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有些阴沉,乌压压的一片云低的像是将要落下来一般。
宋晚辞出门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她撑着伞走到院子门口,院子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车,宋晚辞走过去。
她目光淡淡扫过,并没有上车的意思。
车窗缓慢地降下,随着玻璃的下降,露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薄景年目光转向宋晚辞,淡淡道:“上车。”
宋晚辞捏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下,她并未照做,而是出声问道:“薄先生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薄景年神色未变,眉眼上是惯有的冷淡,衬着乌压压而沉闷的雨天,倒是应景。
“顺路。”
嗓音有些低,穿过降下的车窗很快地消失在雨点之下。
他说完敛眸,淡淡收回了目光。
宋晚辞垂眸,往后退了一步,“薄先生是知道我要去哪里?”
她说完抬眸看过去,清清冷冷的。
薄景年的侧脸在雨帘之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仍是能看出他眉眼之间极平静的阴郁。
他并未侧脸看过去,“无论你去那里,出温园的路都只有这一条。”
宋晚辞不常出门,并不知具体出温园的路,但薄景年刚刚所说的话她还是能听明白的。
因为只有一条路,所以是顺路的。
宋晚辞捏着伞柄的手松下,最后迟疑几秒选择上车。
刚关上车门,在驾驶坐的于远通过后视镜看向她,然后问:“宋小姐去哪里?”
宋晚辞:“南陵墓园。”
她低着头回答完,手抚上手臂处所沾染上的雨滴,指尖也湿润了。
于远听后有些奇怪,他启动车子然后问:“宋晚姐是去祭奠故人吗?”
宋晚辞抬眸,眸子里倒是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刚刚在外面受了些风的缘故,嗓音也轻了些许。
“是的。”宋晚辞回答。
“那地方可远了又偏的很,这天又下着雨,路怕是不好走。”
宋晚辞:“麻烦您了。”
于远笑着回答:“这倒是没有什么麻烦的,宋小姐不必和我客气,我本来也是要送薄先生去公司的。”
薄景年眉眼淡淡,他听到这句话后平静道:“先去南陵墓园。”
宋晚辞侧目看过去,薄景年骨节分明的手搭于黑色西装裤上,他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斯文寡欲。
宋晚辞视线落下,停在薄景年手上的那颗小痣,最后她敛眸,安静地收回视线。
到市区时,宋晚辞看着窗外的景物,出声道:“可以停一下吗?”
于远听到声音后靠在路边熄火,然后问:“宋小姐是要去买什么东西吗?”
宋晚辞降下车窗然后目光停在一家普通的花店上,安静几秒,她应声:“嗯。”
薄景年抬眸顺着宋晚辞的视线看过去,目光顿了下,平静收回。
宋晚辞准备推开车门,还未下车时身后传来薄景年低低的嗓音,“你是忘了你花粉过敏?”
宋晚辞停下动作,转过脸看向他,“我知道的。”
“我只是想买一束木棉花带过去而已。”
她眉眼温静地说完,然后打开了车门。
她母亲是最喜欢木棉的,自住进温园后她就没有去过墓地。即使是花粉过敏,她也仍想带一束木棉过去。
仅此而已。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她将要下车时,手腕被人捏住。
宋晚辞回眸,目光平静,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对峙。
“我去买。”薄景年淡淡开口。
他说完松开宋晚辞的手腕,然后靠近她,伸出手臂替宋晚辞关上了车门。
五分钟后,花店门口,身形欣长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出。
花店玻璃门被关上时,门上的彩色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薄景年左手拿着一束白色的木棉,神色淡淡地看向降下的车窗。
车门被打开,薄景年坐进去,面色平静地看向宋晚辞。
他并不开口,手中的花束也没有要给宋晚辞的意思。
他一惯的冷淡,看向他人时面无表情,辩不出喜怒。
但宋晚辞却知道,这是他情绪不好时的表现,三年时间她没看懂过眼前这个男人,但脾性总是能摸清楚一些的。
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内的气氛太过于安静,宋晚辞并未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她只是目光淡淡地看向车外。
到墓园时,宋晚辞垂下眸子,出声道:“薄先生能把花给我吗?”
