想到柳花燃居然跑在前面,成就感立刻荡然无存,只剩十倍不爽。
她用手肘撞了撞管才,低声道:“那人要是潜入仙府、心怀不轨的歪魔邪道,应该挟持柳大花当人质,冲出一楼大门,一直跑出仙府再放人。为何带她闯塔?带一个草包,只会拖慢速度。”
“孔师姐的意思是……”
“那个人就是来帮她作弊的,是她找的帮手。”
管才摇头:“就算找到多年前成功通关的师兄师姐,也不可能这么快。”
孔雁翎瞪他一眼:“你想法太局限,往大了猜。万一、万一她找的是曲泠呢?”
管才心里念了声离谱,哪个有名有望的前辈会如此胡来。
他转头看看愁眉苦脸的冯鹤、梅阡:“柳师姐心里藏不住事,若有此安排,一定会告诉身边人。他们便不会这般焦急担忧。”
提起焦急担忧,孔雁翎更气:“这也能信?昨晚他们怎么演我的,你没看见?”
管才还真没看见,他当时又不在,但他不能再反驳对方了:
“师姐分析得有理有据,精妙绝伦。师姐是想……”
“下一关咱们尽全力。上去抓到那个帮她作弊的人,不能让她这么好过。”
……
柳花燃张开双臂,摇摇晃晃悬立在半空,觉得自己很不好过。
她脚下是一块悬浮石板,仅可容一人勉强站立。
宴初照距离她半臂远,踩在另一块石板上。
热浪翻滚,柳花燃低头看一眼就头晕。
这层地面没有书架,只有浑身被烈焰包裹的傀儡四处乱跑。一眼望去,仿佛回到了底下火狱。
柳花燃心里犯怵,虽然有雨铃霖抵挡,掉下去烧不死。但万一烧毁容怎么办,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绝世美颜。
他们刚踏进第五层,就落得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柳花燃和她的“暗卫”被迫分开。
火焰拼成的文字一闪而过:“抵达彼岸即可,禁止使用灵气。”
通往六层的楼梯就在前方十丈左右,同样悬浮空中。
在这段路程里,无数块小石板像暗夜里的星辰,忽近忽远游移不定、移动速度时快时慢。必须看准时机、摸准规律,才能顺利踩到下一个,不至于掉入火海。
宴初照道:“走!”
柳花燃依言向前,身子闪了闪,险险落在下一块飘过的石板上。同时身前不远处,另一块石板轰然碎裂,化作飞灰。
能踩的石板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走到?她耳边仿佛响起玄影卫沉重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暗卫”呆立不动,好像在走神。
柳花燃:“喂!你不急吗!”
片刻后她听见回答:“我算了三遍,按石块的移动规律,没有能让两个人都到彼岸的方法。我们走到最后,石板只剩一块,站不下两个人。总有一个人先掉下去。”
柳花燃一怔:“难道这关设计出错了?”
“不会错。我猜转机在下面。不必浪费时间继续往前走。”
柳花燃刚松一口气,又听那人道:“你先下去看看。”
“不行!”她吓了一跳:“我、我又怂又怕疼,你这么厉害,又说得这么有把握,探路这种事当然是你先上。”
“好。”
宴初照上了。他踏上另一块石板,距离对方更近。
然后一伸手,把柳花燃推了下去。
“啊——”一道红色弧线自空中划过,向下坠落。
一万句脏话在柳花燃脑海里闪过,还没骂出口,只见一道黑影扑下。
上面那人也跳了下来。
两人几乎不分前后地坠向火海。
黑色斗篷在火光中飘扬,可惜还是看不见脸,柳花燃心想,搞什么?突然良心发现吗?
柳花燃落地时烈火熊熊,雨霖铃撑起的水幕摇摇欲烈。
当那人落在她身前时,四面火焰骤然熄灭。
“心存善念,不抛弃队友,火海也是彼岸。”那人念道,嘴角微笑好似嘲讽。
“哈?”柳花燃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画风突然变得鸡汤起来。
两人走上楼梯。
“说来话长。”
柳花燃:“话长也得说,你刚才推我!”
宴初照:“……玄都仙府的院训是什么?”
“好像有八个字,好学、好战和什么来着?”
“是‘博学、善战、仁爱、无畏’,仙府的八字育人目标。”
“嗯嗯,然后呢?”
