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宗之事,如同一把利刃,割开他平缓和煦的表面。
徐玠整日忧心于此,玄女过去对他多有不满,不正是因担忧他会杀人。
受人欺骗多年,侥幸活命,他岂会轻易放过?
徐玠之所以能从容不迫地处理眼前事,并非是他不恨,恰恰相反,他恨得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连日来,他心中时常浮现出阴暗的念头,比起在记忆中所窥见的碎片,更为汹涌。
徐玠心底惶惶不安,开了这道口子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背后是何景象?他能否轻易抽离?种种杀戮,并非他的本愿。
更何况,玄女不喜多事之辈,亦讨厌吵闹。
他也不愿做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种种桎梏下,徐玠忍到现在,如今选择权在他手上,何时落刀他说了算。
他残忍地体会到,强者想要屠杀弱者时,刀悬了两刻,也算作仁慈。
只是如今,地位颠倒,徐玠成了握刀之人。
方晗眼见他那张脸青白交错,纤长的睫羽微敛,他的面庞从她掌中逃离,这是徐玠第一回如此迫切地想要回避。
“玄女,我生怕那些回忆是真的,不愿动手。”徐玠不安地望着荒芜的魔宫,那里翻出了新泥,欲要植树,他总想着,不待在修仙界,换了地方也得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不知是否是泥土气味陈旧,又或是回忆里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晕,徐玠脸色极差。
方晗眨了下眼,冷静道:“你担忧也无用,那些事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我不会,”徐玠仍然不敢相信,“滥杀无辜,不就真成了妖患?我怎会堕落至此。”
“你不想杀人?”方晗真不信偏偏徐玠独自逃离了设定,林素成了阁主,但恋爱脑也有过,师盈盈未曾接受观夜,并不妨碍她当真喜欢过师父。
怎么到了徐玠身上,他就真成了一支白莲独立于淤泥之上?
方晗躯身半低,与他的脸贴得很近。
“我见过那样的你,杀了许多人,还以此为乐。”方晗看见他漆黑的眼珠里涌着浓浓的不安,怕将他刺激坏了,放缓语气道,“可你有机会补救,若是恨观夜,就去杀了他们。”
徐玠与她凑得很近,将玄女的一双眼看得很仔细。
她的眼狭长清冷,单薄的眼皮一直到眼尾才拖出一道痕迹,内敛的眉目平日都笼着疏离之色,低眉时像个冷面菩萨。
他想到了什么,慌忙问她:“您不喜欢打打杀杀,也憎恶动荡吵闹,为何改了主意?又说您见过……见过那样的我,早有预见之事,如何做到?”
或许真神可以,但玄女并未飞升,徐玠迫切想要得知答案。
是不是,他们二人的命运,当真有一丝紧密不可分离的缘分?
方晗很快就将他的臆想打碎,她迟疑道:“我说过,是你害了我。”
话一出口,方晗又在脑海中过了遍。
当初她被迫来到异世界,是为了拯救一个不知情的反派,为此而烦透他,可徐玠至今都不知情。
他只会摇着蛇尾巴,让她喜欢他,亲近他。
徐玠还被逼成了圣父,方晗当然清楚许多事并非他的主观,但这就更可怕了。
韩奕风渣成那样,但他是男主,金手指大开也就算了,作者给他安排一个林素相爱相杀,体现出他的深情和不易。
徐玠作为反派,又不是前期重要人物,他什么也没做,也会天降个玄女来拯救他。
这些角色为什么如此幸运?就算没有系统穿书,在另外一个世界,木偶徐玠和木偶含光不就按着原定情节走了吗。
这仿佛是一个为他们而生的游戏,方晗无法在这这个压迫她的游戏中对既得利益者产生好感。
不过,反过来兴许可以,因为她双标。
她又不想做圣母,方晗默默想,徐玠这样下贱堕落,但凡这里是现代,方晗保不准能接受。
听话、顺从的宠物,她可以养。
徐玠并不知背后的复杂,他茫然发问:“我让你不悦,却一直不明所以,不是因我出身半妖,你才如此?”
在方晗所看过为数不多的穿书小说里,将一切真相告知攻略对象,是大忌。
她思索着是否要告知徐玠,也好让他死了那条心。
“当然不是那样简单,”方晗缓缓道,“等我查明雕像一事,就告诉你。”
要他一起跟去?或是动手杀人?