薄景年目光扫过她,眸色沉沉。
最后那束花还是到了宋晚辞手上。
雨已经停了下来,路面上仍是潮湿的。宋晚辞下车,鞋跟踩在青石台的路面上。
她踏上一层层的台阶,手里抱着的是那一束白色木棉,落尾的裙摆似乎也沾染上了台阶的湿意。
穿过一条条石径小路,最终到达一坐墓碑前。
宋晚辞站立于墓碑前,淡淡垂眸,目光停在墓碑上的刻字,最后回到那张黑白的小像上。
她弯腰,抬手抚过相片上的雨点,然后将手里的木棉花靠于墓碑放下。
宋晚辞原先就是个安静的性子,在这一点上她和她母亲是相似的。在她母亲去世后,宋晚辞完完全全的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那时她是九岁,从不爱笑,每日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是抱着那个小熊玩偶。
后来她病的彻底,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
持续了近半个月的感冒发烧,落下身体虚弱的毛病,偏又不肯去医院,日复一日的这样拖着,身体也调养不好。
住进温园后,一直每日汤药调理,身体上的问题是逐渐变好,但心理上的问题却愈发的严重。
这一点宋晚辞很清楚,她从原先只是睡眠不好,到现如今的深夜不断惊醒。
似乎再无转好的可能。
指尖触到墓碑,带着雨水的湿润与冰凉,一如她幼时那日触碰到母亲的身体时一样。
宋晚辞收回手,原本绾起的乌发沾染上了空气中的潮湿,聚集着变成一滴水珠,从宋晚辞的侧脸处缓缓滴落。
雨天总是要冷一些的,可宋晚辞因为木棉花的缘故,脸上以及露出的皮肤都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再一次的花粉过敏。
雨点再次落下的时候,宋晚辞的头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伞,替她遮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薄景年立于宋晚辞的身侧,右手撑着伞,目光极淡地扫过面前的墓碑。
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陪伴。
男人的身形要比宋晚辞高出许多,从远处看过去,更衬得宋晚辞身体消瘦。
宋晚辞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裙摆落在小腿处,白色的花边是唯一与之不同的颜色。
两个人的身影站在一起时像是水墨丹青画,
……
宋晚辞回去后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她缓慢的吞服下药丸,任由苦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吞下药后,她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淡淡出声:“薄先生不去休息吗。”
昏暗灯光下,男人坐于沙发上垂着眉眼,听到宋晚辞的声音后他才抬眸看过去。
眸色沉了下去,一如外面黑暗的夜色。
薄景年还是平常的神色,可眸子却冷,他低哑开口:“宋晚辞。”
“再这样病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得住院。”
是一句平常的陈述句,语气却也冷。
宋晚辞安静听完,她走到薄景年身侧,微微弯腰,目光直直地看过去问:“薄先生是在关心我吗?”
她眉眼平静,一点不含其他任何暧昧之意。
这幅场景倒是和他的梦境像极了。
唯一不同的是宋晚辞问出来的话。
薄景年原本暗色的眸子里猝得燃起不明显的火花,薄薄的眼皮抬起,又恢复了那样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
宋晚辞看他,脸颊处的粉色变得愈加明显。长睫落下,原本死水的眸子里落下一滴清泪。
和上次花粉过敏是一样的症状。
只是这次症状要轻许多。
宋晚辞没有等到回答,她垂下眼睫,并没有执着问下去。
这个问题回不回答都无两样。
到底是发着烧,嗓音也有些哑,脸颊的粉色像是浅色将要滴下来的玫瑰汁,唇色也嫣红。
她往后退,乌发散落,她转身向床边走去,“薄先生早点休息。”
-
一夜无眠。
早上八点时,宋晚辞下楼时,杨姨已经准备好了红枣粥。
宋晚辞发着烧,也不怎么有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些。
桌面上的手机亮起,宋晚辞开了静音,因此没有铃声提示。
她目光看过去,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宋晚辞眸子顿了下。
这个号码她再熟悉不过。
注视几秒后,宋晚辞接通电话。
仅仅只是接通,她并没有开口。
“小辞?”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试探性的喊道。
宋晚辞放下手中的勺子,然后淡淡应声:“嗯。”
“你最近还好吗?我一直以为你换了号码,也没有拨通过这个号码,就这样和你断了联系......”
宋晚辞:“您联系我是有什么事情?”
宋晚辞直奔主题地问道。
“没有事情,只是前天画画回来,和我提起在医院遇到了你。”
“你身体是还没调养好?我听画画说你比之前还要清瘦些,是在薄先生那里住的不太习惯?”
宋晚辞掀起眼睫,嗓音平静,“住了三年怎么会不习惯。”
那端的男人干笑了下,然后道:“那就好,能习惯就好。”
宋晚辞没有应声,保持了她一惯的安静。
“画画是不是和你说过?家里有些整理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些你小时候的东西,你现在住薄先生那里方便回来取吗?”
男人试探性地问道,刻意没有提起宋晚辞的母亲。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主动提起,已然是遗忘了的样子。
一边的杨姨见宋晚辞已经没有再吃的意思,她走过去默默地将碗筷收拾走。
宋晚辞安静几秒,然后道:“都扔了吧,妈妈的东西我会回去取。”
那端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应声:“好。”
通话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似乎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讲,因为宋晚辞主动的提起了她母亲。
一分钟后,一直安静着的宋晚辞忽的道:“昨天我去了南陵墓园。”
她语句停顿下来,最后又道:“我时常在想,那样冰冷荒凉的地方您有再去过吗?”
“您不会做噩梦吗?”
语气太轻,她的态度也是礼貌而疏离的,但最后一句话语气重了些,嗓音也透着些冷。
她不想要一个无用的答案,她仅仅只是反问。
对于自己的父亲,她已然没有多余的话可讲。
那端是沉默的状态,显而易见的答案。
宋晚辞捏着手机的手紧了下最后缓缓松开。
最后她道:“没什么事情的话,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