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族,可我不是——”郁离惊然,他忽然想到他说自己是山鬼,是因为从他睁眼那一刻起,松爷爷就是那样告诉他的。在他离开碧影山后才了解到,山鬼其实只是一种守护深山的神灵,“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常瀞温热的手掌落在郁离肩上,他向红药问道:“能详细说说吗?我从未听说过不秋草。”
“你们不是妖族,当然不可能听说过。”红药轻咳几声,警惕地看着另外几人,对郁离道,“我只能告诉你,其他人不能听。”
郁离下意识扫了一眼满是疑惑的三人,欠身道:“他们都是我可以信任的朋友。”
红药沉思片刻,退了一步:“那他们必须立誓,不能向外透漏一个字。”
三人纷纷立誓后,红药缓缓道:“不秋草只存在于妖族的口口相传中,传说在上古时期,有不秋草生于隐世深山中,其伴生灵物乃是灵丹妙药。无论什么妖,只要一息尚存,食之便可活。可以说,不秋草是我妖族至宝,是我妖族共同拱卫的王。”
褚游听呆了,他实在难以相信,嘟囔了几句:“真的假的啊,还有口气就能救回来,说这么玄乎。”
红药听见,硬生生支起身子,原本虚弱涣散的眼中竟又染上几分厉色:“不许你这么说。”
吓得褚游急忙道歉:“姐姐你快躺下吧,我错了我错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他就是嘴快,没有恶意的。”重寒酥拍了一下褚游的胳膊,对红药歉然一笑,“听你的意思,这不秋草现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红药叹气:“是的,不秋草一代只有一棵,上古时期魔物之战过后,不秋草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在妖族的视线中出现过。”
又是上古时期,常瀞蹙眉:“那不秋草是何模样。”
“其状如竹。”
能治病救人,形貌像竹子,难道他真的是不秋草?至于失踪已久,郁离瞬间便联想到了那座结界,如此封闭,还能有什么消息流传出去。究竟是何人将他带到了碧影山,还设下了那座结界?松爷爷知不知道他是不秋草?若是知道,又为何不告诉他?
一个个问题在郁离心头闪过,恍惚间,郁离又想起什么,掩藏在面具下的脸瞬间失色。果然,常瀞还搭在他肩头的手变得紧了几分。
“喔。”常瀞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刻意到极点的漫不经心,“红药姐都说这么明白了,你的本体像竹子吗,从没听你提起过。”
明明额角有一滴冷汗淌下,郁离的声线仍四平八稳:“可能是吧。”
常瀞不依不饶:“可能?你变回本体不就知道了?”
不等郁离回答,这一次诸游意外的靠谱,他主动将郁离从常瀞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揽着他后退几步,郁离不久前和常瀞出趟门再回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没忘呢。于是他顺口胡诌:“不知道问妖族本体很不礼貌吗?你这跟光天化日之下让我们阿离脱光了衣服给你看看有什么区别?”
常瀞:“……”
常瀞差点儿气笑了,他当即便向在场的另一只妖——红药询问:“是这样吗?”
红药没看明白这个混乱的局面,但是她坚定地站在郁离那边:“是很不礼貌。”
都这样了,那常瀞还能说什么,只能假模假式地向郁离道了个歉。
红药一连串的咳嗽让各怀心思的几人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了她身上。郁离看着她迅速苍白下去的脸色,伸手去探她的脉象。
这一探,让他心一沉:“你……”
红药摇摇头,笑着道:“我在决定以身为锁困住魔物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到了,我不后悔。”
诸游反应过来,扑到床边:“你再撑一撑,明日就是这个月十五了,施娘就能来了。”
“我可能等不到啦。”红药还是笑着,“从前都是她挡在我前面,这一次我也挡在了海平县所有人的前面,她会为我骄傲的。”
郁离拉上常瀞的袖子:“上清境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常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困住魔物用的是生命力,什么灵丹妙药都没用。”
重寒酥忽然插了一句:“那不秋草呢?”
