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上缰 第1章 夜雨破庙忆江湖

永和二十三年春。

鲮阳城连着下了三天大雨，外面雨雾朦朦早已看不清来时路，狂风急来吹得树影摇曳簌簌作响，雨水汇成细流填平低处坑洼。虽说百米之外就能到赶到鲮阳城，不过现在赶到那儿也得弄得满身泥点子狼狈不堪，实在划不来。

破庙檐下站着的那人一脸愁容地看了眼这破天气，打消了赶路的想法，悻悻缩回了庙中。

这破庙里难得这么热闹，以往只住一种人，现在住着三种人，庙中间生着火的江湖人，靠在神像下偷光的说书人，还有就是缩在墙边睡觉的乞丐。

“贾兄弟，何必这么着急，这风雨定江湖二十五才开，照我们的脚程至少提早到好几日。”一个眉毛怒冲，穿半袖的光膀大汉宽慰道。

贾兄弟埋怨地瞪了眼说话的大汉，要不是跟他提前约好了一起去，他也不至于绕这么远的路专程来一趟临江关与他汇合。

“两位少侠也是去参加今年的风雨定江湖。”一直靠在神像底下的老头儿忽的来了兴趣。

“不然呢，老头儿，江湖上那个不想在风雨定江湖上打出个名堂，你看着老子今年必定能上英雄录——”

说的正来劲，只听年久失修的木门不合时宜的发出尖锐的咯吱声，庙里来了第四种人——无名之辈。

万俟瑶被雨淋了个透心凉，甩了甩发尖的雨水，辫子上缠着的小铃铛也跟着清脆作响。发觉神像下三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大眼睁小眼也不说话，她尴尬的“嘶”了一声，默默进到庙里轻手轻脚合上门，心里默念：“门神大哥你声音千万要小点儿哦。”

然后扫了一圈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安静坐下，旁边那老乞丐正酣睡，翻了个身将脸朝向另一边。

她心奇左边墙睡着一排乞丐那么挤，右边墙怎么只有两个，一个随意睡着，一个盘腿而坐似是在闭目打坐。

庙中三人看进来的是个小女娃，便没再理会，继续自说自的。

“实不相瞒，老朽这次也是去见一见这江湖最精彩的大会，说书人要想把书说好还是得亲眼见上一见。”

贾兄弟道：“先生每届都去？”

“那是自然。”

“何不同我们说说上一届发生的事，我虽有所听闻，但肯定不如先生见到的全面。”

“好，我们就讲三年前震动江湖的‘一剑斩御匾’的故事。”

说书老头儿说话间便起了势，大手一挥就到了三年前。

风雨定江湖乃是三年一会的江湖大事，何为大事，关乎江湖各派的地位和荣辱，关乎鳯州朝的武运和国力。

鳯州朝定国八大关，十二州各大小门派，加上江湖散客都会在大会上一较高下。相比之下，八关实力最强，前身是随开国皇帝一统山河的各家族，沿着主脉丹江形成八关守一城的局势，而这一城指的就是皇城所在盛京城。

沿着丹江由东至西，依次为龙头关明家、引溪关谭家、酒仙关岳家、京口关谢家、临江关佛道之地、渡水关沈家、南门关卫家、漠风关万俟家。

风雨定江湖分为三个项目，初尘、问道和本人最喜欢的百工大会。初尘，选门派年轻一辈且为初次参赛者参加；问道，乃是各家最强者的比试，见过一次便知江湖浩瀚，一山更比一山高；百工大会，与前两项不同，不打架，只做买卖，铸器世家谢家的宝剑、大刀各种武器暗器，万俟家的毒、药莱岛上的奇药各种江湖上稀奇古怪旁门左道的玩意均集聚于此。

八关之首渡水关关主沈啸之子沈慈危便是故事的主角。

三年前他只是个十八儿郎，作为渡水关年轻一辈的翘楚前来参赛，天赋在这一辈八关后代中属于一骑绝尘，十六岁那年一战成名就已经证明，实力已能达到参加问道水平。

初见他时，白衣胜雪，风姿绰然，给人如云如雾般清冷疏离，引得世家女眷频频相望。

只不过听说他早有婚配，未婚妻乃是镇国大将军之女，盛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琉瓷，郎才女貌，好不艳羡。