徐玠想了许久,只轻声:“我怕你讨厌我,也怕我做的事会让你不悦。”
“过去,我是不想你恢复法力,做一些扰人之事,不过,”方晗阴沉道,“如今不重要了。”
这种世界烂掉就烂掉好了,现在就算是韩奕风冲破浮游坛复生,方晗也——
算了,还是别了。
方晗承受不了更多烦心事,她此刻好想回家,就用最简单省事的办法解决掉。
从未想过,那个沉闷安静的出租房,也有让她魂牵梦绕的一天。
徐玠与方晗在夜里去了趟云宗。
他时而欣悦,时而低落,最终忍不住微笑:“这是我们第一回同行而出。”
方晗沉默无言,她不懂这有何了不起。
徐玠又道:“你不曾与旁人这样过……”
方晗仔细回想了下,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注意过这些。
她不讲话,徐玠也知晓她偏好静谧,一阵无言后,方晗感到手腕间缠上凉凉的东西。
红尾银蛇隔着衣物贴在她腕间,吐着蛇信子伏下脑袋,竖瞳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玉蛇乖乖地缩了几圈,存在感不强,也很轻盈。
方晗就这样带着徐玠进了云宗,大大咧咧进去,期间无一人阻拦。
云宗一如她初来乍到时,论景致,方晗很喜欢此处。
她前来是为弄清楚那樽雕像。
雪莲跟方晗说过,既然她是被当成原型写到这本书里,在她真正穿书之前,此位面世界会产生一个空洞木偶,完成一些不重要的暗线剧情。
譬如昆仑族覆灭走散之际,木偶人明明在场,却没有一个昆仑女和她交谈。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也忽略着她。
方晗感到毛骨悚然之余,逆向思考了番,木头人是很恐怖,好在也能为她留下一些线索。
那樽无人在意雕像,是为何被刻下?
要找雕像,方晗直直去了玉鸣洞,紧闭的石门被她炸开,徐玠在她腕上游离几下。
“雕像,是许多年前的遗留之物,我曾在云宗掌事百年,却从没听说过来历。”
“云宗术法出自昆仑脉,或许只是太久远。”方晗不是很乐观,但死马当作活马医。
蛇尾摇了几下,缠上她的小指。
“玄女,上回我被关在玉鸣洞里,是你最后捏碎了我的内丹。”徐玠冷不防想起这事儿,立了起来。
方晗以为他改不掉毛病,又要倒苦水,徐玠却道:“真好,我被您摧毁,就连当初本妖剔除妖气的浮游坛,也是您的神器。”
“我被您重铸,又为你而生……我完全属于你。”
“闭嘴。”方晗把他甩了下去,“你若知晓真相,恐怕就说不出这种话。”
什么真相?徐玠沉默。
随着石门开启,玉鸣山一阵摇晃,滚石飞沙,烟尘顿起。上回方晗打开时并未有这般状况,她了无兴致地朝徐玠那边瞧了眼。
徐玠一身青衣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纤尘,猜测道:“自我挣脱密室,为免后患,此处被下了阵法。”
这阵法有何作用?也不妨碍方晗进去,她没放心上,正要踏门而入,观夜人未至,声先到。
“玄女想回云宗观望,不必大费周章。”
观夜身边带着几位掌教师叔,方晗粗略扫了眼,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继续往里走。
“你——”掌教没想到他们汇聚于此,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不由冲徐玠道,“你这妖物,还有脸回来?”
观夜若有所思:“啊,多日不见,我道师弟在忙什么,看来你是搭上了玄女。”
回应他的是徐玠的背影,观夜一干人被彻头彻尾地忽视。
观夜想过徐玠会回来报仇,但怎会是以这种方式?玄女向来讨厌徐玠,又为什么让他跟随?
掩去心底慌乱,观夜紧随其后而入。
方晗一进石门就见到了当初那樽雕像,她当日沉浸在惊疑中,也没仔细琢磨。
这雕像手举莲花水灯,另一只手握着扇子,年岁久远,看不出扇子的来历,但那黑色的扇面,与徐玠曾经所用的吹星纸无二。
到这时,方晗才转头,她问观夜:“这雕像从何而来?可有其他玉像?”
观夜没料到玄女来此是为了看雕像,他故作轻松道:“数百年前的旧物,早已不知从何处弄来。至于其他的,这样大的雕像,本宗主想藏起来也有心无力。”
话音未落,寒气就扑向他的胸口,观夜吃了一招,竭力又道:“我当真不知。云宗大小事,你身边之人不是更清楚?这玉像建宗立派时就在,从未有人问起。”
亦有掌教劝道:“说不定,数百年前玄女出手相助过本宗,为表感激,才有了此像。”
一个木偶怎么出手?方晗往石室深处而去,来去自如宛若自家后院,场上众人都气白了脸。
观夜恨玄女不成,转脸瞧了瞧徐玠,讥笑几声:“真是奇怪,从小到大,师父与几位师兄弟总偏心你,上下弟子也是如此。如今,就连玄女都收下你当狗。”
徐玠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们身上,只和颜悦色回了他一句:“嗯,谬赞了。”
明天中午12点加更,这一次,一定要多多地更!吓死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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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压榨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