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
窗帘拉上,室内的一切只模模糊糊能看个影子。
君梵极轻地翻了个身,隐约看见叶木蹲在茶几前鼓捣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爬上沙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沙发上的人开始左滚右翻,半边身体已然掉下沙发时,君梵坐起来,没有半点犹豫翻身下床。
走得近了才看清,叶木把自己的手腕绑在了茶几脚上,蹲下扯了扯,绑得还很结实,君梵不由得抬手捏捏眉骨,尔后轻声笑了下。
梦游的事他是知道的,晃了晃手中的绳子,他又没忍住笑起来。
所以,叶木以为自己昨晚梦游了?也好,省的他花费唇舌去解释。
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子,把吊在沙发外的腿抬上去,又把人往里推了推。
在一旁坐下后,君梵叹了口气,斜靠在扶手上,拇指撑着额角,侧目看了眼叶木,她依旧酣睡着,婴儿般。
“居然会是你。”喃喃自语着,他闭着眼往后靠进沙发。
黑暗层层笼罩,记忆却尤为清晰,一帧一帧在脑中无数倍放大,涨得神经发疼。
“小哥哥你快跑……”
明明怕得要死,眼泪直掉,却一边哭着,一边死死地抱着那个拎着棍子骂骂咧咧的女人……
然后,他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跑了,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回头帮她,警察也并不是他找来的,上百号人已经在搜山了。
当天,他就被吓得几度哭昏过去的舅妈带回了国。
虽然知道那里的孩子都得救了,虽然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可这种丢下同伴逃跑的行为,却让他好几天睡不着觉。
闭上眼,那个胖胖的小女孩被抓回去的画面就会浮现在眼前,虽然这一幕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过。
甚至还梦到她被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吃不饱穿不暖,天天受欺负……
这件事直至他长大成人,依旧无法释怀。
那档老太太爱看的寻亲节目是他赞助的,还请人专门建立了网站,全国各地都有志愿者加入,这些年和警方配合着,找回不少丢失的孩子。
到了此刻……
他蓦地睁开眼,偏头看向又开始打滚的人,房间里光线微弱,却在他眼底汇成了璀璨星河。
他们之间的牵扯,比他此刻的心情还复杂。
剪不断理还乱。
君梵呼了一口气。
他从来不信命,可如果这就是命,也罢,认了!
他撑着扶手站起身,在叶木再次滚下沙发时,上前一步把人接住。
垂眸看了看怀里那张睡得毫无意识的脸,他叹口气,抬步走向床铺。
叶木一沾床,突然咕哝着睁开眼,见状,床边的男人忙弯腰在她肩头拍了拍,嘴里还轻声地哼着,就像柯茹教他哄叶阳那样。
好在她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君梵单手叉腰立在床侧,许久无奈地摇摇头,他是先养了个女儿?
*
连续忙了好几天,难得上午预约拍照的人少,空闲一会儿,柯苒泡了咖啡拎着些小零食,直奔叶木的地盘去。
推开门各种木头味扑面而来,以前柯苒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不过久了就习惯了,后来竟然还觉得挺好闻。
叶木坐在一贯乱糟糟的桌前,拿着一支记号笔,在一个二十公分见长的木头上勾画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前方的照片。
季繁星手里拿着份杂志,躺在一旁的躺椅上……
在她两条腿的内脚踝上方,各扎着一根银针,天光的映衬下,招摇地冒着寒光。
柯苒往里走的脚步猛地一顿。
柯茹是名中医,自己开了家小门诊,原本想着把一手针灸本领传给女儿,无奈柯苒看着银针就害怕。
倒是叶木对行针颇有兴趣,跟着她学到不少。
抬眼见柯苒站在门口,瞪着季繁星的脚,脸色发白,叶木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看看时间,说了句“稍等”,不慌不忙地放下东西,去洗了手,又返回来把银针拔掉收好。
“行了,进来吧。”
柯苒这才抬脚走进来,一边狠狠地剜了叶木一眼。
后者耸耸肩一脸无辜,“你自己赶巧。”
季繁星笑起来,“真这么恐怖?不疼啊。”
不疼……
柯苒嗤地一笑,阴森森的,“要不给你来个疼的?”
