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达再次见到莱莫瑞恩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
虽然她第二天就去商店街买了新的人造测距眼,想要赶紧把莱莫瑞恩的那枚还给他,但是接下来的几天,莱莫瑞恩好像失踪了一样,艾达一直没能在学校里碰到他。
在这期间,艾达不是上课,就是去图书馆,碰上休息日没有课程,她更是恨不得把时间都用在图书馆里。只是可惜,不知是方向没找对,还是运气不到位,几天下来,她的调查依然没有进展。
历史区的书籍很多,看了几天下来,艾达也只跳着看完了十几本书而已。为了更快地找到有用的资料,她缩小了目标书籍的限定范围,准备专门查看和圣战有关的资料。
休息日的图书馆比平时要热闹一些——在没有其它娱乐的情况下,不少学生会选择来图书馆看书消磨时光。
艾达没有注意其他看书的人。她在书架边流连了许久,翻了好几本名称中带“圣战”二字的书。而就在她将一本《圣战图解》从书架上抽出来的时候,有人在她身后说道:“别看这本,这是画给小孩子看的。”
艾达吓了一跳,一转身便看到莱莫瑞恩正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刚刚。我一进来就看到你了。”
莱莫瑞恩从她手里抽出那本少儿读物,放回到了书架上。
艾达愣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了:“……啊,对了。”
她在背包里翻了翻,掏出了莱莫瑞恩给她的那枚金色测距眼,“我买到新的眼睛了,这个还给你。”
莱莫瑞恩无奈地看着她:“你就这么不愿意收我的东西么。”
艾达学着莱莫瑞恩上次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把那枚测距眼丢回到了他的怀里:“不要推来推去的了,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是有关上次那件事的。”
“哦?”
莱莫瑞恩四下看了看,对她说道,“这里说不方便,来楼上吧。”
“不能换个地方吗,这里很多人看着呢……”
艾达可不想被学生们看到她和莱莫瑞恩单独“约会”,这要是传出去,别说以后想安安静静地学习,光是奥莉菲亚那关首先就过不去。
“公主殿下要是问起我为什么会去你的私人图书室,到时我可不会对她撒谎的。”
“没关系,你就照实和她说好了。”
莱莫瑞恩看着艾达吃惊的表情,淡淡笑道,“走吧,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无奈地跟在莱莫瑞恩身后,艾达再次来到了图书馆四楼的小房间。
一打开门,艾达就听到一阵鸟类翅膀扇动的声音。窗户大开着,黑色的鹰似乎刚从外面飞进来,扑棱着翅膀落在窗边的桌子上。
“蓝眼睛?”
艾达唤道,黑鹰听到自己的名字,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艾达,似乎认出了她,轻轻叫了一声。
莱莫瑞恩在她后面将门关上,感兴趣道:“怎么,你知道它的名字?”
“我是听卡特琳娜这样称呼它的——我在路边发现它的时候,它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怎么样了?它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
莱莫瑞恩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那只鹰,“原来发现它受伤的人是你……卡特琳娜做事冒冒失失的,当时也没问你的名字就走掉了。关于这件事,我要替她和蓝眼睛谢谢你——要不是你,它可能保不住这条命了。”
“呃,我只是把它从草丛里抱出来了而已,没什么好谢的。”
艾达避开了莱莫瑞恩的视线,走到黑鹰身边观察起它的眼睛来,“其实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叫它蓝眼睛?它的眼睛明明是金色的。”
“……”
莱莫瑞恩微微一怔。艾达的问题勾起了他心底的某些回忆,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解释道,“我们小时候喜欢给宠物起一些和它们特征不符的名字。”
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但他的这个回答已经让好奇心并不强烈的艾达满意了。
“真漂亮……”
艾达望着蓝眼睛发亮的羽毛说道,莱莫瑞恩点了点头:“它是它几个兄弟里最漂亮的。也是最长寿的。”
“它的兄弟们都怎么了?”
“体弱的一只夭折了,还有一只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也战死了……”
莱莫瑞恩回答道。艾达看着蓝眼睛,不由有些难过:“还好它很健康。”她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鹰的翅膀,但被它躲开了。
“除了我和卡特琳娜,它很少会让其它人碰。”
莱莫瑞恩亮了亮手里那颗测距眼,“这就是它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兄弟剩下的好眼睛……”
“你们那时候养了很多鹰吗?”
