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木 第5章 听一曲琴

“玉先生。”靠在柳树上的展羽之朝着玉铭昔走来，“没想到玉先生说的会再见，就是今晚。”

玉铭昔看着眼前的人，心绪逐渐缥缈，忽然想到身后的郑临和郑祈安，一瞬间便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绪，朝展羽之道：“不是今晚，我现在有急事要办。”

“是关于这棵柳树？”展羽之问。

玉铭昔看了看缠绕在柳树周围星星点点的青色光点，“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展羽之听了，便也不再开口，只是缓缓将右手手掌轻轻放在那棵柳树上，刹那间从树皮之下绽放出浅金色的光芒，直直冲上树顶，从每一枝柳条中迸发而出。

郑临再一次惊呆了。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玉先生，您身边这位……也是御灵师？”

“他是……”

玉铭昔懒得在这时候解释，握着长剑对着柳树一划，青色的光芒便将那棵柳树围住，又在瞬间收紧，似乎渗入了柳树内部。

展羽之见状、默默将手放下，只听耳边长风呼啸，湖面倏然水波荡漾，面前隐隐出现一个幻影。

那幻影渐渐变得清晰，似乎真的幻化出了一个实体。

在浅金色明亮的光芒之下，能够看到那是一位身着翠绿色直裰的青年男子。

他眉眼如笑，身上被青色的光点一圈圈束缚着，望着眼前的玉铭昔。

“这位大人，何故绑了我呢？我不记得最近有做什么错事。”

绿衣男子声音十分轻柔，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

玉铭昔闻言，朝他更走一步，“我身后那个女孩，是否开罪了你？”

绿衣男子细长的丹凤眼轻轻眨了眨，不轻不重地咬字“郑祈安？”

玉铭昔点头，“你既知其名，那必然是已入其灵关。”

“大人，我真是冤枉。”绿衣男子手指微微一动，“那孩子的灵关本就是开着的，只是此前我从未在其面前现身。直到那日，她折了我的柳枝。”

“求您原谅她，”郑临听了这话，在后头呼喊道：“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是我没教好她，您若生气，只管冲我来。”

玉铭昔转头示意他噤声，伸手触上了绿衣男子的脸。

一旁的展羽之将脸偏了过去。

“浥尘。”玉铭昔道。

绿衣男子瞳眸骤然颤动，“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普通人知道了灵修之物的“名”也就作罢，只是在他面前的人是御灵师。

被御灵师知道了名字的妖灵，能够轻而易举地被御灵师收入囊中。

只是眼前这个御灵师似乎并不和他想得一样。

“放了郑祈安，我替她还你柳枝。”

说罢，玉铭昔从口袋中拿出那条柳枝，放到浥尘手里，随后触碰他的肩，青蓝色的光点将青翠的绿衣染成了靛蓝色。

随后光点消散，浥尘身上的束缚也随之消失了。

浥尘望向自己的双手，低头浅浅笑道：“抱歉，其实我挺喜欢那孩子的。所以才将她留得久了点。”

说罢，他闭上眼睛，只是一息之间，郑临怀中的郑祈安呼吸便慢慢平缓下来。

柳树周围属于展羽之浅金色的灵力逐渐淡去，待到完全消散之时，郑祈安睁开了眼。

“爸爸？”她挣扎着从郑临怀中跳下来，“爸爸你快看，那就是浥尘哥哥！”

郑临看着她奔向那绿衣的青年，只可惜那青年微微一笑，瞬间在众人眼前淡去了身影。

玉铭昔一手拦住了郑祈安。

“回去吧，不要再到这里来。”玉铭昔道：“就算来了，也不要碰到这棵柳树。”

郑祈安似乎不明白，她茫然地抬起头：“可是我刚刚分明看到……哥哥了。”

她疯狂思考着什么——她已然忘记了哥哥的名字。

玉铭昔蹲在郑祈安身前，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安安要乖。”