闻言,季繁星赶忙跳下躺椅,拿了两袋小零食,跟叶木道了谢,摆摆手逃走。
算了,她很忙的,要不是不小心受了凉被痛经折磨的死去活来,她才不扎呢!
脚步声消失,柯苒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摸出一物件儿扔向茶几。
一串金属落在玻璃上,滑行一小段距离后,恰好停在叶木眼前。
那是一副,手铐……
叶木从咖啡杯里抬头,眼皮微妙地抖了几下,“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弄来了。”
早上毫无意外又是在某人的床上醒来,坐起身瞥见手腕上的半截绳子,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前几天还是解开的,昨天她特意在绑的结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胶,把绳头给裹了进去。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绳子居然被蛮力硬生生扯断了!!!
可她又拿了根同样的绳子试了试,使上吃奶的劲,也没能撼动它分毫,倒是自己的手,皮差点蹭掉。
为此,叶木困惑的不行,怎么自己睡着后就成了变态女超人了?
“有没有可能,我根本没梦游?”
“……”柯苒挠挠脸,眼神闪烁了下。
“咳,说实话我也不太确定,总不能我哥大半夜的爬起来,把你抱上床去吧?原因呢?难不成真看上你这个大舅子了?不能吧?”
见柯苒神情一点点严肃起来,叶木那点疑心便更重了,“说不准呢,小爷长得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之前不也怀疑你哥弯了吗?”
柯苒嘴角几不可查地抖了抖,还有脸提,她哥那样是被谁害的?
想了想不怎么真心地提议道:“要不,你坦白从宽告诉我哥其实你是个女的?”
叶木一听连连摇头,“想过,但现在不敢了呀,我怕你哥会拿我当靶子丢飞镖玩儿。”
“啊?”
“三楼露台上挂着一个靶子,靶心插着一支飞镖。”叶木露出一副伤神的样子。
这个柯苒知道,他哥说偶尔玩玩,减压,“然后?”
叶木幽幽地看了柯苒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靶子下方有一个纸箱,装的全是某个女人的画像,日期从前年八月,到我住进来那天截止,且每张画像上都有十多个透明窟窿。”
“……”柯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哥还会画画?”
画画?叶木撇嘴,可真会抓重点。
画画是不会,但画的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尤其是最近几张,也许是做贼心虚,叶木总觉着看着像自己。
许久柯苒终于回过味,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下,“你是说,我哥每天都亲手画一张你的画像,然后挂在靶子上,拿飞镖扔着玩儿?”
那画面柯苒实在无法想象。
天,他哥真是绝了!
就不怕媳妇儿日后反过来找他算账?
“所以啊……”叶木苦恼地缩在沙发椅上,“现在坦白非但不会从宽,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本来叶木觉得有未婚妻这道身份加持,有儿子和老太太当护盾,即便他对自己早就没了当初那份心,以前的事儿应该也能和谐解决,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想起那一箱子画像上满天星似的透明窟窿,叶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哎!
*
摸准了叶木的作息,君梵算着时间回了家,果然那贼丫头已经睡熟了,甚至细细地打起了呼噜。
视线往左移,盯着叶木手腕上的东西看了片刻,他抬手撑了撑额头,突然压抑着笑出声。
声音很轻,但在黑夜的掩映下,依稀能听出一丝愉悦的意味来。
似乎,两年行尸走肉的生活,终于多了些乐趣来。
贺荀说起柯苒从他那里忽悠走了一副手铐时,他就意料到是给这贼丫头用的。
蹲下.身捏了捏那冰凉的金属,心道这贼丫头对自己还挺狠。
好在他有后招。
想到这里,他已经摸出钥匙打开了叶木手腕那端的手铐。
所以,当次日清晨叶木发现自己又双叒躺在床上时,她无力地闭上眼,并狠狠地一拳捶在床上。
然后便诡异地听见无辜被她袭击的“床”,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