“算是吧。”
莱莫瑞恩将测距眼放回到抽屉里,顺手从柜子里取了两个杯子出来,“我出生的时候是在夜里,恰好就在那天,有一只鹰落在了我母亲房间的窗台上。它受了伤,父亲发现它之后帮它治了伤,它就一直留在皇宫里。后来生了一窝小鹰,蓝眼睛就是其中之一。”
在杯子里倒上新沏的月莲茶,莱莫瑞恩坐到了艾达的对面,“三只小鹰,一只给卡特琳娜,一只给我,还有一只给了……”说到这里,莱莫瑞恩顿了顿,“总之,最后就只有蓝眼睛活下来了。”
艾达猜他想说又没说的名字是塞丽娜,不过她没有说破。杯子里的茶水散发出清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放在桌上:
“我这几天查了不少资料,虽然有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有些想法想和你讨论一下。
“除了重点描写圣战的书籍,我这两天也找到了一些记录了英雄们早年冒险时期经历的书。其中有一本提到了瑟莱提安少年时曾加入过一个冒险团,书上说这个团队一共有七个人。
“虽然并没有列出那七人的名字,但我猜五位圣战英雄应该都在其中。
“瑟莱提安、玛法赛丽亚和索西埃瓦三人从幼年时期就是朋友,凯勒西斯是玛法赛丽亚的弟弟,二人就相差一岁,一同冒险也合情合理。而萨安家族的首席侍从依塞拉更是随时跟在玛法赛丽亚和凯勒西斯身边,所以……”
艾达抬起头看向莱莫瑞恩,“你觉得呢?”
“听起来有道理——那你对剩下两人有什么猜测?”
“我猜,那两人有可能就是那个披着斗篷的女人和邪恶君主利泽尔。”
“为什么这么想?”
莱莫瑞恩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倒好像早猜到艾达会这么说一样。
“你还记得之前玛法赛丽亚的记忆里,凯勒西斯对那女子说过一句话吗?”
艾达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说‘我们没有骗你,这就是在救他’——他们明明是在对付邪恶君主,为什么会将这场战斗描述为‘救他’?这听起来更像是要拯救同伴。
“也许利泽尔并不是邪恶君主?但他看上去确实一副邪恶的样子——那么也许他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所以身不由己。”
艾达认真地分析着,眉头微微皱在一起,莱莫瑞恩看着她天蓝色的眼睛,不知不觉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又出现了。
“那个披着斗篷的女人不愿意伤害利泽尔。而英雄们虽然与利泽尔作战,却也并不像对待敌人那样看待他,所以我才猜测他们原本是朋友。”
“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莱莫瑞恩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像是硬币的东西,“艾达——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艾达点了点头——弗雷亚小姐什么的,她听着也不习惯。
“好的,”莱莫瑞恩接着说道,“其实我前几天回皇宫,一方面是有事要处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和这件事有关的一样东西。”
“是什么?”
“看了这个你就知道了。”
莱莫瑞恩便说着,一边将那枚硬币一样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艾达这时才注意到它——虽然体积很小,但那上面似乎刻满了魔法符文,看上去很像造物师制作的魔法器具。
“很多克拉迪法人都不知道,在皇宫的后花园里立有一座女神像——至少我小时候以为那是女神的雕像。”
莱莫瑞恩一边摆弄着那枚硬币,一边说道,“她看起来和其它的奥兰克希娜雕像一点都不像,无论长相还是穿着,她都更像是一个人类。曾祖父为什么要在这里建造这样一座雕像?不仅我父亲不知道,就连我的祖父也不清楚。后花园常年缺人打理,总是一副荒废的模样,那座雕像就矗立在植物之间,一直留到了今天。
“自从你上次和我提到了那个带兜帽的神秘女人,我就想到了这个奇怪的雕像。所以这次我回皇城,特地去后花园看了看它。”
“你是怀疑那是她的雕像?”
艾达惊讶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所以我带了这个来。”
莱莫瑞恩亮了亮手里的硬币,解释道,“我手里这个硬币上刻有场景记忆再现法阵,能够记录某个地点周围的景象并将之重现,这次我将那个雕像记录了下来,正好带给你看看。”
说着,他从桌旁的魔粉盒里捏起一小撮魔粉洒在硬币上,并用气劲将魔粉中的魔法能量催动,很快,嵌入符文刻痕中的魔粉起了作用,一道立体的影像在硬币正上方缓缓浮现。
艾达还来不及为神奇的道具惊叹,便被影像中的雕像吸引了全部注意:“是她!这就是那个披斗篷的女人。”
“果然如此吗……”
莱莫瑞恩用复杂的目光盯着雕像陷入沉思,艾达好奇道:“瑟莱提安为什么要在克拉迪法皇宫的后花园里修建她的雕像?”
