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鹿伏鬼眠 第6章 嶂华乱事（六）

闻人云山从伏郡城出发，一路往东南方向行走，路上遇到的妖魔不多，妖修鬼修之类的更是没有，直到到了这嶙苔城才算是见识到了冒头的妖修。他找人问了路，往五六城走去，路上遇到不知道什么宗门的弟子，“找”他们要了张现如今天州的地形图，发现柴枝在天州西边，伏郡城的西南方向，并不远，而这个地方，在八百年前，称为不汶枝。

如果那只鹿精来自不汶枝，那么就印证了他身上的阴山咒是何人所种。

只是这似鹿非鹿的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闻人云山一时还看不出来，目前为止，他出现在嶙苔城是因为通天帛书，只是碍于破不开大梵咒才没有去偷，那么也就是说通天帛书里可能有他想要的东西，而至于他说得想知道自己是什么，纯粹胡扯，闻人云山几乎能够笃定，他知道自己是什么。

五六城仍然属于嶂华地界，距离嶙苔城不算非常远，但中间隔着连片的石山，不算高，路却难走，傍晚时分，闻人云山远远就见山坳里一间木制的二层小楼，似乎是间客栈。

走近了他发现这其实是间废弃的客栈，里面有生过不少火堆的痕迹，想来应该是过路人在这个地方歇脚所留下的痕迹。

闻人云山找了个勉强能坐的板凳，正准备掀点衣角擦擦，在这里凑合一晚，就察觉到了四周似乎有人。

察觉到的那瞬间，悬在门框上那半扇门陡然倒地，掀起一片尘土，接着一根细细竹节穿透灰尘，朝他袭来！

闻人云山身影一晃，躲开这一击，就见幽暗的客栈中，站着那白得仿佛泛光的少年，不等他说什么，少年手中的竹节绕出许多竹枝，如同无数柄细窄又锋利的剑朝他飞来！他往后一仰，身影后退，带出数道虚影，直到到了墙边，他的身影定了下来，那些竹枝在他面前定住，片刻后，他的身影消失，竹枝刺穿木板后，消失了。

鹿野收回竹枝，冷不丁耳边响起了一句：“你这破竹子有法号吗？”

他反手就要将手中的竹枝刺过去，结果手腕被人牢牢握住，那竹枝抵在他的肩头，再不能进一步。

闻人云山观察了一下：“这竹子倒是有点眼熟，只是用来杀贫道的话......”他微微弯腰，低头在他耳边说：“有点不够用。”

鹿野想挣开没挣动，他瞟了一眼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修长有力，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把自己的手腕掰断，于是赶紧说：“我可不是想杀你！”

“哦？不是想杀贫道，那你想干什么？”闻人云山边说边放开他。

鹿野露出个谄媚的笑容，在他这张纯真又灵动的面上，显得非常违和，不过，不难看，闻人云山这么想着，就听他说：“我想勾引你！”

本该用矫揉造作的姿态说着这种魅惑的话语，但这个小东西说得铿锵有力，仿佛不是要勾引他，而是要弄死他。

“勾引人是你这种态度吗？”

“不然怎么样？跪下来求你吗？”鹿野问他：“到底去不去？”

“去哪儿？”

“跟我去一个地方，也不算很远。”鹿野实话实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会追着我，没想到你往这个方向来了。”

所以闻人云山按照他的言语前后理了一下，他所说的勾引的确是要引自己去某个地方。

“那边是五六城嘛，你不用去了。”鹿野轻飘飘地说：“濯枝雨也灭门了，比木卜书院还早一晚，想必现在应该被人发现了吧。”

闻人云山蹙眉，如果鹿野说得是真的，那么可能濯枝雨仅剩的几个弟子都被他后来给料理了，只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干得啊。”

“......”闻人云山倒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现场太过惨烈，而这个少年长得...看起来不是能那么下手的样子，他还是偏向于认为是濯枝雨因妖修功法之类的事情灭门了木卜书院，果然人还是不能有私心。

“为什么？”

鹿野正要说什么，忽地一阵杀气穿过门框，接着千渊晟旋身落地，站在他们几步之外，他看着鹿野说：“你这个小妖怪，竟敢毁坏通天帛书！”

原来他还回去的通天帛书，竟然是毁坏过的？闻人云山站开几步，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真是烦。”鹿野本来想把一只脚搭到闻人云山想坐的那个凳子上，结果才搭上去，那凳子就裂开了，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心情更不好了，不禁责怪闻人云山：“你要是追着我跑了，他肯定追不上我，我返回来找你，被人抓个正着！”

闻人云山双手环胸，悠哉哉站着看热闹，没落井下石笑这个鹿精两句，他已经够收敛了。

“正好，反正你千门宗主也在，我就直说了。”

