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录：梨云梦远 第4章 误龙阳之好，遇妙趣之人（修）

背手站在书房里想事的江源，听见江常熙进来的动静，回身看向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坐吧。”

江常熙颔首坐下，静静地等待江源要说的话。江源却一反常态，没有直接了当地切入主题，反而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又看了眼江常熙说道：“尝尝，云南进献上来的普洱茶，初尝苦涩，而后回甘，香气浓郁，是好茶。”

“是。”江常熙说道，低头啜饮一口，口中回味无穷，果然是好茶。

“你和贺兰家的小三爷一同入稼轩书院，如今各自有功名傍身，这是好事，说明你们两个都是好学的好孩子。”

“你们二人从小便交好，性格也是一样的洁身自好，从不沾染那些世家子弟的陋习，这也是好的品性。”

“只是……”江源欲言又止地说道，“我前些日子，应邀去马府上听戏，里面有一段戏词，说有两位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情意非常，长大后选择与对方结为契兄弟，终生不娶。这虽有些不被世俗所迎合，但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你觉得如何？”

江常熙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外面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让江源误会了他和贺兰玄的关系，当即哭笑不得地解释道：“爹，儿子和贺兰玄是至交好友，我们之间绝对没有半分断袖之情。”

这不怪江源多想，实在是江常熙早些年纪还小，专心学业，江源还很满意。可时至今日江常熙未免清高过了头，房中一直空无一人，还带着贺兰玄一起守身如玉，传出去难免惹些闲话。这次他就是听说了外面的风言雾语，心生怀疑，想试探江常熙一下。

“常熙，爹不是迂腐之人。你大哥早早成家，膝下已经育有两子，我江家后继有人。如果你……有龙阳之好，也无妨。”江源认真地说道。

江常熙有些无奈地说道：“爹，儿子真的没有这些喜好。”

江源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今天真正的目的，他正色道：“既然如此，再过两年你也该行冠礼了，你母亲这几日到处应酬为你物色各家姑娘，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好好盘算。”

“爹，这件事你不必太多担忧。此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时辰不一定非要好，但要对，对到我能刚好遇到那个命定之人；地方不一定非要是大雅之堂，也可以是山间野庐，但重要的是志趣相投；人也不一定非得是什么金屋娇娘，我只要两人相知相爱就好，日后才能相互扶持过好日子。所以此事急不得。”江常熙徐徐道来。

江源满意地笑道：“你能这样想，也不枉费你娘的一番教诲。既然你心里早有打算，那我就不插手了，你娘那里，我也会跟她说的。”

“多谢爹。”

后来到了地上都长出嫩芽的时候，袁家大夫人办了一场马球会，同时邀了单小将军、原国公家的二爷，和顾家的几个适龄的爷们姑娘等等数得上名号的大家。

江之助正待在秋虹院等江常熙从书院回来，原国公夫人身边的晚娘过来，将马球会的消息告诉秋虹院的人，正好被江之助听了去。

江之助原本对打马球并不感兴趣，但转念一想，袁姬氏最喜欢拉着适龄的少男少女牵红线，单宛和江常熙相同年纪，或许这次袁大夫人也会邀请单宛去。

“二哥哥的朋友单小将军也去吗？”江之助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晚娘温和地笑道：“去的，大都内品相好的姑娘爷们都会去。”

江之助心猿意马地想起站在漫天大雪里朝着她笑的俊朗少年，对着秋虹院的小戎说道：“我有事跟娘说，二哥哥回来了，让他等等我。”

“是。”小戎应道。

江之助跟着晚娘回到明怡轩，杨别冰看见江之助，放下手中的点心，笑着朝她招招手说道：“快过来，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梅花酥。”

晚娘在一旁说道：“姑娘该多来看看大夫人，大夫人每天都吩咐小厨房做姑娘爱吃的东西，就等姑娘来呢。”

“娘最疼我了，我以后一定每天都来，只是娘不要嫌我吵闹。”江之助凑到杨别冰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撒娇道。

“你这个小滑头，你尽管来，我可不嫌你。”杨别冰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

江之助又拉着杨别冰胡乱扯了一通，把她哄得笑逐颜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娘，我听晚娘说姬夫人几日后要开场马球会，我从来没看过哥哥打马球，我也想去看看，长长见识。”

“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吗？我之前想带你去，你不是嫌累就是嫌无聊。”杨别冰疑惑地问道。

“诶呀，人都会长大的嘛。我也想多出去见见人，免得养成坐井观天的性子。”

“说得也是，那到时候你可要跟紧我，不许乱跑，要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江之助见杨别冰终于松口，眉欢眼笑地抱住杨别冰，口中甜甜地喊道：“知道了！谢谢娘，娘果然对我最好了！”

两日后，众人一同前往马球场。

江之助乖巧地跟在杨别冰身旁，另一边是江常熙。他一身轻便的白色交领袍，衣领上绣着金色的暗纹，贵气逼人。江常熙看见不远处和贺兰玄站在一起的单宛，脸上露出一丝喜意，他凑到杨别冰身边，低声说道：“娘，我去找单宛他们了。”