“这不重要,”
莱莫瑞恩摇了摇头,“重点是,当接到玛法赛丽亚的信,并发现了那个真相之后,曾祖父曾下令将这座雕像拆除。这说明,不管她曾经在他心中是何地位,那一刻她的地位便已不复存在。这也证明了,她与克拉迪法和克萨约尔多年的仇恨密切相关——
“我们还是来整理一下思路吧,”
莱莫瑞恩一边说着,一边将硬币上多余的魔粉清理掉,并将它重新收到怀中,
“假设利泽尔和这个女子也是当年英雄团队的成员,但因为某些原因,利泽尔被邪恶的力量污染,身份也发生了改变——他成为了死亡君主,并开始和昔日的伙伴,甚至整个人类作对。
“他和他的军队对当时大陆上的数个小国家展开袭击,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占领了近半个大陆,无数人因此丧命。而那之后,英雄们站了出来,与他对抗并最终杀死了他。看上去,死亡君主已经彻底被消灭了,但世界并没有归于平静。
“瑟莱提安与索西埃瓦不久后便反目成仇,而这和那名历史没有记载的女人脱不开关系——她去了哪里?也许她已经死了,克拉迪法祭奠她的雕像证明了这一点,但后来瑟莱提安又下令拆除这座雕像,这个结论也就变得不那么可靠了。”
艾达听到这里,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瑟莱提安都下令了,为什么雕像最终没有被拆除?”
“当时祖父忙于与克萨约尔作战,花园只是一封了事,没有做更多措施。”
莱莫瑞恩解释道,“本来所有人都不可以进入那里,但是小时候,我和卡特琳娜他们常常跑去那里玩——小孩子都爱冒险,大人的忠告我们根本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莱莫瑞恩顿了顿,总结道,“所以,从我们已经得到的信息来看,下落不明的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事情的关键,接下来我会对她的事进行调查。”
“那凯勒西斯呢?他也失踪了,会不会他也和这件事有关?”
“这不好说。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论是那个神秘的女人还是凯勒西斯,都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找到和他们相关的信息,了解他们失踪期间做过些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啊!”
艾达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样说来,卖给我那枚测距眼的奶奶说过,当初她是从一个男人手里买到的它。”
艾达把当时店铺老板和自己说的话又向莱莫瑞恩讲述了一遍,“身上带着玛法赛利亚的东西,他会不会就是凯勒西斯?”
“也许是,也许不是。”
莱莫瑞恩说道,“那人也可能是辗转得到的这枚眼睛,最早是谁将它从玛法赛利亚手里取走的还不好说。”
“也对……”
艾达想着想着,又突然抬头问道,“要不然,让我再用那种方式看一次玛法赛丽亚的记忆?说不定那里面还隐藏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不,”
莱莫瑞恩果断地拒绝了她,“当年我曾祖父并不具备你的能力,也只是用普通的方式查看冥石,就了解了所有信息。这说明我们无法看清冥石中的信息,只是因为有类似封印的东西阻碍了我们……”
说到这里,莱莫瑞恩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话头。
他微微蹙眉,不安地看了艾达一眼,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
艾达一头雾水,“你想到什么了?”
“不,没什么……”
莱莫瑞恩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我只是想说,找出这里面的真相虽然重要,但并不是件紧迫的事,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它去冒不必要的风险,你说呢?”
“……好吧。”
答完这句话,屋内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艾达看莱莫瑞恩看着窗外的样子,内心忽然涌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现在正站在一国之君的面前,和他平等地讨论世人鲜知的秘密,或许,这看似平凡的一瞬,却是会载入史册的重要时刻?
……不、不能这样想。
艾达很清楚地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全都是因为她手里有玛法赛利亚的测距眼。而对方会和她这个敌国的平民讲这么多,也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如果不是她阴差阳错得到了那枚测距眼,这一切原本不会发生。
不过……
艾达又想起莱莫瑞恩曾多次制止她探查测距眼中的记忆——会利用别人的人,真的会担心被利用者的安危吗?如果莱莫瑞恩真的想知道测距眼的秘密,大可以让她尽情探查其中的信息,又何必阻止?
想到这里,艾达忍不住又看了莱莫瑞恩一眼——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我很快就要结束学校这边的事务,回皇宫去了。以后我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莱莫瑞恩并不知道艾达在想什么,只是平静道,“坦白说,能在离开之前认识你,我很高兴。”
听到这宛如告别的话,艾达愣住了:
“你不再回来了吗?不是还没有毕业吗?”
莱莫瑞恩笑了:“我是皇帝,从我继承了皇位起,就不再是法兰学院的学生了。
“没有特别的事情,我应该不会再回来——至少最近不会了。我还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要做。”
“那如果我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或者如果你了解到了什么,我们要怎么……”
“艾达。”
莱莫瑞恩头一次打断了她。他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可以了,到此为止了。”
“什么意思?”
“到此为止了,艾达。接下来的事由我去做就好了,”
莱莫瑞恩依然用那种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如果有必要,我会与贵国统治者进一步沟通此事,而这一切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安心学习,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你不需要再了解玛法赛丽亚记忆中的真相了吗?”
艾达有些不甘心,“我们还没有看到最终的结果,玛法赛丽亚到底想告诉瑟莱提安什么?”
“如果真的有需要去了解这些,我会再来找你,”
莱莫瑞恩重新看向窗外,“时间不早了——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