郁离猛地松开常瀞的衣袖,神色惶然,生死关头他顾不得再掩饰:“我……我死过一次,已经没有救人的能力了。”
“你怎么死……喔对了你和施施一样……”红药拉过郁离的手,“是妖族没有保护好你,不过消失了也好,消失了……魔物就惦记不成了。”
恐怕不是的。郁离将红药的警告同他在碧影山中的遭遇联系在一起,悲哀地想,魔物很可能已经得到了一部分他的伴生灵。
红药拍拍他的手:“好啦,我恍恍惚惚的时候……看到你们把若若和小薪埋在山上了,你们选的地方挺好……把我也埋在那吧。”
红药最后很用力地向他们笑了一下,脸上描画完好的红色芍药被她苍白的脸色衬得无比明艳。她的身影渐渐淡去,床上只留下了一枝枯萎的芍药。
夜幕降临,他们留在红药家休息,等施娘明日赶来。
又是一个郁离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夜晚,红药的话反反复复在心头萦绕。翻来覆去间,他想到一个人,不,一只鼠,他还可以和小灰聊聊。
他披上衣裳,鬼鬼祟祟推门而出,目标是红药家的伙房。
伙房里还有几尾活鱼,他挑了一条最大的,开膛破肚刮鳞抹调料一气呵成,在后院生了一堆火,开始烤鱼。
郁离从袖中掏出一团黑球,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火上架着的鱼开始散发出香味,他摇着扇子,让香气朝石头上的黑球飘去。
慢慢地,黑球上竖起一个尖尖的小角,小角抽动了几下,那是鼠爷的鼻子。鼠爷活动了一下睡僵硬的四肢,贼溜溜的小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抱住鱼就开始啃,啃了一口,他睁眼确认了一下旁边的人影是郁离,才又放心胆大地开吃。
鼠爷把几乎和他一样长的鱼啃干净,摊开圆滚滚的肚皮:“这鱼不错,挺鲜。”
郁离安静等他吃完才悠悠开口:“能不鲜吗,咱们在海边呢。”
鼠爷掰掉一根鱼刺剔牙,嘴里嘟嘟囔囔:“跑挺远,说吧,把本大爷叫醒什么事?”
郁离话到嘴边,不知从何处开始讲起,于是他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不秋草吗?”
“知道啊,咱们妖族哪个不知道不秋草。”鼠爷继续剔牙,一颗孜然粒恰好卡进他的门牙缝里,他满不在乎道,“怎么?有人跟你说找着了?我跟你说绝对不能信。你是在山里困了太久不清楚,我当年称霸一方的时候,经常有小妖神秘兮兮地说有不秋草的消息,全是骗人的!那棵草在传说里都失踪多少年了。”
郁离指着自己:“我大概就是不秋草。”
鼠爷剔牙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当回事:“放屁!”
郁离目光诚恳:“你回忆一下,不秋草的传闻。”
鼠爷不屑一顾,不秋草失踪的消息在他的思想中已然根深蒂固。但是为了更好地反驳郁离,他还是努力从充斥着各类美食的记忆里挖出了有关不秋草的信息。
不秋草长得……长得像什么来着?好像是竹子。竹子!他的眼神开始正经起来,同时又挖出了更多的信息。记得他最初逃进碧影山时伤很重,就是被这小鬼救活的,那个花孔雀也是。
“不会吧不会吧,你骗我,你是不秋草你怎么从前不告诉我!”鼠爷的眼神炽热起来,扶着圆滚滚的肚子围着他转了几圈,“防着我?咱们都是妖啊!妖族永远不会伤害不秋草。”
郁离被鼠爷的架势逗乐了:“我也才知道的,我一直困在山里,听谁说去。”
鼠爷一拍脑门儿:“对哦,那这回是谁说的。”
“遇见了一只花妖,她说感觉我的气息有些像。”
“花妖,难怪了。你们花花草草本就同源,和我们耗子、猫啊的又不一样。我记得在传说里,不秋草的身侧就有很多花妖、树妖、藤妖那些妖们的守护,花妖能认出来不秋草兴许还真不奇怪。”
“不过确实挺离奇的,我离开碧影山这么些年,这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妖,天知道我一直当自己是竹子成精。”
“那些花草树木吸收灵气成妖的本就不爱挪窝,你成日在‘妙笔’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遇见他们就怪了。”鼠爷跳上郁离肩头感慨,“这太神奇了,本大爷我还能有蹲在不秋草肩上的一天。”
郁离微笑不语。
鼠爷戳戳他的耳垂:“诶,你说我还能和从前一样对你呼来喝去的吗?你如今的地位可不一般了,妖族那些大妖王见了你,怕是都得低声下气。”
郁离摸摸他圆乎乎的脑袋;“小灰你要是能做到我也不反对。”
鼠爷想了想道:“休想!还有,别叫本大爷那个名字!”
玩闹止息,郁离跟鼠爷讲了来海平县发生的事情,细说了魔物寻找不秋草和他们当年在碧影山的遭遇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不好的联系。
鼠爷把他的几层下巴捏了又捏,斩钉截铁道:“还没发生的事儿就先不想了,有本大爷在,谁也伤不了你。”
郁离无奈一笑,他就知道,找小灰也不靠谱。不过后半句他是相信的,鼠爷一定会保护他,挡在他前面。
“二位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呢?”一道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鼠爷:鼠鼠的胸膛你放心依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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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红药(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