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说什么啊。
好丢人。
顾嘉年用左脚单脚站立着,像个滑稽的小丑般来回调整着重心。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迟晏站起身,向她走来。
她还想再解释两句关于弄脏地毯的事,想说自己可以带回去洗干净。
便看到他走到她面前,那张原本写满烦躁和生人勿近的脸上,错愕的笑意稍纵即逝。
迟晏伸手稳住她晃动的肩膀,慢慢地扶她坐回到沙发上。
全然不顾血液彻底染脏了地毯。
顾嘉年呆呆地翘着脚坐着,见他蹲下来,观察着她的脚。
顾嘉年不自在地往回收了收脚,却被他不客气地“啧”了一声,抬手固定住她脚腕:“别动,你越动它钳得越深。”
脚腕的皮肤敏锐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顾嘉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被他更紧地固定住。
“说了别动。”
“哦。”
顾嘉年的脸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尽力克制着想要把脚趾头蜷起来的冲动。
迟晏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拖过一旁的矮几代替他的手,垫在顾嘉年脚下:“钳得很深,强行拿掉会拉扯到伤口。你保持着这个姿势别动,等我一下。”
“嗯。”
顾嘉年伸手抹掉眼泪,忍着疼痛和恐惧,姿势僵硬地和那只螃蟹大眼瞪着小眼。
好在蟹钳的力道似乎将伤口闭合了,血不再往外冒,倒还没有那么狼狈。
迟晏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个接了水的木盆以及一个药箱,蹲下来,把她的脚从矮几上托起来放进水里,而后从药包里拿出一个小镊子,轻轻敲着螃蟹的壳。
“忍着点。”
顾嘉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难得的安抚,心里莫名有点酸胀。她吸了吸鼻子,点头:“……嗯。”
螃蟹感受到四周有水的存在,逐渐放松了警惕,那顽固的蟹钳也渐渐松开桎梏。
顾嘉年憋着气,见它慢慢往水里爬,找准时机迅速收回了脚。
“嘶……”
没有了蟹钳的禁锢,伤口处的血液喷溅而出,疼痛直截了当地袭来,顾嘉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迟晏眼疾手快地用一块纱布按住她的脚。
这才好笑地问她:“怎么搞的?哪来的螃蟹?”
“十指连心”大概对脚趾也适用吧。
顾嘉年在钻心的痛感里分出神来回答他的问题:“……是我自己在河里捉的。”
“所以呢?你带它们来陪你来看书?”
他还有心思贫嘴?
“不是,”顾嘉年扁了扁嘴,“本来想带给你做晚餐。我看你心情不好,就没说,随手放在沙发旁边了。谁知道它会自己爬出来,还盯上了我的脚趾……”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顾嘉年没吱声。
不过几次插科打诨之后,竟然就顺利地渡过了最疼的时候,伤口开始逐渐麻木,又或者是大脑已经适应了。
鲜血也不再往外渗。
迟晏这才拿开纱布,接着从药包里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
“伤口很深,先处理一下,一会儿得去医院。你自己会处理伤口吗?”
顾嘉年其实没有处理过伤口。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蘸了碘伏的棉签,颤颤巍巍地往伤口处擦去,棉签与创面接触的瞬间,痛觉复又来袭,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弹开。
顾嘉年咬着牙又尝试了几次,还是弄不好,反复剐蹭之下,刚刚止住的血又有流淌的趋势。
她抬头,窘迫地看向迟晏。
却不好意思再向他求助。
迟晏没说话,直接拿了根新棉签,重新倒了点碘伏,蹲下来,开始帮她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倒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棉签仿佛成了这世界上最粗糙的东西,每一根纤维与伤口的碰触都在她的大脑里无限放大。
迟晏抬起头,看着她额边的冷汗和咬到发白的嘴唇,稍稍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仁慈地说:“疼就喊出来,哭也行。”
顾嘉年艰难地把拧起的五官展开:“……就还好,没有特别疼,也不想哭。”
手却掐进了沙发扶手里。
“年纪不大,还挺要面子。”迟晏哂笑着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一些。
等把伤口周围全都清过一遍后,令人痛苦的清创步骤终于过去,顾嘉年松了一口气。
可疼痛过后,另一种方才没有精力去管的感受霎时冲上大脑。
顾嘉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他们之间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
迟晏低着头,正在将纱布一圈圈地缠上她的脚背,动作间冰凉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她的皮肤。
有点痒。
顾嘉年的心脏忽然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膛。
某种原本模棱两可的情绪在这样不寻常的触碰中呼之欲出。
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脸上,屏住呼吸观察他的表情。
他敛着眉,眼神专注,只是很认真地在帮她包扎伤口。
眉眼、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顾嘉年的视线急转而下,落在他白皙脖颈下轮廓分明的锁骨上。
形状像一对洁白的翅膀。
顾嘉年的目光在那儿停了几秒钟,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怪异感觉。
她蓦地移开眼,抬起手,悄悄咬住蜷起的食指关节。
空气静谧到难捱。
等把最后一层纱布绕到她的脚背上,迟晏用剪刀剪下多余的纱布,轻轻打了个结。
他正观察着纱布是否牢固,门口忽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有人推门进来。
年轻男人穿着件黑色T恤,在门口随意地踢掉鞋子,光着脚大剌剌地走进来,咕哝着:“微信不回、手机关机,你不会已经横尸乡野了吧?没死就应一声,省得我还得费劲给你收……”
“……我靠?”