宴初照无奈,这人又不愿意动脑子了,懒懒地等着被喂答案。
他只能一口气说完:
“一二层,找书和五行阵是考验‘博学’,三四层躲傀儡和打傀儡考验‘善战’,第五层,设计每人分开通过,我猜要在队友遇险时放弃独自过关的机会,主动入火海救人,才算达到‘仁爱’标准。”
这关确实刁钻古怪,柳花燃心道,换作别人走到这里,没猜到关卡设计思路,八成会淘汰。可惜玄影卫拿着通关答案,难不倒他们。
她不知道现在三伙人一起行动,被八宝塔判定为“队友”,必须与身边人互救才能通关。
带的人手越多,前期找书和破阵越容易,但后期遇上这类关卡就越麻烦。这是八宝塔关卡之间的平衡。
柳花燃还是觉得不对劲:“其实你在第四层就猜过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当时只是猜测。”
柳花燃还想再说什么,忽一阵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吹散残余的燥热。
他们来到第六层。
眼前一片碧蓝水面平滑如镜,望之心旷神怡。只见水花溅起,在空中凑成一行字,内容与刚才一模一样。
“这层好美,像冰湖一样。”柳花燃问,“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们在下沉。”
“啊!”水面泛起涟漪,柳花燃只觉水中一阵吸力传来。
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昨晚用沼泽坑人,今天就轮到自己被淹。
宴初照向前跃去,跳上一块浮出水面的石头,回头道:“是沉湖水和浮空石。一块浮石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你跟在我后面。”
他再次向前,柳花燃跳上他刚才停留的浮石。
只有跳上第二块,第三块浮石才会浮出水面。同时第二块浮石开始飞速下沉,逼得人无法停留。
五六两层一火一水,虽然不能使用灵气。但规则非常“仁慈和蔼”:失败则跌落一层,可以再试一次。
但对于这两人来说,失败就是给玄影卫送菜,哪有机会再试。
柳花燃起先小心翼翼,生怕湿滑的石头让她跌进水里,后来熟能生巧,越跳越轻盈。
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觉得像一只在荷叶间蹦跶的红跳蛙。
不对,两只青蛙,一黑一红,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直到前面那人停下。
“怎么了?”
“没浮石了。”
柳花燃探头望,旋转楼梯近在眼前闪闪发光,但水面空旷平静,一片“荷叶”也无。
眨眼间,冰冷粘稠的液体漫过她脚踝。浮石沉没速度越来越快。
只差一块,就差一块。
她眼巴巴望着楼梯:“还像上一关一样,只要我们一起沉下去,睁眼就到‘彼岸’了?!还是你先推我下去?”
“同一道题不会出两遍。你我这个距离,你推不到我,我也推不到你。要有一个人主动牺牲,才能共生。”
“什么意思?”
宴初照转过身,面对着她:“如果我猜错了……”
柳花燃忽然想到什么,急忙伸手拉他。
那人仰面向后倒去,黑色衣角擦过她指间。
他说:“快!”
柳花燃咬牙纵身一跃,踩过他胸膛。
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在半空尽可能伸长两只手臂,一手去抓楼梯栏杆,一手向后伸。
眼看鞭长莫及,绝望之际,楼梯竟然向她移动两寸。
“啪!”
湖水漫过那人头顶之前,她握住了他的手,奋力一拉。
“哗啦”一声,宴初照破水而出。
柳花燃摔在楼梯上,出了一身冷汗。她就像拯救了全世界,放声欢呼:“你猜对了!我做到了!”
宴初照将险些滑落的斗篷兜帽向下压了压,顺便压下弯起的嘴角:“走吧。”
柳花燃跳起来:“等等,为什么是我拉你上来,明明我们两个,我才是比较轻的那个。”
“你愿意被我踩吗?”
“不踩脸就行,下次别让我干重活了。”
“……没有下次!”
柳花燃心想他好像又生气了,怎么回事?
我气他了吗?我没有啊。
眼前还差最后一级台阶,宴初照突然停下:“这关考验‘无畏’,很可能布置幻阵。你会看见令你害怕的东西,或者经历你最害怕的事情。”
“能猜这么具体?”
“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关卡看似复杂,但都是由阵法和傀儡组成的。考验内容没有灵药分类、灵兽驾驭、绘制符箓、炼制法器之流。这说明什么?”
