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宗这几日晴光明媚,白雾后的浮岚暖翠显露而出,似乎一切都生机勃勃。
处理完大小事务、又听闻妖气去了大半后,观夜打算去见一见师弟,师盈盈一同前去。
他负手而行,走在路上时,还随口道:“师弟受了伤,也不能一蹶不振,身为同门弟子,理当照拂。”
热爱捧哏的师盈盈沉默不言。
观夜转头瞧她:“盈盈不说话,还在为上回的事生气?”
上回?上回是什么事?
终于想起那几句因玄女而起的争吵,师盈盈摇头:“我早就想清楚了,师父。”
观夜伸出手,想如从前那样轻拍她的肩头,少女极不自然地侧开。
他的脸色顷刻间阴沉,却也只是短短一霎。
师盈盈干巴巴和他僵持,她并不胆小,在云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否则也不敢和师父争吵,被罚去闭关也没有丝毫胆怯。
如今不一样了,个中区别,师盈盈说不上来,只是一口气在心口堵着。
好半天,她才辩解:“最近、最近师叔病了,徒弟帮忙照顾着杂务,有些疲累。”
她眉梢黯然,不见以往的神采飞扬,观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一会儿见完你师叔,你去歇两日。”
师盈盈不敢搪塞,与师父一同进了师叔的院子。
这段时日多是尽鹤送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师叔意志消沉,十分可怜。
她私心里不想让师叔死,若是师叔死了,师父、乃至安伯与梦姑,都会成为在她心底碎裂的菱镜。
然而,推开紧闭的房门后,两人意外见到衣衫整洁、墨发半披的徐玠。
他俯首静立于窗边,正在给一盆花草摘去枯萎的叶子,身姿挺拔。散落的的乌青鸦发遮挡住他大半张脸,听到声响,他抬起了眼眸。
寡淡苍白的脸,失色的唇瓣,虽有病容,却远远不到意志消沉的地步。
观夜比徐玠更惊讶,愣了半天,忽然笑道:“师弟,看来我们都白替你担忧了,你分明好得很。”
见到来人,徐玠心底又是一阵翻涌,面上平淡地收了手,坐回床沿。
他的手指在不断发抖,观夜察觉到这一点,稍有起伏的心绪当即安稳下去。
而徐玠在床边平息好半晌,身体内的疼痛依旧持续着,他的指尖抵着掌心,压下痛楚。
“师兄。”他说完,停了会儿,才继续道,“你应该杀了我。”
观夜沉声叹息,宛若不解:“你是我师弟,我杀你做什么?”
徐玠笑了一声,他看向窗外的鸟雀。
“这时候了,还要说这些场面话。”要把这数百年的欺骗说开,徐玠一时晦涩,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你们不必废此周章。”
师盈盈目不转睛地盯着师父,她见师父张了口,毫不在意道:“师弟误会了?救你回来是一时好心,若非安伯被你的内丹浊伤双目,你就能少吃点苦头。”
徐玠一手撑着床边,稳住身形:“难怪……”
当年安伯让他剔除妖丹,不过多久,安伯的双目就失明了。
他也问过,初为宗主的观夜意味深长地告诉他,安伯被一只大妖所伤。
可笑他这些年尽心尽力为安伯打探消息,原来元凶是他自己。
这算报应吧?他们要利用一只半妖的内丹,还装得伪善,何必呢。
观夜见他如此,又道:“不必介怀,好好养伤,往后你仍是云宗的师叔。”
此情此景,观夜没有半分不自在与内疚的情绪,徐玠不禁怀疑究竟是自己疯了,或是师兄们原本就是如此。
是真是幻如何分辨?徐玠耳边蜂鸣,他讽刺道:“师兄将我想得太宽和了些,我的胸襟远不如你。”
观夜全当听不出他的讥嘲,满意颔首:“别说是你了,倘若安伯的双目想要我的修为去治,我也是二话不说、为之奉献。”
他这样理直气壮,徐玠更是说不出话来,丹田处又是一阵剧痛翻涌,他咬紧嘴唇,不置一词。
若要利用,光明正大地利用就是了,浪费百余年,看他每日如履薄冰、心惊胆战的模样,很有趣么。
年少时在云宗修炼,他差些出了岔子,安伯生怕师兄们发现他是个半蛇,避开耳目为他救治。
徐玠误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师门情谊。
他见过其他半妖的下场,好一些的能像小乌那般混入仙门讨口饭吃,多数都混迹在魔道界内,若被仙门之人发觉,只有死路一条。
到头来,他还不如那些让他轻视的同类。
徐玠重复了一遍:“你应该杀了我。”
观夜意味不明道:“师弟,我们是修仙之人,怎么能随意杀人。否则,与那不入流的妖魔有何不同……”
话至一半,他笑眯眯地顿了下:“唉,我忘记了,师弟果然是妖怪。”
他有心想让徐玠崩溃,对方却依旧安静坐在原处,对他的话语不做表示。
观夜心底气愤,冷哼一声:“好好养病吧。”
他带着师盈盈走,师盈盈望着师父的背影,没忍住心底的疑惑。
她问:“师父为什么要嘲笑师叔,这些年他没有做错过什么。”
观夜掸了掸锦袍上的花瓣,坦然:“这个啊,自然是为师非常讨厌他。”
他时常对师叔表达出憎恶与讨厌,师盈盈过去并没有当回事,她以为那只是玩笑话。
“讨厌师叔什么?”师盈盈想不通,“师父,你很清楚,师叔不是那种会伤人的恶妖。”
观夜抬起下巴,睨她一眼。
“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讨厌。”
他伸出手,师盈盈误以为师父又要拍她的肩膀,正欲侧开,观夜却长臂一伸,掐住了她的下巴。
“师父、师兄、其余弟子,”观夜说得很慢,怕师盈盈听不懂,“从师弟入门起,他们一个个都向着师弟,后来有几个人,明知他是半妖,依旧时不时为他说话。”
“师父去世前,得知师弟的半妖身份,还劝过安伯,不要再继续下去,”观夜望着师盈盈,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若是没有这该死的蛇妖,我稳坐宗主之位,还需要安伯去骗他么?”