正和袁大夫人寒暄的杨别冰，看了一眼对面走来的两个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江之助看着远处穿着青色长袍、长身玉立的少年，感受脉搏重重地冲击着薄薄的皮肉，似乎要冲破桎梏，结出鲜红的血肉，露出跳动的青筋。

马球场很大，即使她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也无人发现她在看哪里，亦如她藏在大地之下的春意。

江之助跟着杨别冰和姬清坐在屋下，看着单宛和江常熙两人上场。

两人分属两队，马技精湛，旋转俯身之间身轻如燕，身手敏捷，五花八门的炫目动作让人目不暇接，打得第三队人马连连败退。

顾玲玉忍不住喊道：“单小将军，这不公平！论起这马上功夫，谁能比得过你？你也不知道让着些我们！”

单宛笑道：“马场如战场，既然上了场那就要竭力而为，是敌非友，哪有让步一说？”

顾玲玉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娇嗔道：“好啊，那我们便各凭本事，看谁能赢！”

江之助瞧见场上单宛和顾玲玉谈笑风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只觉得心里滋滋地冒着酸水，闷得她胸口难受。

她抿抿嘴，低头偏开视线，拿起面前桌子上的一枚樱桃，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嚼着。

比赛的后半程，江之助都失魂落魄的，根本看不进心里。只知道最后是单宛那队赢得了彩头。

江之助本来心中生有闷气，不想再看单宛，可偏偏江常熙带着单宛过来拜见杨别冰和姬清。听到单宛干净如泉水叮咛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她低垂下眸子，全身注意力都放在单宛说的话上。

“姬夫人，杨夫人。”单宛行礼叫道。

“单小将军今日真是大显身手，赛场上的英姿令我们刮目相看。”姬清笑着说道。

“如果没有借姬夫人这阵东风，恐怕也就没有我今日的大出风头了。”

“哈哈。”众人笑道。

江之助看着单宛的衣摆在春风中翻卷，被他的话逗笑，唇边扬起一阵笑意，眸中的郁色瞬间云消雾散。

第二件彩头是一只九转累丝青雀簪，比上一件龙秉头银枪虽然逊色了些，但到底也是世面上难见的珍宝，足够让世家贵女趋之若鹜。

刘太医刘铭科家的大姑娘刘锦秀和顾玲玉是闺中密友，两人总是形影不离。顾玲玉爱好打马球，连带着刘锦秀也练就了一身的好骑术。

顾玲玉家底殷厚，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对那只簪子并不感兴趣，但她很乐意再打一场马球。于是她拉着晚来的刘锦秀，二话不说就又要上场。

“沁沁，我虽与你交好，但你哥哥毕竟是外男，我不方便和他一起打马球。”刘锦秀犹豫地说道。

“谁让你家里一个男的都没有，倒是有一堆难缠的妹妹，连打马球都凑不够人。”顾玲玉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语气不容拒绝地说道：“我不管，我哥哥就是你哥哥，你必须陪我一起打。那些名门娇女没一个比得上你。”

刘锦秀早就习惯了顾玲玉有时的强横无理，只能无奈地被她拉到场上。她骑上马，听见顾玲玉对她扭捏地说道：“等我们打赢了，我可不要那簪子。”

“好。”刘锦秀温柔地笑道。

“那簪子最配你了。”顾玲玉歪身凑近她，俏皮地悄声说道。

比赛开始，刘锦秀一改往日温婉贤淑的模样，动作简练，眉目凛然，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

江常熙正和单宛等人在说最近的考试。来送果子、茶水的婢女路过单宛的时候，偷偷抬眸想去看眼贺兰玄，正好撞上一旁转身的江常熙。盘子里放着的茶杯被震倒，里面的茶水尽数洒到了江常熙身前的衣服上，将一大片看着就很华贵的布料的颜色晕深。

“少爷恕罪，我不是故意的！”文花吓得连忙跪下，害怕地说道。

江常熙看了眼自己湿透的衣服，微微蹙眉，但看到地上吓得直哆嗦的婢女，只能安抚道：“无事，我再去换一件衣服便可。”

一旁的竹袭连忙上前，对着那婢女说道：“还不快下去。”然后跟着江常熙去找停在外面的马车，车上有备用的衣服。

两人走过马场外面围挤的人群，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董家姑娘董风兰和王家姑娘王菁的说话声。

“和顾家五姑娘一起打球的是哪家姑娘？球技竟然如此高超，怎么从前没见过这位人物？”

“你身体娇弱，不常来参加马球会，自然不认识这位姑娘，她是太医院刘太医的大姑娘刘锦秀。这几年的马球会她都跟在顾玲玉身边。”

“能得到顾玲玉的青眼，此人确实厉害。”

江常熙一向不屑于背后议论别人的行为，只是听到好友妹妹顾玲玉的名字，没忍住朝场上看了一眼，便看见刘锦秀打得漂亮的一球。

他看出刘锦秀简单的动作之下，拥有的出色的核心力量和熟练敏捷，这绝不是一日之功，可见她背后的努力。

确实厉害。如果能和这样的人来上一场比赛，想必是极有意思的，江常熙想道。

他收回目光，脚步加快地往外走，换好衣服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此时，顾玲玉等人刚好结束比赛。