他说到这里，门外一阵脚步声，不多久萧可留跑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个眉心点花，身着粉衣的女子。

见到这个架势，萧可留也没敢说话，持剑站到千渊晟的后面，警惕地看着他们。

鹿野被打断，都不想说了，没想到闻人云山就好像怕他不说一样，追问：“你说啊，这么多人洗耳恭听呢。”

“吹山角研究妖修功法，大肆虐杀妖类供修炼所需，卜夫子便将心得功法记录下来，再写入通天帛书。一丘之貉，为何不能杀？”鹿野转着他那竹枝，有种小剑客的不羁感，似乎根本不怕他灭了别人宗门会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你就灭了这两个宗门？”闻人云山扫了一眼千渊晟，见他面色铁青，但没有发作，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于是他又问：“那你破坏通天帛书是为了什么？”

“那本破书里功法部分都是这样邪恶的功法，怎能流传于世？”鹿野理所当然：“我就替天行道，撕了它。”

“怪不得，贫道就看那书看着还是个书的样子，就是破烂了一点，原来你撕掉了一部分啊。”闻人云山又扫了一眼千渊晟，把鹿野干得事情总结了一下：“所以你先后灭掉了濯枝雨和木卜书院，还把通天帛书给撕了，这放在宗门眼中，不知道是多么罪大恶极、罪不可恕啊，对吧，千宗主。”

千渊晟反问他：“既然如此，道长不妨出个手，替宗门平乱，还天州太平？”

“为什么？”闻人云山战略性后退：“你们没长手吗？”

“本宗主没记错的话，道长不是说斩妖除魔是分内之事吗？”

这时候反倒是鹿野不耐烦了，他直言：“事情就是这样，至于我所言真假，相信千宗主一定能查个清楚。”他走到千渊晟身边，“只要千宗主去过濯枝雨的地牢，一定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千渊晟深深地盯着他，那双幽暗的眼眸中，波涛暗涌，但最终他只问：“你是如何得知吹山角虐杀妖类？妖又从何而来？”

“千年百年，总有成妖成魔成鬼之时，凡人难以飞升成仙成神，但成妖成魔成鬼，不过一念。”鹿野像个老成的道士，甚至还颇为慎重的拍了拍千渊晟的肩膀，表情凝重，但下一刻他就原形毕露：“再说了千宗主，你一世英名，怎么忍心杀我这样一只赤心之鹿！”

“......”

“你承认了，你这只鹿妖！”萧可留拔剑：“宗主，你可千万别信他的鬼话！”

“说了八百八十一遍了，我真的不是鹿！”鹿野往千渊晟旁边凑了凑：“你可别乱来啊，我只杀坏人，你还不够坏。”

萧可留忍无可忍：“你这只鹿妖，惯会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看我绝不饶你！”他举剑要刺，被千渊晟喝止：“住手。”

“宗主！”

千渊晟拂袖转身：“你所言最好不假，否则后果你知道。”

萧可留还在挣扎：“宗主，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那可是两个宗门啊，再说不将他带走，如何核实他所言真假！”还追了几步：“宗主！”

那粉衣女子目光在闻人云山身上扫了一圈，忽地红了脸，跟着千门的弟子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闻人云山，最后才宽慰不甘心的萧可留：“萧师兄，千宗主一定有他的思量，快走吧，天快黑了，这里是荒山野地。”

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那个...道长，天快黑了，还是尽早离开吧。”

等人都走了，鹿野炫耀：“怎么样老道？他们都不敢动我。”

“敢不敢跟动不动得了是两回事。”闻人云山看了看他手里的竹枝：“你不是也动不了贫道吗？”

“我说了我不是要杀你。”他解释：“我是想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不去。”闻人云山拒绝。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地方就不去啊？”

“不用问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对我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我有什么目的吗？你不跟着我，怎么知道！”

“是贫道口出狂言。”

鹿野又指着头上的角问他：“你不好奇我是什么吗？”

“不好奇。”

“骗人！你要是想摸一下，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喏，给你摸两下。”鹿野把头往他面前戳，闻人云山用棍子把他抵开，面无表情地说：“让贫道摸一下，你这角就没了。”

鹿野好似没辙了，“不去就算了，我只是觉得只有你这样厉害的人才能去那种地方。”

不该问的，但闻人云山还是问了：“哪种地方？”

“死了很多人的地方。”

四周骤然静了下来，只有山间的风声呼啸。

啪。

闻人云山晃着了一根火折子，火苗跳动的微暗中，这只鹿精的眼睛亮的仿佛映在水中的明月。

算了，闻人云山想，反正自己不就是出来斩妖除魔的。

“在哪儿？”