“盈盈,换做是你,也不会甘心吧。”观夜笑了,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你性情如此顽劣骄纵,逞强好胜,急于功利……完全是从前的为师啊,所以,你能体谅为师的想法,对吧?”
师盈盈眨眼,浅色的瞳仁紧缩,她推了推师父的手臂,点了点头。
观夜盯着她的双唇,不经意问道:“为师之所以告知你这些,你也清楚是为什么,所以,往后别总替旁人说话了。”
什么清不清楚的胡言乱语,师盈盈的恐惧达到顶点,可这不是从前与师父的小打小闹,她只好又应了一声。
见她乖巧,观夜松开了手,先前一切如同师盈盈的错觉。
他变回了从前的师父,体贴地吩咐她:“回去歇着吧,别总乱跑,这几日不太平。”
师盈盈撒腿就跑,直到扎进房门内,才劫后余生般躺在床上,说了两句脏话。
“什么狗屁玩意儿——”
“有病吧,死变态!”
她翻了个身,想了想师父的话,先把落声给叫来了。
“落声,我近日不大舒服,手头许多事,要麻烦你接管。”师盈盈向落声一一道来。
落声听罢,见师姐额头还有两滴汗珠,不由发问。
“出什么事了师姐,你不是最爱围着师父……额,你最爱为宗门出力了。”
师盈盈心有余悸,没跟师妹说那些话,只道:“我要闭关休养几日。”
她不愿说,落声不好追问,离开了卧房。
安排好事情,师盈盈躺在床上,望着垂在床边的香囊。
她是喜欢围着师父转,因为她心底有师父。
然而,她师盈盈,爱的是那个乐观风趣、随性自在的观夜,并非一个见不得旁人好、小人之心、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啊!
这种人,和她从前最看不起的货色有何区别?
他还摸她的脸……师盈盈想想就发昏,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她爱慕师父多年,从未逾越,哪怕心意相通,也得她师盈盈同意才能摸!
不不不,她不爱了。
师盈盈后怕地理清楚眼前情况。
她不需要去弄明白师父为何变成这样,也不需要找到让她毛骨悚然的线索,只要意识到师父很邪门,安伯他们非常不对劲,这就足够,她该走了。
她目睹师父他们做了这样的丑事,师父这会儿待她尚可,不去追究,若是哪天,他看她不顺眼了,也让她为宗门“出力”怎么办?
唉——这实在是——
师盈盈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又为自己那么多年的感情心碎,原来她爱过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这样恶心!……要不,跑了吧?
可是怎么跑,师盈盈陷入沉思。
方晗时不时会去还真天池看一眼,林素的身躯在第二日就捏了出来,但她一直泡在血水中沉睡。
相比方晗的急躁,雪莲很淡定:“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这点苦不算什么。”
“她不杀徐玠,我要怎么做。”方晗站在原地,深深无力,“剧情无法阻止的话,我只能和这里同归于尽。”
“你死不了,还会重新来一遍,”雪莲不像从前那样反应激烈,它真诚为方晗着想,“我之前没有见识过剧情的走偏,跟原著差别还挺大,尤其是几位主线角色。你想想,现在的徐玠就让你这么烦了,再来一次不是更烦。”
“你说徐玠黑化后几次,连男女主都杀不了他,所以他才灭世,是这样?”
“没错。你也见到了,他很悲惨。”
“比我还惨?”方晗看着猩红翻涌的池面,“为了一个陌生人操心这些。”
雪莲痛定思痛:“没关系,方晗,你高兴就好。”
方晗不懂为什么云宗要留徐玠一条命。
如若要让善良的女主杀徐玠,那就只能让徐玠疯一点,多砍几个人。
可是,他没有内丹,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方晗绝不会帮他修炼,一时两难,她回了山月岛,在入口处停下来。
参天大树旁,站着一抹白影。
几日未见,徐玠不再狼狈,他忍着痛意,好好地站在方晗面前。
他过于坚韧,并且很能逞强,脸上风轻云淡,实则气息淡得还不如一个凡人,方晗差点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玄女,我等了你很久。”
徐玠温和得诡异,好像那些苦难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方晗警惕地瞧了他一会儿,她想,这人莫非是省略了黑化的步骤,直接精神失常了。
这么多人被观夜打击到我是没想到。。他完全就是当反面角色写的,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朋友们。
男主的性格在种种诱因下,不会黑化成邪魅霸道大魔头,更类似状态不稳定的脆弱神经病人,杀完人会疯狂道歉、向女主道歉,怕连累或者惊到女主,虽然女主根本不怕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师徒恋,但是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