顾玲玉拿起红布绸上的簪子，在阳光下慢慢旋转一番，簪子上的墨青色累丝发出五彩的光芒。她招手示意身后的刘锦秀过来，将簪子插进她的发髻中。

“谢谢。”刘锦秀低头任顾玲玉动作，乖巧地说道。

“没事。”顾玲玉爽朗地笑道。

江常熙一直注意着她们二人的动向，看到她们回到顾骁武所在的屋下。他收回视线，看向旁边坐着吃果子的贺兰玄，淡淡地说道：“别吃了，跟我去打马球。”

贺兰玄被他强硬地从座位上拉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我会打马球吗？熙哥你是不是叫错人了？你应该叫宛哥啊！”

江常熙有些担心刘锦秀离开，头也不回地说道：“叫的就是你。”

两人穿过数道帘子，终于来到顾骁武他们所在的隔间。“述文哥。”江常熙撩开帘子，和贺兰玄对着顾骁武齐声叫道。

顾骁武正和顾玲玉说着话，刘锦秀和顾家三姑娘顾漱玉安静地坐在另一边喝茶，看场上的比赛。听到江常熙两人的声音，四人同时转过头看向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顾骁武起身，想拉走他们，低声说道：“我们去外面说，这里都是我妹妹。”

江常熙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动作，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地说道：“我们来是想叫上述文哥和我们一起打马球。”

旁边和刘锦秀说话的顾玲玉耳朵尖，听到他这句话，立马兴奋起来，几步走到顾骁武身边，激动地说道：“大哥哥，我也想打马球。敏慧也想，是吧？”她说着，回头看了眼刘锦秀。

刘锦秀想拒绝的话，在看到顾玲玉强势的脸色后，到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柔声说道：“是。”

顾骁武却不乐意了，冷笑一声说道：“我才不和你们打，跟单宛打还有比赛的意义吗？”

江常熙见状连忙解释道：“这次单宛不上场，改换贺兰玄。”

“这行。”顾骁武的脸色瞬间好看起来，他爽快地应道。

“啊？我还没答应呢！”贺兰玄震惊地说道。他看着他们一拍即合，还来不及反抗，就被江常熙拉去场上。

几人上马，比赛开始。

贺兰玄虽然不精于射门，但干扰对方球员还是很在行的。顾玲玉抡起球杆，侧身准备将球传给刘锦秀，贺兰玄却对着她的球杆，狠狠一击，如果不是顾玲玉握得紧，球杆都要被打飞出去。她感受着虎口传来的震麻感，忍不住生气地对着贺兰玄喊道：“你就不会温柔点吗？”

“你上战场还会给敌人少插一刀吗？”贺兰玄无所谓地说道，然后趁顾玲玉没反应过来，将球传给江常熙。

顾玲玉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叫道：“贺兰玄！”

刘锦秀策马狂奔，在江常熙即将射门之时，一挥杆，将球又传给了赶来的顾骁武，顾骁武奋力一击，球打中靶子正中红心。

江常熙向旁边看去，刘锦秀正偏过头对着顾玲玉举了举手中的球杆。清雅秀美的脸侧在光线下被晕染得有些模糊，江常熙却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

之后的比赛，江常熙拿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地做好射门这一环。其他人都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努力地配合着他。

最后是江常熙这一队赢得了比赛。

顾骁武走过来，对着江常熙的肩膀就来了一拳，佯装恼怒地说道：“好小子，你也不知道在我妹妹们面前给我留点脸面，打得那么狠。”

江常熙拿起彩头百合温玉镯，笑道：“我妹妹今天可也在马球会上。”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我该去看看的。”顾骁武惊喜道。

“现在去也不迟。”江常熙说道，准备带着顾骁武去找江之助。

顾骁武对着不远处的顾玲玉两人挥了挥手，扬声说道：“你们要去看看常熙的小妹吗？”

顾玲玉拉着刘锦秀回道：“我们不去了，太热了，我们要去休息。”

于是顾骁武没有再叫她们，跟着江常熙去找江之助。江之助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杨别冰身边，看见江常熙过来，乖巧地喊道：“二哥哥。”

正在和姬清说话的杨别冰回头看过来，看见顾骁武，有些诧异地说道：“这是顾家大爷吧，生得如此威风堂堂，我都不敢认了。”

姬清在一旁同样惊喜地说道：“是啊，不过一年时间，竟然又拔高了一截。”

“多亏两位夫人惦念我，不然我出门都不敢说自己认识两位夫人了。”顾骁武笑道。

江之助对顾骁武不感兴趣，偏头去看江常熙，却见他眉目含笑，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问道：“二哥哥，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二哥哥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像今天这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了，心里十分畅快。”江常熙微微俯身，对着江之助温声说道。然后他拉起江之助的手腕，将手里的百合温玉镯戴了上去。

说的应该是和宛哥哥打得那一场吧，根本没有关注江常熙和刘锦秀打马球的江之助，慢悠悠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