说完伸出另一只手，利落地弹了一个响指。青色的光点就围绕在了郑祈安身边，如同梦幻的青蓝萤火虫。

郑祈安一时看呆了，她喃喃自语着“好漂亮”，忍不住用手去“捕捉”这些光。

郑临见状，恭恭敬敬地朝玉铭昔和展羽之深鞠一躬，“真是太感谢二位了！”

玉铭昔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

“您家孩子看起来灵关未闭，祸福相依，还是尽量不要接触柳树这类树木。”

展羽之嘱咐道。

郑临点头应着，“好好，我都记下了。还想请教二位，安安自小多病，莫非都是……”

“不一定，”展羽之答道：“只不过灵关不闭，神游外界太久，有时难以回来。不过灵关不能强行闭合，那样更容易出事。”

郑临本来正想请他二人帮忙关闭女儿的灵关，怎想到展羽之竟这样说。

“请问这位先生，能详细说说吗？”郑临问道。

展羽之笑得温柔，“如若强行关闭灵关，那么您的女儿灵力无法疏通，淤塞之下、另寻他路，可能会陷入别样的险境。”

郑临听毕，又带着期望问道：“那可有什么解法？”

展羽之思索起来，还不等想出什么方法，只听玉铭昔忽然吐出两个字“还有。”

郑临看向玉铭昔，“玉先生说什么？”

玉铭昔道：“你是说安安从小就体弱多病对吧。”

“是，大病些许，小病不断。”郑临答道。

“你未曾教过她弹琴？”玉铭昔又问。

郑临有些疑惑，“照我看来，应当等安安识字后再教弹琴。”

玉铭昔转头注视着正蹲着一边玩青色光点的郑祈安，他喊了她的名字问：“你会弹琴吗？”

郑祈安笑眼盈盈，“会呀，老师教我的。”

“哪个老师？”玉铭昔在郑临惊慌的神色下继续问道。

郑祈安想了想，“陈老师。”

展羽之和玉铭昔对视一眼，走到郑祈安面前，轻轻蹲下，问她道：“你可以带我们去见见你的陈老师吗？”

郑祈安点了点头，“好呀，陈老师说他很喜欢人多热闹。”

郑临听了这话，更是觉得毛骨悚然，他的安安初上小学，虽说有兴趣班和课外班，但是都和古琴没什么关系，郑祈安的这句话，让他再次回忆起之前那个梦境。

郑祈安看了看周围的青色光点，问向郑临：“爸爸，我能带走这些蓝色的萤火虫吗？”

郑临不知当如何作答，只好求助地看向玉铭昔。

“不用带走，等见到陈老师，我再放些出来给你玩。”玉铭昔答道。

一旁的展羽之听了这话，忍俊不禁，不自觉地捂嘴笑个不停。

“展同学，”玉铭昔开了口，“你想和我一块儿去见见陈老师吗？”

展羽之收敛了笑声，只是浅浅笑着，一双明眸望着玉铭昔的眼睛，“求之不得。”

郑临在前面牵着郑祈安的小手，听见二人的话语，不禁思索起来，玉先生似乎本来就认识另一位御灵师，但是玉先生的住处，和这位的穿着，应该除了御灵师的工作之外，搭不上关系才对。

于是郑临不自觉地认为这另一位御灵师，御灵的业务必然也十分熟练。

会长果然是愿意帮他的，这波不亏……

郑祈安带着爸爸走在最前面，玉铭昔和展羽之跟在其身后，回到了郑临家的那栋小楼。

三人跟着郑祈安上了阁楼。

一层全是古琴的阁楼。

展羽之细细察看着一台又一台的古琴，每一台都是真正的“古”琴，各式各样的都有，伏羲式仲尼式的偏多，而年代也最为久远。

郑祈安走到了一台琴桌前，踮着脚尖坐到琴椅上。

郑临睁大了眼——那正是他梦中郑祈安所坐的琴前。

郑祈安双手抚上古琴，一时间郑临只觉得脊背窜上一阵寒意。

他朝玉铭昔和展羽之看去，那两人似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

正瞧着，展羽之却回头与玉铭昔说了一句：“也应当让郑先生见见吧。”