如此天之骄子，怎会沦为人人喊打世人唾弃的奸佞之辈的呢，那就要讲到沈慈危与明松的那场比试。

初尘决赛当日，八关阁内挤满观赛的人，大门正对高台所留位置，是大会主持武门的人，头顶悬挂开国皇帝亲赐御匾“山河盟约”四个大字。

左右两边看台，一楼围的是小门小派和江湖散人，二楼坐是八关关主，三楼则是盛京城里的世家大族或是花钱买位的看客。

每届风雨定江湖阁里都会有人组织搞赌局，初尘比试即将开始，众人已经找好位置或站或坐，只有小二端着金盘在楼里穿梭，盘里装着押注的册子。

一小二进到二楼独间站在一位身穿湖蓝金丝大通袖袍的公子身后。

“卫公子，可要押注。”

卫长楚闻言侧头，那小二机敏上前一步将托盘内的册子递给他。

“我好兄弟待会就要上台了，那我肯定要买他赢，我买一千金。”说着拿起小笔在册子上提字。

提好后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前几场比赛他没下注，因为他也是赌注上的人，他原本想着只要抽到沈慈危自己就算输了也不丢脸，结果霉运当头连续几轮都没抽中，自己为了不给南山关丢脸，靠脑子混到倒数第二轮最后如愿输给沈慈危。

接着问一旁坐着的女子，“槐湘，你买不买。”

谢槐湘放下手中的茶杯，视线看着对面二楼闭目抱胸的白衣男子，笑了笑道：“大家都下他的注，赢了也分不了几个钱还是算了吧。”

她顿了顿微微侧头道：“你不去对面坐着跑来我这，一会儿你爹又要怪我把你拐跑了。”

她是京口关关主，父母死得早，本该玩乐的年纪就接手了关中事物，行事自然也要比同龄人稳重。而卫长楚就恰恰相反，生在最富有的南山关，俗话说父强子则弱，他自认自己武学这辈子算是废了，好在废柴身体配了个好脑子，老爹只求他以后安分守好南山关。

可他偏偏喜欢谢槐湘，以后两人各为关主，各据一方，现在卫长楚就总往京口关跑，以后那还能老实呆在南山关。

卫长楚听了谢槐湘的话有些扫兴，怪就怪自家老头跟槐湘说的那些话，害得自己后面去京口关找槐湘被拒之门外，现在好不容易在大会遇上，还这么绝情的赶自己走。

便赌气道：“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欢迎我那我就去找沈慈危去咯。”

谢槐湘没有拦他，偏是他一步三后头看槐湘有没有着急。

走到东侧二楼，就见卫谨川打开独间门迎面开始唠叨，卫长楚实在受不了他老爹的长篇大论，连连打住，“爹，你先别说了，慈危马上要比赛了我先去看看他，你要念等我回来再说哈。”

说罢，推门进了旁边独间的看台。

见沈慈危父亲也在，鞠了一礼，礼貌上前问候：“沈伯伯，我来看看慈危准备的怎么样了。”说着便唤人加了个座，坐在了沈慈危旁边。

沈啸与他对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他现在担心的是明忤攫那义子会不会在这场比赛里动手脚。早在前几场比试里就听说那个明松为了赢下比赛无所不用其极，底下有人虽已向武门汇报了情况，但看眼下还没有要处理的意思。

而他这儿子又是个不打赢誓不罢休犟种，四岁那年他请来渡水关长老，游侠四客之一的怪侠石骨一教他，这小子不想着拜师学武脑子里全是打败他这个师傅，石骨一当年可是连续两年蝉联问道榜首。

沈慈危算是被他从小打到大的，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再来”，这一句“再来”缠着石骨一跟他斗到十六岁，终于得偿所愿赢了他。令人意外的是，石骨一在那次后卸去长老职位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渡水关。

卫长楚瞪大眼睛盯着仍旧闭目定坐的沈慈危，也不打扰他，他就不明白这人怎么能静下心来的，八关阁内嘈杂声不绝于耳随便一处都有看头，尤其是三楼的官家小姐们娇笑美目，投来倾心的目光，连一向不喜这俗事的琉瓷都为了他傲坐其间，他就一点儿不为外边所吸引？

“把眼睛给我收回去。”

好吧，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卫长楚收回视线，“我从对面就看见你这么坐着，过来见你还是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是真啥也不关心呢。”

斜瞟了对面正擦剑的人，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提醒道：“明松跟我们向来不对付，你要多加小心。”