柳花燃看他一副“我在问你,你必须自己想”的架势,只能硬着头皮道:“说明出题人可能不太擅长这些,只擅长阵法傀儡?”
已经六年没有优秀学生闯过后山了。今年也一样,仙府没招来横空出世的天才,只招来一群纨绔。
出题人设置关卡时绝对想不到今年后山会如此热闹。
于是他们拿出最擅长的神通,用相对偷懒的办法搞完收工。
“对。”宴初照等她继续说。
柳花燃想了想:“还说明今年后山关卡的两位主设计者,一位是傀儡师、一位是阵师?可是这两门都是大课,带课先生不止一位。”
宴初照欣慰之余,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仙府三位阵师里,只有张先生出身云水观,最擅长五行迷踪阵,其次就是幻阵。你进入幻阵之后,我会跟你一起。”
柳花燃心中一惊:“我会看见很久以前的事吗?你怎么跟我一起?”
“幻阵比其他阵法复杂,如果闯关的人有三十个,想让他们陷入各自的恐惧,那就需要至少三十重幻阵叠加,这得消耗太多灵石。若要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也要消耗太多珍贵阵材。所以我猜测,进入幻阵的所有人,都会陷入第一个人的恐惧中。这个阵也只够激起浅层恐惧。比如死亡、饥饿、病痛……这些恐惧总是相通,人与人之间无甚差别。”
柳花燃刚才掉进火狱,险死还生。她此时记忆犹新,幻阵多半就是火狱。宴初照自觉不难对付。
但若两人进入他的恐惧,柳花燃一定撑不过去。
“你先进去。即使看不到我,也别害怕。”
柳花燃深呼吸两次,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不管幻阵里有什么,我都不害怕!”
一阵清风吹过,松涛阵阵。
月光被松林遮挡,只漏下婆娑的影子。
宴初照怔然,不是修罗火狱。
怎会是……闻松院?
闻松院门口孤灯飘零,阴风怒号,鬼气森森,如松林间一座孤独坟冢。
他还未走进厅堂,先听见柳花燃的申辩声:
“我当时动那笔钱,是为了买八稳。我不买它就被处死了。你再宽限几日,我回留仙门找师父要。”
没钱的恐惧死死压迫着柳花燃,令她喘不过气。
幻境中的浮寄凉端茶冷笑:“柳师妹,你这一来一回,要多长时间?反正你现在没钱开赌场,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柳花燃头脑尚寸一丝清明,明知是幻境,却无法挣脱,心里万分焦急:“我就说梅阡名字晦气,我天天念着这两个字,自然记得最清楚。”
浮寄凉吹开茶沫:“开门做生意,是要讲诚信的。当时咱们谈好的价格,你多拖延一日,我就多加一分利息。你若不愿意,我们的约定就不作数了。我想什么时候为难他,就什么时候为难他。”
“你敢,我拆了你的赌场!”
浮寄凉笑道:“你现在没钱,谁还会替你做事?”
柳花燃正要掀桌,只见“宴初照”穿着单薄的中衣走下楼,冷冷望着她:
“你为什么要买那只鸟?都怪你。”
柳花燃一眨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我只是暂时没钱。我、我怎么会没钱呢。”
宴初照一时无从反应。
原来她最怕的不是火狱,而是没钱花。
荒唐至极。回去就让浮寄凉把钱还给柳花燃!
宴初照从震惊中回神,听见柳花燃呜呜咽咽地哭着发誓一定会筹钱买他,让他耐心再等等,第一次被人气到头晕眼花、气血翻涌:
“不必了!”
柳花燃隐约听见三个字,如一道闪电劈下,令她瞬间神清目明。
这个“宴初照”是假的。
八稳出事的时候,宴初照愿意挡在她身前。就算她真没钱了,怎么会因此就恨她?只会劝她放弃,对她说不必再筹钱,不必了。
她不会因为没钱一无所有。
柳花燃勃然大怒:“没钱又怎么样!我还是能掀你桌子,你这个只认灵石的赌徒!”
恶客大闹闻松院,浮寄凉抱头鼠窜。
幻境消失无踪。
宴初照已经气不动了,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柳花燃却觉得丢人至极,胡乱抹脸擦去眼泪,回头瞪他:“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我没有。”
谁的恐惧会是没钱呢?
柳花燃:“你分明在笑我,都没有停过!”
“我没有笑。”
“你发誓!”
“……到顶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真的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