郑临心里已然猜到什么，便看见展羽之伸出食指和中指，似乎是一个什么手诀的模样，随后朝着他的额头一指，他眼前就是金光乍现，眨眼之间便看见了身前站着的一位老人。

老人漂浮在半空中，好像是前朝时期的打扮，“身体”显得有些透明，整体“看”上去好像有点混沌，飘飘渺渺地杵在那里。

郑临不敢相信这种感知，却看见自己的女儿正开心地对着老人笑。

“爸爸，这就是陈老师。”

她笑得开心，好像在介绍一位自己非常喜欢的人。

郑临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他仅凭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同那位老人握手。

老人眉眼舒展地笑着，说道：“老朽陈叔莲。”

他看向玉铭昔和展羽之，“想必是那二位小友的帮忙，才教我看见了祈安的父亲，也就是你吧。”

陈叔莲……

作为古琴收藏家的郑临来说，是极度熟悉的存在。前朝的古琴宗师，他此时见到，虽不是作为“人”的存在，却一阵激动和欣喜涌上心头。

郑临的手被老人握住，一种奇妙的感觉由身自心散发出来。他知道面前的老人不是“人”，而是某种“科学”难以解释的存在，他的手掌像是浸透在海洋之中，忽略“血肉皮囊”，好像是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在链接。

这位古琴泰斗并没有说话，他们不靠语言在交流。

郑临似乎看见了陈叔莲从小弹琴，认字直到成长，从战火中走到和平里……不知是过了多久，此时的时间并非是时间，魂灵的交流从不须要一字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玉铭昔出声提醒道：“郑先生，还是让我来吧。”

于是玉铭昔来到陈叔莲灵体前，问他道：“您不想伤害郑祈安吧。”

“那是，”老人似乎有些被冤枉的懊恼，“老朽怎么会伤害祈安呢？”

玉铭昔点了点头，“但是您每每借她的灵关出现在她的魂海中，她现在身体很虚，能不能活到成年还不一定。”

陈叔莲听了这话，一时间着急起来，魂灵在空中有些许扭曲，“这可怎么办！小友可有解救之法？”

“我可以为安安的灵关裹上一层灵力作为保护，但是她如果不是思念过于强势，也将许久看不见您。”

玉铭昔道，“至于保护层消散之时，或许她也已经垂垂暮年。”

陈叔莲听罢，看向一边的郑祈安。

他许久才开了口，向玉铭昔问道：“我可不可以再和她说几句话？”

“您请便。”玉铭昔往一旁让开。

陈叔莲便向郑祈安走去。

“老师，”郑祈安抬眼看他，“见到我爸爸，还这么热闹，您高兴吗？”

陈叔莲徐徐点头，“当然，祈安很乖，老朽高兴。”

陈叔莲安静地看着郑祈安，过了片刻才道：“祈安喜欢弹琴吗？”

这回轮到郑祈安点头，“我最喜欢弹琴了！喜欢老师教我，喜欢弹出新学的曲子！”

她笑意从眼中溢出，看得一旁的郑临都是心中哽咽。

陈叔莲虚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那祈安弹一曲给我听。”

郑祈安听了，便抚起琴来，是老师教的曲子，名叫《风过明霄》，这曲子如同一阵清风，掠过明朗的春日，看过软软白云、抚过和煦阳光，随后回到一片竹林之中，只闻潇潇竹音，泠泠流水，最终安于一片茫天。

在场的郑临，玉铭昔和展羽之都听得心绪万千，不仅惊叹于曲子的清美，更惊叹于郑祈安的琴艺。

一曲终，陈叔莲又轻轻抚摸郑祈安的发丝，笑道：“老师要出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祈安要自己练琴，弹你想弹的曲子，去你想去的地方。”

郑祈安不解地抬头：“弹什么、去哪里都可以吗？”

“是，只要跟随你的心。”陈叔莲含着笑点头。

郑祈安又问：“那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祈安非常想我的时候。”

老人在郑祈安的视野中慢慢淡去，玉铭昔看着展羽之背在身后的手，正掐着诀、为郑祈安的灵关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明天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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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听一曲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