卫长楚一想到小时候在山前学堂学礼的经历就气得牙痒痒，八关各老子像是商量过的送自己孩子上山学礼，偏偏遇上明松这个骄阳跋扈的混东西。

夫子不过是在堂上夸过他两句，这善妒的家伙就带人欺负他还笑他是个四肢健全的废物，更可恶的是威胁他不能说出去。

自己也没想到会被沈慈危这个独来独往的闷葫芦发现，还帮了他。

他发现明松这帮人都挺怕这个渡水关的沈家弟弟，聪明如他决定今后跟在他身边当个狐假虎威的跟班。沈慈危不爱搭理人他就主动贴过去，他不爱说话他就多说点，他把事憋在心里他就循循善诱或是猜到直接贴心的把事给他办了。

终于在沈慈危心里拥有了一席之地。

“知道了。”沈慈危答得冷冷的。

卫长楚嗤笑了一声，从小他就是这副臭毛病，不喜不悲，都说他是天生一副薄情相，他也奇怪自己居然能成为他寥寥无几的朋友。

“咚”的鼓声响，武门人气势汹汹从大门登场，一二三楼人齐刷刷站起拱手行礼，齐声道：“见过南英将军。”

余光可见外面进来两排人，武门阴阳两块命牌难得同时出现，左一排站的是听从阳命牌调遣的锦衣甲，右一排站的是听从阴命牌从不以真面示人的影卫。

走在中间发间黑白杂色，身穿暗紫窄袖蟒袍的摆手免礼，又侧头望向西二楼酒仙关关主岳训雷点头示意。

有这特殊待遇还要称赞当年酒仙关关主眼光好，南英将军当年可是拜入酒仙关门下。

武门中人皆师承于八关，习八关绝学听从皇命调遣，能在武门试练中活下来的人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存在，若非走投无路没人会进武门讨生机。

随后鼓声再次响起，在场之人霎时安静下来，底下人不敢乱走，只等第三声鼓响，比赛正式开始。

明松率先一步从西二楼跨步飞下台中，背着手仰面看向对面楼上，众人也跟随之看上去，随后视线又跟着楼上人的飞身移动。

不得不感叹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沈家的武功就不用多说了，这长相也是的到了传承，银衣墨发玉面郎，星眉剑目似寒霜，引得楼上小姐一阵骚动。

明松本想先下来抢个彩头，怎料风头都被沈慈危占尽，心里一阵不爽，当下就对沈慈危发起了攻势。

双方持剑相斗，明松的软剑刚柔并济十分难缠，速度极快时软剑抖动将剑身变化为双头，故此剑也名双蛇剑。沈慈危灵活格挡，脚尖轻点站至高地从上方一剑破了明松招式，那双蛇剑一弹飞至几米远。

见此危急明松手里掏出瓶东西，觉得无从下手一个翻身去捡地上那把掉落的剑，此时的他也不顾沈慈危刺来的那一剑。将瓶中液体倒在双蛇剑上，回身与沈慈危正对，两指夹住剑尖，剑身弯曲对准沈慈危，寒光闪过双眼，两指一松抖动着将液体弹向沈慈危。

沈慈危身已逼近明松，躲避不及，剑上的液体正正地落入沈慈危双眼中，霎时间，眼中犹如万只火蚁啃咬，让他踉跄后退几步，在场之人皆看得清楚，台下一片哗然，明松竟公然用毒！

“南英将军，有人走偏门这比赛还能继续嘛。”一楼一围观人问到。

高台上的人似是没听到，围观人中接连好几个又问，仍无回应。

明松自然清楚规则，定胜鼓未响比赛继续。

他挥剑向沈慈危刺去，沈慈危失了双目，动作变得迟缓，往往以一寸距离躲开，看得人是心惊胆寒。

楼上沈啸仍旧稳坐，表面看起波澜不惊，手里却捏紧了座椅把手，定胜鼓不响任何人不得插手这是规矩，栏边的卫长楚就急疯了，恨不得自己跳下去抄家伙跟明松干仗。

沈慈危眼看落了下风被明松追着打，额间渐渐渗出细汗，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血液发冷，他不想输，脑海中不断闪出不愿提及的记忆，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就在此时沈慈危站定不去躲明松刺来的一剑，侧耳细听脚步，辨别对方方位，“这是你自找的。”

紧握剑柄，周身忽地旋起一圈无名风，蓄积的力量倏地向明松方向挥出一剑，那剑气如何形容，剑锋如白虹似有神仙功，两面看台一阵似风似气的东西迎面而来浮动发丝。高台处霎时给破开了条口子，武门的人反应及时躲至两边，明松小儿当场被劈成两半，悬于八关阁之上的御匾“啪”地掉落在地。

在场江湖众人无不瞪大双眼，这是！这是天下第一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