男人的目光越过玄关处高大的黄铜镜,落在大厅里。
然后视线僵硬地在大厅一角那一高一低交错坐着的两人之间来回着,最后落在迟晏的身上。
——他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只手掌里还托着女生的脚。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裤脚和他的衣袖交错着重叠。
读书灯暖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竟然有一种虔诚的和谐感。
“迟晏,你……女朋友?”
男人匪夷所思地看向顾嘉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结巴道,“这……这么可爱?你这成天也不出门,上哪儿找的女朋友啊,不会是……”
他瞳孔地震,脱口而出:“……网购的吧?包邮么?”
顾嘉年顿时僵在原地。
却出奇地没有立刻反驳。
迟晏却松开她的脚,站起来踹了他一脚:“你是禽兽么?没看到她受伤了?”
男人这才注意到顾嘉年包成粽子的脚,以及地上那些带了血的纱布。
看着这惨烈的状况,他总算正经了些,问她:“妹妹,这怎么弄的啊?要紧么?”
顾嘉年看了眼在水盆里安静如鸡的罪魁祸首,咬着唇,没好意思说。
如果是磕着碰着也就算了,被螃蟹夹了……这听起来也太丢人了吧?
然而男人看到她羞赧的表情,脸上神情忽然冻住,接着嘴角颤抖着拉过迟晏,悄声问着什么。
顾嘉年没听见他的话,只看到迟晏登时黑了脸,推开他,嗤道:“你整天脑子里装什么呢?她是隔壁家的小孩,还没成年呢。”
又问他:“你开车来的?”
男人点头:“干嘛?”
“那正好,一会儿你送她去趟镇上的医院。”
迟晏转过头,又对顾嘉年说,“我去给你外婆打个电话。”
他说着,走到书桌旁,拿起手机。
顾嘉年下意识竖起耳朵,听着他和外婆微弱的交谈声,企图分辨他和外婆提到她时的语气。
眼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顾嘉年抬头,那黑T帅哥笑得十分和善,一口白牙晃得人头晕:“刚刚抱歉啊。我是贺季同,迟晏的表哥,你叫我季同哥就行。”
迟晏的表哥?
顾嘉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仔细打量之后,在心里点了点头。
虽然两人风格相差得天南地北,可但看眉眼,确是有几分相似的,显然家族基因十分优越。
她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乖巧地回握:“顾嘉年。”
“嘉年?名字挺好听。”
贺季同顺势在地毯上坐下,支起胳膊撑着下巴,好奇地打量她。
顾嘉年格外不习惯他人的关注,被看得很局促,于是低着头把书本摊开,将眼睛埋进书页里,尽量躲避和他的对视。
贺季同终于开口:“嘉年妹妹,你还在念高中吗?还没成年?”
顾嘉年悄悄往书桌后看了眼。
迟晏已经打完电话,正转身朝他们走来。
她不动声色地提高了点音量:“我下个月就成年了。”
倒是跳过了第一个问题。
贺季同还要再问,被迟晏从地毯上揪起来。
“别乱搭讪,你先去把车掉头。”
“谁搭讪了?我这不是担心她怕生么。一会儿我单独要带她去医院,不得趁现在熟悉熟悉?”
贺季同没好气地咕哝:“再说了,你总得告诉我镇医院在哪儿吧?”
迟晏沉默了许久。
贺季同撇撇嘴拿出手机,打算自己查。
迟晏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换身衣服,跟你们一起去。”
他话音刚落,贺季同如同活见鬼般怔愣住,而后瞠目结舌地问道:“……你要出门?”
迟晏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上楼。
贺季同脸色古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对着顾嘉年摊了摊手:“自从去年搬到这个鬼地方开始,他已经快一年没出过门了,天塌下来他都懒得管。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哪个深山老林里被吸血鬼给咬变异了。”
顾嘉年没忍住,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又听他喃喃道:“……没想到他居然说要出门,而且还是在今天。”
顾嘉年敏锐地抓到两个字。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贺季同停顿了良久,慢慢说道:“今天是他爷爷的祭日。迟晏的爷爷是一年前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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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光年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